第八章

第八章

六角井這片地方,得名於太祖洪武年間的一口六角井欄的古井。

相傳當年建成南京城時,太祖以此為天下首善,也就是當時的京城。

但是南京城的龍脈在城北紫金山,而紫金山龍頭向北,龍氣北流,並不經過紫金山背後的南京城。

於是朝廷便在南京城的四個方向各鑿了一口風水井,形成一個水陣,好讓紫金山的龍氣回首向南,到南京城來“龍取水”。

坐鎮南方的風水井,就是這口六角井。

不過梁叛所住的避駕營距離那口神乎其神的老井,還有點距離,靠近稍北一些的飲馬巷。

避駕營這地名也有典故,也是出自洪武年。

主角理所當然,就是開國聖人洪武爺。

那是洪武某年,太祖爺巡城至聚寶門(今南京中華門),聖人出巡,從大功坊到聚寶門兩側的百姓統統要避聖駕。

六角井至釣魚台這一片的百姓,便集中到六角井和飲馬巷中間的地帶,此地後來便被稱為“避駕營”。

梁叛就是在避駕營的巷口和俞東來分手的。

這片老城區距離上一次整飭已經過了一百多年,地面上坑坑窪窪的,還聚着許多積水。

梁叛站在六角井巷子中段,看向避駕營幽深的巷口,除了地面上的鱗光點點,便再沒有其他的光亮。

他的雙臂很自然地下垂在身體兩側,左手中指下意識地彎曲起來,想要扣一扣自己的腰刀或者鐵尺。

可惜這兩樣兵器都沒有帶在身邊。

巷子很深,從兩邊老舊的門扇和圍牆上,散發出一股腐朽陰森的氣息。

梁叛盡量保持一種不快不慢的步頻。

忽然,身後不遠處傳來“啪”的一聲,好像是有人一腳踩在了水窪里。

梁叛沒有回頭去看,甚至連腳步的頻率都沒有改變分毫。

前方再有幾十步,便是自己的家門。

“啪——”

又是一聲。

比上次更近了些。

左側街邊的屋檐下,一道細長的黑影倏然閃過。

梁叛的背肌猛然繃緊,身體在衣服當中呈現出微微弓曲的姿勢,他甚至在一瞬間預想過七八種應對左側和後方同時受敵的辦法。

但是什麼都沒發生。

“啪……”

這次的踩水聲離他遠了些。

隨後就是“篤”的一聲,彷彿木杖敲在了青石路面上,更遠了些。

身後的壓力隨之遠離,梁叛的背肌緩緩鬆弛下來。

左側那黑影已經停止在不遠處的一面花窗沿上,一雙金黃色的眸子,在雨幕中幽幽閃閃的,注視着在街道上行走的梁叛。

那是一隻黑貓。

“……”

梁叛看着那隻畜生,那隻畜生也在看着他,金黃的眸子中閃着錦緞一般的光芒。

梁叛右轉推門,走進了那個只屬於自己的,從一座四合院裏隔出來的,顯得狹長而彆扭的獨門小院。

院子裏甚麼也沒有,唯一的一間屋裏,卻堆滿了亂糟糟的東西。

透過窗外的微光,梁叛憋了一眼那一口靜靜陳放在角落中的箱子。

那是呂致遠的箱子。

……

第二天天沒亮,梁叛就像被一個無形的鬧鐘準時叫醒。

按照穿越前醒來的習慣,現在應該是在上午五點五十九到六點零三分之間。

梁叛很快洗漱完畢,從床頭厚重的衣櫃裏拿出捕快公服,和鐵尺——和漕幫的老合們打交道,需拿點官架子出來。

然後他打開了角落裏的那口箱子,從疊放得整整齊齊的一沓書信當中,準確地抽出一封。

封皮上寫着“北固山人台啟”。

梁叛知道,“北固山人”就是呂致遠的筆名之一。

呂致遠有很多筆名,或者說“代號”。

這箱子裏的一百三十二封書信和若干私人筆記的署名用的都是代號。

這一百多封書信只有兩封是呂致遠所寫,還沒來得及發出的,其餘一百三十封書信分別用了一百三十種字跡、一百三十個署名,書信中的內容也有許多關鍵詞是以暗碼代替。

但是梁叛通過筆跡學的技術對比,發現這一百三十種字跡,應該出自三十六人或者三十八人的手筆,有幾封信的字跡似是而非,很難辨認。

一切都很奇怪。

如果呂致遠的身份不是江寧縣戶房書辦,而是明初的某個擔負情報職責的錦衣衛,或者二戰時期的資深間諜,那才有點說得通……

最讓梁叛想不通的是,呂致遠被刺殺的消息傳到縣衙之後,黎縣尉和王班頭就去過呂書辦的家裏,幾乎搜走了書桌和書架上所有的歷年賬簿、筆記,他們唯獨將這口放在床頭邊,外表看上去毫不起眼的木箱子落了下來。

也許是太過匆忙,也許是他們本身業務水平有限?

不會!

理智告訴他,這是不太可能發生的事情。

但事情偏偏就發生了,黎縣尉和王班頭將一個分外重要的箱子,留給了自己。

梁叛前天晚上拿走了箱子,並且看過了其中的大部分信件——這事連張守拙也不知道。

他打開剛才抽出的那封信,照着信里的內容,在小本子上抄了幾個時間、地名、人名、物品、數量。

當然,這些內容在信中都是加密的,而梁叛這次記在小本子上的內容,卻是不加密的。

他已經破譯了所有信件加密內容的暗碼,一切的答案其實都在呂致遠的那本詩集子裏。

呂致遠的《秦淮子集》就是書信暗碼的密碼本!

這時院門外有人敲門,梁叛立刻將信塞回原處,關好木箱,出門進了院子裏。

敲門的頻率很熟悉,是他手下的白役之一,小鐵。

小鐵不高,但是很健壯,站在門外面,還不到梁叛的肩膀。

“大哥,上差了,今天有甚麼吩咐?”小鐵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還向往常那樣充滿了激情和活力。

梁叛從兜里抓出一把碎銀子,掂一掂,十兩出頭的樣子。

“昨天找你們拿的錢,你們拿去自己分。”梁叛把錢塞到小鐵的手裏,“另外,你叫騾子、老狗到西城去,查一個叫‘張侉子’的人,那人昨天在富庄賭錢,不難找。你自己這幾天到驛站去盯着,所有發給呂書辦的信,全都截下來拿給我!剩下的人還是老樣子,到市面上去轉,有消息聽消息,沒消息就轉着玩兒。”

他說一句小鐵答應一句,說完以後另外掏了兩塊銀餅子,各有二三兩重,又拋給小鐵。

“你自己拿一塊,另外一塊給騾子和老狗。做事的時候有花錢的地方,不要小氣。”

“是嘞!”

小鐵拿了銀子,放在嘴裏咬了兩下,笑嘻嘻地告別而去。

梁叛沒有讓那幾個白役去調查八指和尚和日本使節天草芥,這兩人是他下一步的目標,在不知道深淺的情況下,他不想打草驚蛇。

梁叛站在院門口,看着巷子中小鐵的背影,不禁笑了笑。

他轉身鎖上大門,走向小鐵相反的方向,他要去三山門內,找漕幫馮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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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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