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鐵針
那頭陀和尚估計剛才沒有參加他們的議事,此時才知道梁叛和漕幫還有這一層關係,驚愕地看了一眼。
齊四笑了笑,沒有說話。
老頭子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他沒法接口了,因為不管他怎麼說,表態也好、許諾也好,都會教人覺得漕幫自己人在唱雙簧。
梁叛站起來替他解了圍,拱手說:“老前輩言重了,我本是回報漕幫的好意,也不求甚麼報答,更不敢以漕幫的恩人自居。”
“嗯,幫里的事我雖不管了,但是這一畝三分地的別院,還是我這老傢伙做主。”乾照和尚道,“梁老弟你來我這裏,想必有所指教,你請說出來,一切由我應承了你。”
梁叛就等他這句話,掃了一眼乾照身後的五個和尚,問道:“晚輩想找一位法號‘八指’的大師,請問是哪位,有幾個問題懇請見告。”
眾人的臉上都露出幾分古怪神色,在天界寺中給梁叛指路的知客僧,聽到八指兩字時,也是這麼一副表情。
乾照和尚也有些不解的樣子,不過他剛剛才說了一切由他應承,自然不能翻悔,於是一伸手:“好罷,請梁老弟隨我來。”
說完親自站起來,一站直竟比梁叛和齊四都高了半個腦袋。
梁叛只覺眼前像是升起了一座大山,呼吸頓時一滯。
他跟着乾照來到內院西北角的一間偏屋,齊四、馮二以及那五個和尚都跟了過來。
還沒進門,梁叛就感到一陣陰森森的寒意。
頭陀和尚快走兩步,推開了房門,請大家進來。
一進門才知道,這屋子裏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擺設,只有正中間支着一張床板,一個赤身裸體的光頭漢子直挺挺地躺在在上面,竟是具死屍!
梁叛心想,怪不得這房子陰森森的,原來停着一具屍體——莫非這就是八指和尚?
果然,乾照向那死屍一指:“他就是八指,昨夜已在秦淮河中淹死了。”
馮二顯然也是剛知道這件事,瞪圓了眼睛道:“昨天下浮橋淹死的和尚,就是八指師叔?”
齊四點點頭“嗯”了一聲,並使了個眼色,叫他不要大驚小怪。
梁叛一凜,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巧的事情?
他大略看了屍體一眼,就覺得有些問題,說道:“我想檢查一下八指大師的屍身,不曉得冒不冒犯?”
乾照道:“但請無妨。”
這老頭是血海之中滾過來的,根本不忌諱這些。
梁叛點點頭,從兜里抽出一塊白布裹在手上,走到屍體旁邊,從屍斑的擴散程度來看,與傳言的時間大致吻合。
如果要確定更具體的時間,那就需要解剖了。
不過那沒必要,他要查的不是死亡時間,而是死亡原因。
梁叛在前世雖然學的是刑偵專業,但是也接觸過很多法醫理論。
按理說一個人溺水而亡,會吸入大量的水,腹中一定會有水脹,拍打肚皮會有水響。
但是八指肚腹平坦,腹肌緊繃,應當是臨死前受過驚嚇或者擊打造成的緊張反應。
而且活人在水中必定嗆水掙扎,手指會成蜷曲狀,口鼻之中會有水沫。
但八指牙關緊咬,掰開后牙齒縫中有血跡,但無水沫,鼻中也乾淨,死者雙手張開,手指僵曲,都不是溺水的狀態。
梁叛隔着白布將八指翻了個身,身前背後都沒有傷痕和擊打痕迹。
不過他看到八指的右手缺了無名指和小指兩根手指,怪不得叫做“八指”。
這人不僅少了兩根手指,就連中指和食指上,都有兩道極深的疤痕,疤痕與斷指的創面基本成一條直線,應該是被人一刀砍在了手指背上,後來只保住了食、中二指。
梁叛將裹在手上的白布解開,對乾照和尚和齊四道:“他不是淹死的,而是死後落水,假裝成溺斃的模樣。身上沒有傷痕,口中有血跡,應該是受過內傷。”
一聽這話,乾照和尚兩條白眉倒豎起來,眼中寒光一閃而過,但是並沒有多少驚訝的神色。
旁邊的頭陀卻一把抓住梁叛的手臂,喝道:“此話當真!”
梁叛只覺右手手臂彷彿被一直鐵箍牢牢箍住,只得發力相抗,口中從容說道:“一點不假。”
乾照喝道:“頭陀,不得無禮!”
頭陀驚覺失態,立刻鬆手,低着頭退了回去。
乾照臉色變得極差,緩緩問道:“可有辦法確定死因?”
“要解剖,就是開膛破肚。”
屋內幾人互相看看,都有猶豫之色。
梁叛對此能夠理解,畢竟即便是在後世的現代社會,很多人對於家屬的遺體解剖依舊很抵觸。
更不要說是強調孝道至上,並宣揚“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思想的封建社會了。
最後還是乾照和尚拍板:“佛說法尚應舍,何況非法!若是愛惜皮囊,還出甚麼家,剃甚麼度?”
齊四在旁附和:“師爺爺說的對,我們江湖上走的,還怕吃拳腳挨刀子嗎?梁兄,你動手罷。”
漕幫兩位大佬都已發話,其餘人更加沒有異議。
梁叛此時手中沒有趁手的刀具,便向乾照和尚借了一把剃刀,一來解剖之前需要先行剃去毛髮,二來剃刀是和尚們必備之物隨用隨有,三來體型小巧操作方便。
頭陀和尚立刻從禪房裏拿了剃刀來。
其他人也照他的吩咐,取來了白布、毛筆、硃砂、托盤、熱水等物。
梁叛接了刀,便剃去屍體的腋毛、陰毛,然後仔細檢查腋下、胯下,看看有無隱蔽傷痕。
誰知他看完左腋,要把屍體放平的時候,卻發覺八指左腋下一塊紫黑色屍斑當中,有一個極小的黑點,看上去像是毛囊刺,因此極易忽略。
他用剃刀在那黑點周圍壓了幾下,四周皮膚雖然已無彈性,但是一壓便塌了下去,只有那個黑點處,像是被皮下某物頂着,皮膚並不會被牽拉塌陷。
這下眾人都“咦”了一聲,紛紛圍了過來。
梁叛一抬手,示意他們退後一些,不要擋住了光線。
眾人立刻散了開去,卻都死死盯着他的一舉一動。
梁叛用剃刀在那處頂起的皮膚上壓了壓,很硬,於是又拿了一塊白布,遮在皮膚上——這是防止開刀時有液體射出——同時將手中剃刀在黑點上輕輕一劃。
他的食指貼在剃刀的刀背上,很明顯能感覺到刀刃處傳來一陣與金屬摩擦的感覺。
梁叛將白布揭開,開刀的創口開始滲出血珠和組織液,就在切開的皮肉之中,赫然有一根極細的黑色鐵針,牢牢地插進了皮膚深處。
“記一下,死者腋下被打進髮絲細鐵針一枚,外表傷口呈黑點狀,不明顯。鐵針長度……長度七寸九分。托盤!”
梁叛一邊頭也不抬地講述,一邊將鐵針緩緩拔出來,用白布墊着放在了托盤裏。
然後他將毛筆蘸了硃砂,沿着鐵針的方向在胸口畫了一條紅線,最後在心臟正中的位置打了個圈。
這跟鐵針刺穿了心臟,一擊致命!
梁叛皺起眉頭,從托盤裏拈起那根鐵針的針尾,針尖竟然在空中微微晃動,可想而知此針又細又韌。
“好手段!”齊四看着那根鐵針,驚叫道。
能夠把這根針筆直打入人體八寸而不折斷,自然不是一般手段。
“這根針應該不是純鐵的,打造的時候肯定加入了其他金屬……”
梁叛在天光下端詳了半晌,才將那跟針放回托盤,皺着眉道。
他沒想到,在這個時代,竟然會有人將合金技術用在了這一根小小的鐵針上。
不過他不知道合金的成分,眼下也無法做出推測,否則倒是可以借鑒一下,搞點新材料出來。
但是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梁叛在熱水中洗了手,然後將沾血的白布和剃刀全部丟進了水盆當中。
“屍體不用剖了,死因就是這根鐵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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