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下浮橋淹死一個和尚

第九章 下浮橋淹死一個和尚

從避駕營到飲馬巷,再走不遠就是胭脂巷。

胭脂巷的巷口有個玉家早點鋪,梁叛喝乾一碗咸豆漿,拿了兩根油條,便往下浮橋走去。

剛走兩步,便瞧見兩個身穿灰布短襖的苦力漢子並肩走來。

其中一人打着哈欠,一臉憔悴之色,和同伴道:“總算是連夜修好了,不曾誤了縣裏的工期,直娘賊的大雨,把好好一座浮橋衝垮了!”

那同伴道:“哼,下浮橋早就該垮了,好幾處浮板都朽斷了榫頭,我去年臘月便說,這橋挨不到夏天漲水。”

先前那人嘆了一聲:“白白淹死一個和尚。”

“倘或不是淹死人,縣尊怎麼會着急修橋?”同伴不住地冷笑,“聽說前兩天縣裏有個書辦,被黑貓精吸了魂魄,死在外城了,張大老爺要對付黑貓精,哪裏有閑心管一座破橋?”

“噓……閑話休說,莫招人口舌。早早到縣裏結了工錢,回家睡覺罷!”

同伴看了看左右的行人,朝身穿捕快公服的梁叛悄悄一努嘴。

那人便閉嘴不再多話,兩人悶着頭很快在大牌樓下轉了個彎,過新橋往縣衙去了。

梁叛卻是暗感奇怪,下浮橋居然在昨夜被大水衝垮了,還淹死一個和尚?

他不禁聯想到俞東來告訴他的八指和尚,和那日本使臣天草芥,今天又出來一個被水淹死的和尚,莫非這兩天自己犯了和尚的忌諱嗎?

還有甚麼黑貓精吸魂魄殺人,呂書辦被害的消息傳得快也就罷了,怎麼會傳得這麼邪乎?

黑貓精……他不禁想起昨夜,在自家門外巷子裏,看到的那隻黑貓。

梁叛搖搖頭,沿着柳葉街快步走到下浮橋處,果然看見一水之隔的對岸,還有幾個工匠正在岸邊打新夯樁,剛剛修好的下浮橋上,連繩索都換成了新的。

不過往常人來人往的下浮橋,此時顯然還沒正式開放通行,幾個壯班的熟人正攔在南岸的橋頭,把想上橋過對岸的人全都擋了下來。

“再等半個時辰才能走!甚麼?等不及?等不及就他娘的走新橋去!”

那幾個民壯顯然也沒睡好覺,說起話來凶腔八調的,嚇跑了好幾個過橋的。

這時有人看到了一身捕快公服的梁叛,一把推開礙事的路人,臉上立刻陰轉晴了,笑道:“哦喲,這不是梁班頭?”

“哦喲,趙班頭!”梁叛咧開嘴,舉起手,跟另外幾人打了招呼,“李班頭、何班頭!”

幾個衙役頓時嘻嘻哈哈地湊在一起,嘴裏說著一些扯淡沒邊兒的笑話。

笑過一陣,梁叛向河面上的浮橋打了個眼色,低聲問道:“哥幾個,怎麼回事,橋斷了?”

一說到這事,幾個民壯立刻止住笑容,都四下里看看,見有幾個閑人在附近,那姓李的和姓何的兩人立刻過去把人趕開。

趙姓民壯這才湊近了,壓低嗓音道:“有人偷偷鋸斷了幾塊浮板的榫頭和絞繩,昨夜有人過河,一踩便斷了。這事可不是小事,旁人不知道,跟你說不打緊,說不定張知縣會派你們捕班去查呢。”

梁叛微微皺眉,他又問:“我聽說淹死一個和尚?哪裏的?”

“不清楚,送到義莊了,縣裏也派了人到各寺廟去通知認屍。”

“知道了,哥幾個辛苦了。”梁叛像是想起甚麼似的,問道,“唉老趙,你家大舅子下個月要進捕班?”

趙民壯連忙點頭:“對,到時候還要請你老哥多多照應。”

“小事一樁,到時候我帶他認人頭,保管頭天就成熟臉。”他拍了拍趙民壯的肩膀,指了指新修的下浮橋,“這橋不是修好了嗎,怎麼還不能用?”

趙民壯笑道:“用是能用,不過監工的在對面,是工房的秦書辦,他說能過才能過。”

梁叛一瞧對面,果然看到岸邊的老歪脖子樹後面,縮着一個山羊鬍子老頭,正是縣衙工房的秦書辦。

“怎麼,你是要過橋?”趙民壯問。

梁叛點點頭。

“好說,我喊一下秦老頭。”

這趙民壯說完果然走到橋頭,雙手筒在嘴邊,扯起嗓子喊了一聲。

縮在樹後面的秦書辦聽見了,伸長脖子看了看,這才晃悠悠走到岸邊。

趙民壯指了指浮橋,又指了指梁叛。

秦書辦也是個老人精,明白了他的意思,朝梁叛招了招手,讓他直接過來。

梁叛謝了趙民壯,又和另外幾人打了招呼,便大搖大擺地上橋去了。

原本在旁邊等着過橋的人,見狀立刻鼓噪起來,質問幾個民壯,為何有差別待遇。

趙民壯對那些人辯白道:“這是縣衙里修橋的大師傅,上去檢查質量的。”

其中一個開店的立刻反駁:“胡說八道,那明明是梁捕快,你當我瞎啊!”

“廢他媽話,回去打點鹽水好好洗洗你的招子,哪裏有梁捕快?我看你是老花眼加大近視,人也瞧不清了!”

梁叛一聽後面吵了起來,哪裏還敢多留,加快腳步便跑到對岸去了。

在秦淮河跟油市街中間,有幾個大貨倉,都是漕幫的產業。

每年上漕的時節,這幾個貨倉便堆滿了漕糧,一條條的漕船會停泊在秦淮河上,將匯聚在南京城中的漕糧裝了船,千帆萬槳,沿着運河一直送到北通州,供給北京和整個北方的糧秣用度。

平時這些貨倉便用來周轉從長江和外秦淮進來的各地貨品。

貨物進了西水關以後,便在此處卸貨,統一堆在貨倉之中,再由各家商鋪、作坊,走陸路用大車將貨物拉到城中各處售賣。

外來的船一般是不過下浮橋的。

梁叛找到臨近油市街最大的貨倉,即便不在運漕的月份,這座貨倉依舊堆着小山般的糧食。

因為漕幫在這座貨倉外開了一家油糧店,就近囤貨取貨。

他走進那家門上掛了一個“旗”字牌的米店,只見其中除了一個櫃枱,便是堆滿了的糧食。

只是時辰尚早,並無一個人在此招呼。

梁叛見那櫃枱後面的牆壁上,也掛了個小木牌子,上面也有個“旗”字。

大明的漕糧在最初是由軍民共同擔負運送,後來因為運送漕糧路途遙遠,民役往返一趟有時需要一整年的時間,嚴重耽誤農時。

所以朝廷在永樂十三年建立漕軍,從此大明的漕運便由專門的漕軍負責。

漕軍制和大明朝的許多制度一樣,經過多年以後便因為各種原因,開始漸漸廢弛。

於是在崇佑十二年的時候,內閣大學士左康章認為漕軍制度徹底崩壞,全國漕軍能用者十不足一,每年空耗大量軍餉,於是奏請裁撤漕軍,改以民運漕糧。

後來經過幾番波折,這件事終於在多方推動之下終於成功,十二萬漕軍悉數轉編裁撤。

這些漕軍有些併入其他軍衛所、千戶所,也有的乾脆回鄉種田,也有很大一部分人接手了原漕軍的建制和船隻,搖身一變成了河幫,平時不吃朝廷的關餉,只在漕運之時靠運費過活。

不過漕運的運費有限,所以河幫漸漸無法自給自足,又經過幾年的解散、整合、轉型,這才有了今天各地的漕幫。

漕軍裁撤以前,南京漕軍指揮使屬下有兩總,一是錦衣總,一是旗手總。

當年兩總的老人各自創立河幫,後來漸漸合併成為南京漕幫,凡是錦衣總的舊人,便會留個“錦”字標記,而旗手總的產業,也會掛個“旗”字招牌。

梁叛因此便知道馮二這一支人馬,就是當年旗手總屬下的漕軍。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忽然感到大門處光線一暗,轉頭看到幾個糧庫夥計,正在馮二的帶領下,從大門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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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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