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下黃泉
唐仁精神恍惚，漫無目的地在街頭巷尾晃蕩。
半日前他還是一個前途無量的大學青年，轉眼便成了漂泊流浪的孤魂野鬼，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朋友，失去了戀人，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守在唐仁屍身旁，騙取眾人的好感和信任。
“一定要揭發他的真面目！”唐仁忽然間精神聚焦，仇恨充塞着他的內心。
“先找萬事通，問問他鬼魂如何與人類溝通。”唐仁腳踏追風靴，向著與萬事通相遇處急掠而去。
半個鐘頭后，唐仁再次見到萬事通。
“唐老弟，你這個樣子好嚇人吶，我都快認不出你來了。”萬事通故作吃驚地說道。從醫院出來后，唐仁的額頭上多了一個猙獰的血紅大窟窿，但是他自己並不知曉。
“怎麼了？”唐仁面無表情地問道。
“來我給你照照。”萬事通翻手取出一面鏡子湊到唐仁面前，解釋道：“靈魂體會保持死前的樣貌，你這一下撞得不輕，若是不好好處理一下以後怎麼出去見人吶。”
“我這裏正好有一張新出爐的‘俏面紙’，能掩蓋鬼魂死前的傷勢，還你一張自信的俏臉！咱倆這交情就算你便宜些，二十萬冥幣你拿去用。”萬事通一見到唐仁，立馬發揚他的商人精神，向唐仁展開了新一輪的推銷。
“我沒錢。”唐仁淡漠回應。他此刻正被仇恨包裹，全無心思忍受萬事通的嘮叨。
萬事通不自禁打了個寒顫，感覺周圍的溫度驟然下降了好幾度，陪笑道：“沒關係，很快就有了。”他之所以會做新魂的生意，一方面是看準了新魂的這一需求，另一方面就是因為新魂通常都很有錢。無知而又有錢，多好的油水！
“這城裏的鬼魂好像很少？除你之外我沒有見到第三個鬼魂。”唐仁轉移話題，懶得與他糾纏。
“你以為呢？人死了都是要回歸陰曹地府的，況且誰會這樣滿大街的晃悠？招搖過市，被陰差抓到帶回陰間事小，要是倒霉遇上捉鬼的術士可就麻煩了。一萬冥幣。”萬事通回答之後，還不忘在最後補上回答問題的價格。
“陰差和術士是幹什麼的？他們為什麼要抓我們？”唐仁繼續冷冷地詢問。
“等等，我算算，一、二、三、四，這應該算四個問題，四萬塊。”萬事通一副財迷樣。
唐仁露出鄙夷的神色。萬事通全當沒有看見，自顧自地解說起來：“靈魂在肉身死亡的瞬間本應自動匯入黃泉，但一部分人因為心愿未了，強大的執念會使其避過這一步驟，繼續徘徊在人間。倘若置之不理，很可能會因為他們的執念而擾亂人間秩序。陰差便是陰曹地府專為接引這類遊魂而派往人間的差使。至於術士的話就複雜一些，你可以簡單的理解為有能力對付我們鬼魂的人類。”
“鬼魂如何與人類溝通？”唐仁忽然問出自己關心的問題。
“與人類溝通？不可能不可能，鬼魂與人類陰陽相隔，完全無法溝通。”萬事通搖頭否定。
“你敢用性命擔保嗎？”唐仁眼睛死死地盯着萬事通，像是要吃人一般，加上他額頭的血紅窟窿襯托，樣子異常猙獰可怖。
萬事通被嚇了一跳，半餉后才吞吞吐吐道：“什麼性命不性命的，大家都是死人不是……”
“照你剛才的話來說，既然有那所謂的‘術士’，自然就會有鬼魂和人類溝通的方法。快說！”說到最後兩個字時，唐仁雙目一瞪，如一個即將暴走的殺神。
“這個……陰陽溝通會擾亂人間秩序，是天地間的禁忌，這個問題你別找我。”萬事通小心地解釋，心中暗暗叫苦，他這是遇到怨靈了。
“你只要告訴我怎樣做就行，又不讓你去做。”唐仁的語氣緩和了幾分。
“不行，舉頭三尺有神明，就算只告訴你方法也是犯了禁忌。”萬事通依舊搖頭。
“好吧。把那個什麼‘俏面紙’給我，另外你這裏還有些什麼好東西，我全要了。”唐仁改口道。
“你不是沒錢嗎？你……你該不會是想明搶吧？我可告訴你，這做鬼也是需要講道義的……”萬事通嚇得直往後退。
“只要東西好用，錢我當然會給你。你不是說我馬上就會有錢了嗎？”唐仁邊說著，一把搶過萬事通手上晶瑩的“俏面紙”。
“俏面紙二十萬，你腳下這雙追風靴二百萬，再加上之前的問題，總共二百三十萬。”萬事通一聽說要給錢，馬上扳着指頭算起來。
“剛才的幾個問題應該沒有十萬吧？”唐仁一副“你想坑我”的眼神看着萬事通。
“瞧你，算那麼清楚幹啥？我就是湊個整數嘛，你也知道冥幣面值太大，零錢不好找。”萬事通辯解，真是死不悔改奸商本色。
“算了，你還有什麼好東西全拿出來吧。”唐仁一邊說著，把俏面紙往臉上一拍，額頭上那個猙獰的血窟窿頓時化於無形。
“我這次出來的匆忙，身上沒帶多少東西。咱們今天就暫時交易這些，等下次你身上漲錢了我帶你去我的小倉庫慢慢挑選。”
“你什麼意思？”唐仁臉色一沉，身上隱隱泛起紅光。
“唐老弟，你腳下的追風靴可是我看你危急關頭才借給你用的，你可不要忘恩負義。”萬事通焦急道。
“那我不管，我現在等着急用，你的小倉庫在哪裏？”唐仁步步緊逼。
“行行行，我怕了你了，雖然不能告訴你陰陽溝通的方法，但是我可以指點你一條明路。你去西城區加入博海墓，應該可以找到你想要的答案。”萬事通妥協道。
“博海墓？”唐仁疑惑。
“博海墓是洛城的三大墓地之一。遊魂在陽間可沒有在陰間那麼好混，因為每天要躲避日照，自然就聚集到了一些大小墓地當中，久而久之，就以墓地為單位形成了一個個遊魂勢力。像博海墓這種龐大的遊魂勢力通常都與人類組織有不小的瓜葛。”
“你帶我去。”唐仁命令道。
萬事通搖頭嘆息，乖乖的在前面引路。新魂的生意不好做，偶爾遇上蠻不講理的怨靈便會泥足深陷。
臨近博海墓時，萬事通忽然駐足不前，鼻子朝着四周猛嗅。
“怎麼了？”唐仁問。
“遭了！”萬事通瞪眼輕呼一聲，翻手取出一張明黃色符紙往身上一拍，隨後他整個身體如一灘爛泥般融化，又如水般滲入了地底，不見蹤影。
唐仁不明所以，忽見街角處現出一黑一白兩道身影。二人手托令箭，頭頂高帽，身批長袍，舌頭垂至胸前，像是剛剛從雜技舞台上下來，尚未卸妝一般。
白袍者滿面笑容，頭頂的高帽寫有四字——你也來了；黑袍者一臉兇相，高帽上同樣有四個字——正在捉你！
唐仁豁然一驚，一個詞在腦海中閃現——黑白無常！
未及唐仁反應，黑白無常幾個踏步就到了唐仁跟前。黑無常手中令箭一揚，一條漆黑的鎖鏈憑空出現，纏上唐仁周身，不斷收緊。
唐仁清楚這是要將自己抓回陰間，怎肯乖乖就煩？他拳頭緊握，目眥欲裂，周身泛起赤紅的血光，將其身上的衣衫染成血色。
白袍無常走到唐仁跟前，輕聲道：“迷途人，跟我回家吧。”
黑袍無常則是抬掌就朝唐仁頭頂拍下，口中低喝一聲：“散！”
紅光散盡，唐仁換上了一襲白衣，雙目變得空洞無神。
“黑白無常可是位列十大陰帥的存在，誰把這兩尊祖宗招來了？”萬事通藏在地底，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
唐仁的意識渾渾噩噩，像是身處於夢境中。
恍惚間，他感覺自己手腳被鏈條捆縛，跟隨着長長的隊伍踏上了一條昏黃的道路。
“嗚嗚~我不要死，我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周圍一個聲音喃喃響起。
聲音入耳，唐仁豁然驚醒！他環顧四周，發現除了腳下昏黃的道路外，一切都混沌不清。他身處於一個浩蕩的隊伍中，但是周圍的人影卻非常怪異，身形飄忽，仿若半透明狀，手腳都被漆黑的鎖鏈銬住。
他低頭查看自己，發現自己亦是如此，除了漆黑的手銬與腳鐐外，自己的整個身體忽明忽暗，如風中搖曳的燭光，隨時都會消散。
“啊！！”唐仁一聲驚叫，扭頭想要衝出這詭異的人群，卻發現鎖腳的鐵鏈重若萬鈞，他腳下一個蹌踉，身形彎曲卻詭異的沒有跌倒，因為身體太輕了。
他重新站起身子，卻忽然發現身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渾身黑袍的男子，手托令箭，頭頂高帽，長舌垂至胸前。
黑無常一臉凶神惡煞的模樣，此時看向唐仁的眼中卻透出幾分意外。他先前的一掌可不簡單，不僅拍散了唐仁的魂魄，還拍散了唐仁的怨念，這對他的精神意識有着很大的創傷，尋常的靈魂不可能這麼快醒來。
唐仁尚未回過神來，黑無常身畔詭異的憑空又出現了一人，正是臉掛笑容的白無常。
白無常一臉和善地看着唐仁，眼中同樣透出意外，點頭贊道：“好，你很好。”
白無常將唐仁引到了魂隊之首，讓其將眼前的黃泉路看得更加清晰。黃泉路前方開滿了大片血紅色的花朵，遠遠看去就像是血所鋪成的地毯，與幽魂隊伍始終保持着可望而不可及的距離。那是點綴黃泉路的唯一風景——彼岸花。
黃泉路盡頭，鬼門關，牛頭馬面把守關口。黑白無常來到近前，牛頭馬面恭敬地施了一禮，將鬼門關開啟。黑白無常轉身離去，將這大批魂隊交接給牛頭馬面。
唐仁駐足不前，他隱隱覺得自己好像還有什麼事情沒做。
牛頭馬面上前驅趕，手中的煉魂鞭不停抽打，唐仁始終不肯挪動半步。
黑無常忽然出現，一掌便將唐仁拍入了鬼門關內。
白無常也憑空出現，看着唐仁消失的背影，笑道：“這小子有意思。”
黑無常緩緩搖頭：“執念太重。”
一入鬼門關，唐仁精神一振，彷彿餓極之人忽然享用了豐盛的美餐，虛弱的身體開始恢復，飄忽的身形也逐漸變得凝實。
一眾亡魂也都逐漸恢復了精神，吵吵嚷嚷，隊伍變得熱鬧起來。有的哭爹喊娘，叫囂着不要死；有的大聲吆喝，覺得這是一種奇妙的經歷；還有的小聲議論，交流着生前種種經歷。
牛頭馬面帶隊，前行許久，前方出現一座石橋，橋頭樹一石碑，上書“奈何橋”三字。橋寬僅四尺許，兩側護以雕花石欄，橋面略呈弧形，用青石鋪砌，兩端各有兩級踏道。橋下跨一條血河，河內蟲蛇滿布，波濤翻滾，河水腥穢不可近。橋上三丈之外，靈氣氤氳，仙霧繚繞，似是通往神界的入口。
亡魂隊伍在經過奈何橋時，零星的幾個亡魂身形扶搖而上，鑽入了仙霧中，彷彿從此處飛升成仙，也有幾個亡魂似乎踏足不上橋身，身形墜入橋下的血河中，發出了幾聲慘叫。
這是奈何橋對陽間亡魂的一道過濾工序，大善者升入上界天堂，大惡者墜入修羅地獄。剩下來的入閻羅殿接受審判，根據各自在陽間積累的“功德”與“業障”或賞或罰，然後重新投入六道輪迴。
唐仁隨同大部分亡魂順利通過了奈何橋，在牛頭馬面的帶領下步入一座恢宏華美的殿堂——閻羅殿。
閻羅殿的大堂如陽間古時的公堂一般，左右站兩排衙役，閻羅王坐於案堂之上。一眾亡魂排隊進入，跪伏在地，聽候判官宣讀各自的生時與卒日，生平德行與孽債，而後閻羅王揮動令箭對他們進行獎懲安排。
輪到唐仁時，判官忽然蹙起眉頭，因為生死簿上記載的唐仁本該活到七十二歲，但是卻在十九歲時就斃命，命劫未至，他的死是一個意外。
意外？自己的死竟然是意外？唐仁怒髮衝冠，雙拳緊握，周身再次隱隱泛起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