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顧楓樓
在距阿立被掩埋的不遠處,又望見了被燒毀折斷的房梁所遮擋住的,他夫人面染血色的清秀面龐,另同一隻露出廢墟半截的,嬰孩的手臂。
“師……師父……這不是真的對不對……不是真的……這不是……對不對師父……”
難以置信的定睛凝望着廢墟,雙唇微張,言語凝噎,心中猶若被利劍驟然刺入一般,幾近無法呼吸,含於眼眶中的淚滴接連沿面頰落下,眼前所見被覆上了一層水霧,越發模糊起來。
“師父……阿立他……他是因我而死的……如若……如若我未曾見過他……他定還好生的活着……他的孩子……他的孩子還不到兩歲……他們怎麼下得去手……”
心中所設的防線在此刻轟然崩塌,所有的祈禱,所有的期盼,在這一刻頃時粉碎,這場劫難,還是降臨到了阿立的身上。
哽咽着站在原地,再也不忍看向廢墟,合上了雙眸,淚滴自眼角溢出,腳下愈發無力,身形搖晃,接連後退了數步,待至撞入一人的懷中,方才再度站穩。
抬眸望去,師父的面龐映入眼帘,此時他正神情頗為擔憂地望着我,將攬住我腰身的雙臂又收緊了幾許。
雙眸輕緩眨動,耳中愈漸轟鳴,只見師父雙唇輕啟張合,耳中卻始終未能聽到半分聲音
“師父……”
輕喚之聲落下后,眼前所見越發模糊,意識逐漸迷離,暈倒在了師父的懷中。
半夢半醒,恍如置身夢境,又恍若身處現世,眼前依舊是那片街巷廢墟,不同的是,阿立正站在其上同我相視,他身後映照着灼灼的赤紅火光,方才想要上前接近,霎時之間,火舌乍然四起環繞,頃刻之間便將阿立吞噬。
“阿立!”
驚呼聲頓時脫口而出,驟然之間睜開了雙眸,胭脂紅色的紗幔隨窗外吹入的微風在眼前輕緩拂動,卻也不知,此時我究竟身在何處。
氣息起伏,心緒不寧,不禁合上了雙眸,深呼吸了幾番,逐漸平復后,再度輕啟眼帘,緩而坐起了身,自床榻邊取了件同是胭脂紅色的外衣裹在了身上,將長發披拂在肩頭,走下床榻,觀望着屋內四周的環境。
屋內陳設的紗幔同被褥,還有其餘各處的佈置,大多皆為胭脂紅色,床榻前端置有一刺繡有百花紋樣的紅玉框屏風,色彩艷麗製作精良,花瓣同其上綉有的蝴蝶皆栩栩如生。
繞過屏風,自卧房邁步而出,前廳更為寬敞些許,陳設佈置也更為清素古樸,相距十餘步之處,墨色的長條矮桌上置有一通身青白色的玉琴,在窗外映照而入日光的映襯下,琴弦閃爍着細微的熠熠光亮。
琴桌前端,懸有數片素白色薄紗,將琴桌重重環繞,隔紗向前望去,朦朧見及相距稍遠處,設有兩三張矮桌另同幾張坐墊,其餘各處的佈置,便皆為一些青花擺件亦或是古樸裝飾,頗為簡潔。
屋外遠處徐徐傳入琴聲同絲竹的交雜之聲,另偶有穿插幾聲清脆的鳥鳴,倒是略有幾分雅緻。
駐足白紗后,正值觀望之際,傳來房門輕動的吱呀聲,循聲望去,恍見是一女子邁步而入,似是相隔白紗望見了我的身形輪廓,徑直便相向而來。
“姑娘可算是醒了,一夜已過,此時已將至正午,這肚子怕是早就空了,快吃些東西吧。”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話音落下后,那女子便自白紗之間穿梭而過,一手端着木質餐盤,一手掀開面前的白紗,待行至我身前時,這才看清了她的樣貌,
此女子身着一襲墨紫色長裙,腰肢纖細,眉眼如畫,裙擺上綉着用金線製成的金縷花紋樣,雙襟鑲着紫玉石的花邊,纖細的脖頸上飾着一金色項圈,墜着鏤空的牡丹花樣墜飾,墨色髮絲一半輕輕挽起,一半披肩垂下,髮髻上戴着的鑲嵌紫玉石的珍珠步搖,隨着她的步伐輕緩晃動,另簪有三兩隻海棠紅色的纏絲牡丹花釵,頗為嬌艷。
見我並無所動,那女子便淺笑着望向我,側身輕握住了我的手,攜我自層層白紗穿過,將餐盤放在矮桌上后,委身坐在了旁邊用竹藤編織的坐墊上。
“快些坐下。”
見如此,我便坐在了矮桌的另一側,望着桌上方形餐盤內的飯菜,有紅燒獅子頭,有清炒玉筍,還有糖醋小排,縱然色香俱全,但我卻了無胃口。
“這是何處?你又是何人?”
相詢過後,女子神情未改,一邊將餐盤向我這端推了推,一邊又將筷子遞到了我的手中。
“我叫顧九娘,此處乃是清鑾城中的顧楓樓內,是竺衡昨日將你送到此處,托我先行照顧你的,你且放心吃,安心在此處歇息,等他回來便好。”
聽她這般回應后,將她置於我手中的筷子又放回了餐盤上。
“我當真未有什麼胃口。”
“無妨,那等你想吃的時候再去尋我,我的房間就在這隔壁,出門左轉便是,你好生歇息,我便不打擾你了。”
“多謝。”
顧九娘看向我輕嘆了一聲,而後便起身離開了此處,空留我一人在這偌大的前廳,坐在矮桌旁,轉頭望向那層層疊疊被微風吹拂而動的白紗,愈發失神。
我切切實實的清楚,昨日發生的一切,不是一場夢境,而是血淋淋的現實,可我卻始終不敢相信,前一天還好生站在我面前同我相談的阿立,而今卻已喪生在了火海,還有他的夫人,他未滿兩歲的孩子,乃至那一街巷所有的人,皆未能倖存。
這場大火,看起來好似只是一場無妄之災,未有什麼因果,但我卻明白,此番定然是幕後之人處心積慮的結果。
昨日我在廢墟中暈倒,卻也不知阿立一家三口人是否已得安葬,他生時,我未能護他安好,我只想在他死時,再給他一分安定,這也是,我能為他所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想到此處,將方才裹在身上的胭脂紅色的外衣整理穿好,因未尋見髮帶,髮絲只能依舊披拂在肩頭,而後便向房門走去。
未待上前推門,房門便自外被施力敞開,一時強光刺目,不禁抬起手臂遮擋,適應過後,再度抬頭之時,身前之人的面龐隨即映入了我的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