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立如的故事（八）

邱大成想錯了，明朝還沒有正式滅亡，清兵還沒有渡過淮河，金龍幫的末日先到了。就在他揣着一腔愁緒獨坐江邊眼望滾滾長江東逝水的時候，崇明縣的衙役們已經奉了蘇州知府和崇明縣令的命令直撲崇明島最東邊的小鎮上的金龍幫崇明堂抓人來了。事發倉促，鎮上的崇明堂的幫眾無一逃脫。

差官老爺們在堂口的宅院裏進行了初步的審問。聽說這次抓捕行動是由南京的弘光皇帝親自下的旨意，相國馬士英親自領導，要將金龍幫這個□□團伙一網打盡，沒見過甚麼市面的幫眾都嚇得目瞪口呆。板子結結實實地與臀部肌肉親密接觸之後，代理香主的神智才清醒過來——他不是這個小團伙最大的頭目，最嚴厲的刑罰不應該由他來承受。

在不住的喊冤聲中，衙役們認定代理香主的供詞屬實。這與他們掌握的情況有些出入，進一步的審問當然不可避免。為了戴罪立功爭取寬大處理，一干幫眾爭先恐後地交待：“香主名喚羅立如，是原先焦幫主的徒弟，不知怎的沒了右邊胳膊，被打發到這裏來。才到這兩天就病了，說是怕給大伙兒過了病氣，不肯在堂口的宅院裏住，非要住到東邊那塊地里去。到了那邊又看上了小碼頭的船，死活要住到船上。我們怕他想不開，也打發人照料過幾日。誰知他才好了些，就把人打發回來，只叫每日給他送些飯食。我們看他除了整日對着江水枯坐，倒也沒有甚麼異狀，也就依他了。”

衙役頭目心下大喜：“拿住了前任幫主的徒弟，功勞可比拿住尋常的香主大了許多，只怕比起蘇州那位金龍幫舵主還多些。偏偏這位又是個缺胳膊的，還不是手到擒來？天可憐見，這麼大的一份功勞，竟落到我的頭上。事不宜遲，若是蘇州那邊知道崇明島竟然‘藏龍卧虎’，這功勞又得被他們搶走了。”當下指揮手下將人犯緊緊捆了，只留下兩個看守，他親自帶着眾人，押着代理香主去抓邱大成。

出了小鎮向東北，不過數里便是金龍幫的“烈士陵園”。這裏原本是崇明島的最東端，後來因為泥沙沉積，島嶼向東擴展，倒是又多了一片灘涂。金龍幫的眾人在此處開了一大塊菜地，菜地的盡頭有一艘船停泊，那裏便是代理香主所說的小碼頭。船原本是幫眾們閑時出海打漁之用，雖不甚大，也並不甚小。因為怕漲潮時江水將船沖走，平日裏都將船隻停靠在陸地上，用時再推到水裏。偏偏邱大成“喜歡”頭枕波濤，叫人將一艘船抬下水，用繩子拴在岸邊的兩根木樁上，每日就在這艘船上坐卧起居。

衙役們匆匆而來，腳步聲驚動了船頭上閑坐的邱大成。看見這勢頭，邱大成心下驚惑，一把拔出刀來，將兩根繩子砍斷。江水衝著船，緩緩地向東海而去。邱大成奔到船槳處，抄起一根船槳，左邊划一槳，右邊再划一槳，船頭不斷轉動方向，越來越快。衙役頭目心下懊惱，他只道這羅香主不過一個殘廢，又病者，哪有拒捕之力？不想竟是一個亡命徒，寧可在茫茫大海里尋那萬分之一的機會，也不肯再監獄裏苟延殘喘。若等往別處尋了船來，誰知他出了江口是向南還是向北，又往哪裏找去？只能暗自思忖，如何擺脫重犯逃脫的罪責，抓捕羅立如倒在其次了。

邱大成在海浪中艱難前行，被一股精神撐着，直到天色漸暗，只道那些衙役們不會再來，這才收了船槳倒在船頭沉沉睡去。醒來時天上陰雲密佈，海浪推着船緩緩前行。邱大成拿出船上的羅盤針，赫然發現船正往東偏北方向漂流。邱大成心下大急，此時對他最有利的方嚮應該是東南，那裏有屬於浙江的嵊泗列島、舟山群島，南直隸的官府管不到那裏，如果能平安登島，他大概就安全了。如果非要往北的話，那也該往西北，在南通州地面登陸，也不是完全不可能逃脫。可是東北方向是哪裏呢？韓國，還是日本？邱大成對這兩個國家沒有好感，他拼儘力氣將船向南划，可精疲力竭之後發現船還是被海浪推往東北方向。

吃着釣上來的海魚，喝着接到的雨水，邱大成在海上漂流了十餘日。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什麼位置，只是憑着直覺一次次地將船划向西南，可總是見不到陸地和島嶼。邱大成很無奈，難道命運真要將他推給日本么？就在他以為自己可能再也見不到中國的時候，北方的海面出現了一個個黑點。那些黑點越來越近，竟是一支船隊。目前的形勢下，顯然不可能再有北方來的中國商船，這船很可能來自日本。這真的是商人么？還是知道明朝政局不穩來趁火打劫的倭寇？想到傳說中的倭寇，邱大成停止划船，拔出了刀準備最後一場血戰。

一隻小船當先駛了過來，船頭站着幾個穿盔掛甲的人，一臉疲態。見邱大成舉着明晃晃的刀一臉戒備，忙抱拳拱手道：“這位英雄！我們總兵打人有請英雄船上敘話！”

邱大成見這幾個人言語倒和氣，便也和和氣氣地答道：“請問貴總兵大人是哪一位？”得知那位總兵竟是吳三桂，冷笑道：“吳三桂是山海關的總兵，怎麼會到這裏來？可見是扯謊！”

船上的人忙說道：“英雄莫要誤會！我們總兵大人確實是鎮守山海關的，只是如今誠王篡位，大人不肯與他同流合污，被他抄了京城的府邸，將大人的父母兄弟下了獄，這還不算，他還勾引滿洲韃子，包圍山海關。大人內無糧草外無救兵，這才帶着弟兄們突出重圍從海路下江南，要與韃子血戰到底。”

邱大成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吳三桂還有做民族英雄的覺悟。“我本來的世界裏，吳三桂因為陳圓圓被李自成搶了，所以投奔了清兵。清兵也是到處燒殺奸（淫）的，既然被誠王請進了北京城，搶了陳圓圓倒也不是不可能。按照吳三桂的性子，衝冠一怒為紅顏，既然清兵和誠王穿一條褲子，他大概也只能泛海而去了。”隨即又想道，“吳三桂原本就不是個正人君子，保不齊他已經投靠了誠王，故意做出一個苦肉計來，先不遠萬里投奔南京，再來個裏應外合，這也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