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懸壺山是曜城附近最高的山峰。名為懸壺,並非那裏出了個懸壺濟世的神醫,而因為從下往上看,山體正呈一個高高吊在半空的壺形。
紅彤彤的夕陽在“壺嘴”邊羞答答的待了一小會,已把曜城映紅了半邊。
遠遠有人唱道:“衰草殘陽三萬頃。不算飄零,天外孤鴻影。幾許凄涼須痛飲,行人自向江頭醒……”
情若魚站在懸壺山最險要的懸崖上,沉迷於美景,口角含笑,面上一片溫婉,當視野里最後一抹金烏殘影消失時,才顯得有些許失落。
“喜歡么?”一個低沉平緩的男音從身後傳來。
“是,這裏很美,謝謝你帶我來。”情若魚目光從遙遠的地方收回,落在那個她在十二歲時初見的男人身上。
十二歲,是最愛玩的一個年齡。那天,陽光明媚卻不刺眼,她走在街道上,想找個賣藝的戲班看雜耍,當然,有吞刀吐火的更好。不知怎地,剎時一驚,彷彿晴空霹靂震在心頭般,眼前做夢似的出現了一名詭異至極的男子。
這人一襲黑色的寬大紗織袍子,臉上戴了一個陰森可怖的鬼面具,只露出一雙眼睛,銀髮如雪,披散垂肩,想來有些年紀。
他低着頭,並不看路。街上雖然擁擠,卻沒有一人能與他相碰。他每走一步,就飄飄忽忽地向前好長一段,身上的黑紗袍子隨風擺動起來,形如鬼魅幽靈。
她忍不住盯着那個鬼面具,想道:“雖然有些嚇人,但確是一件稀奇玩意兒,我要問問他在哪裏買的。”
男子走到情若魚面前時,似乎聽到她的心事一般,抬起頭來,深深望她一眼。
情若魚差點叫出聲來——這雙眼中滿是悲傷欲絕、凄蒼哀愁,似歷盡了所有的世態炎涼、人間冷暖。她手心忽然疼痛無比,掌紋上像被人生生割了一刀,舉起一看,卻沒有任何異樣。
“也許一個人要受一百年的苦痛,才會有這樣的眼神。他,真應該叫做哀傷之眼。”情若魚心“砰砰”跳的厲害,不敢問話了,只是和他對視着擦肩而過。
“是她……不是她。”
和他分開十幾米以後,情若魚隱隱約約聽到這麼一句,心底忽然有一股暖流滑過:“我以後還會再見到這個人的。”
沒有人告訴她,她只是知道而已。
情若魚從未懷疑過自己的直覺,然而兩年來,那個迷一般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她的失望,也就慢慢地變成絕望了。不想今日,她最脆弱無助的時刻,哀傷之眼奇迹般地出現了。
他左手拿着一柄黑色長劍,伸出右手,如神明臨凡,來解救她脫離苦海。
一句“跟我走”,情若魚便義無反顧地追隨他去,竟不曾想過這個陌生男子是誰,要帶她到哪裏去!
眼剛一眨,兩人已越過碧綠青翠的樹冠,越過人聲嘈雜的房屋,越過奔流湍急的惟清河,直至越過整個楓林鎮!情若魚被他橫抱在懷,只覺得全程都是在天上飛行的。
懸壺山離了如歸客棧將近七里,哀傷之眼身法快似鷂鷹,竟連大氣也不喘一下,上到半山腰時,剛好夕陽西下。
情若魚定定瞧着哀傷之眼,似乎試圖看穿他臉上的面具。
“謝謝我?”哀傷之眼笑起來,“你怎知我是好人?我平白無故把你帶到這荒無人煙之地,一刀殺了也是可能的。”
“死了未必是壞事,活着未必是好事。”情若魚雖貴為玉煙林府千金,但自小闖蕩江湖,已經歷了許多風波,加上剛剛碰到了極為傷心之事,是以脫口說出這等滿是消極意味的話語。
哀傷之眼搖搖頭,似乎不大讚同:“我不過和你說笑而已,小小年紀,哪裏來的歪理?活着自然比死了的好。別說是我,即使是賦予你生命的父母,也沒有權力奪去你的性命和幸福。”
情若魚微微一笑,道:“倘若人人都和你一般想的,世上就不會有那麼多不幸了。對了,還沒請教前輩的尊姓大名?”
哀傷之眼一怔,有些驚訝:“前輩?”頓一頓,道:“我沒有姓名。”說著望向她,眼神極為凄滄。
情若魚奇道:“人人都有名字,你怎麼沒有?”
哀傷之眼舉起手中的黑色長劍,緩緩說道:“我的劍,它叫夏噬。我本不該留在這世上,因此沒有姓名。”
情若魚聽他言語甚是怪異,有心調侃一番,笑道:“既然如此,我當你與劍同姓,可叫你夏前輩啦。”
哀傷之眼搖搖頭,和剛才不同,這次是因為無奈:“真是孩子氣。”
情若魚不服,抬頭欲分辯幾句,然而面對着那張面具,就又是一陣神往——她真的好想看一看面具后的臉!
哀傷之眼將劍一撤,收在身後:“我還有事,沒功夫陪你這小丫頭了,咱們再會!”
“天都黑了,你把我一人扔在這兒么?”情若魚急得大喊。說來好笑,她生平膽大,任性妄為,卻害怕在黑暗中獨處。
哀傷之眼道:“別怕,一會自有人來這裏陪你。你沒發現他一直跟在咱們後面么?”
情若魚驚異地搖搖頭,以她聽力,竟未察覺半分!
“那人似乎很關心你啊,竟然追了這麼久,就是動作慢了點……哈哈!其實他輕功在當世也算高了,現在應已到山腳下了,你且等着他吧。小姑娘,你要謹記——不許和任何人提起我!”哀傷之眼說到最後一句,口氣尤為慎重。
情若魚早當他的話是聖令法旨,點了點頭應允。
“我走了,你自己保重!”哀傷之眼袍袖一甩,轉身離去,步法與她在街上初見時那般,恍惚有如鬼魅,轉瞬消失在夜幕之中。
情若魚心內溫暖之餘,還空蕩蕩的如失了一物。
神秘的人和事對她有着奇特的魅力,她會不斷地憧憬,並強烈渴望揭開那些秘密。
張牙舞爪的黑夜侵襲而來,雖有皎月當空,她心中仍然惴惴,為了不讓恐懼佔據頭腦,索性甩開衣袂,開始疾舞。
“倘若我不在你身邊了,誰來撫慰怕黑的你啊?”那寵溺中帶着些許自傲的神色,她至今不能忘懷。
沒有絲竹伴奏,沒有璀璨華燈,沒有炫麗舞台,她只是帶着淺淺的憂傷和緬懷,無聲地宣洩。
夜幕中,月光下,空曠的山崖上,誰見裾似飛鸞,袖如回雪,驚世天舞,傲然翩躚?
那一抹淡淡的白影,似乎是在以靈魂轉動,要將黑夜都燃燒起來。
這時卻有拍掌喝彩聲在寂靜的山谷間回蕩:“都說驚鴻妃子舞藝登峰造極,果然名不虛傳!”
驚鴻妃子這一名號得於情若魚獨步天下的舞蹈。她的舞姿翩若驚鴻,恍若神妃仙子。見過她的人只要稍加留意,就會發現她舉手投足間的優雅——那是頂尖舞者的姿態。
情若魚綽約回首,望向那張熟悉的面龐,眼中不住略帶驚愕:“怎麼會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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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生之年,狹路相逢……好吧,我坦白,“哀傷之眼”的原型來自於一部電影(原諒我照搬名字,因為實在是愛不釋手啊!)
此人在文里也是相當神秘&酷帥的角色,作為諸多懸念之一,他的身份暫時還不能交代,不過以後還會出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