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兮遺珠

天道宗的坊市頗熱鬧，和宏偉壯觀的宗門相比，這裏多了很多市井氣息。

當然，此時的楚虞也不曾見識過何為市井，只是初進坊市，就叫此間繁華看迷了眼。

縱橫交錯的街道，鱗次櫛比的商鋪，招牌幡幌滿街，穿行其間的修士，偶爾還可見一兩隻跟在修士身側的小靈獸，怎不叫她大開眼界。

王雪貞把人帶進珍饈閣，特意挑了二樓臨窗的雅座，由着楚虞看街景，點完餐后，見她瞧什麼都新奇，索性與她一起趴在窗沿，偶爾看到稀奇物件或靈獸就與她介紹一番。

“看到街頭穿白色衣裙的女修嗎？她身邊飛着一隻巴掌大的鳥。”她壓低聲音道。

鳥？

楚虞腦中閃過一隻花孔雀的模樣，又好像還有些別的……

這畫面快若流光，捕捉不住。

不知道鳥是什麼，不妨礙她順着王雪貞的目光找到目標，一個穿白衣的女子，肩畔撲楞着一隻白色的小東西。

原來長這樣。

又識得一樣東西，楚虞趴在窗檐眼眉帶笑的盯着那小白鳥瞧新奇。

王雪貞興奮的低聲與她道：“那叫胭脂鳥啊，你看它是不是通體玉白，只有兩邊眼下是粉色的？”

話落意識到楚虞還不曾修鍊，目力還看不到那麼遠的一點小細節，不過也不耽誤她介紹：“正像是女子臉上上了胭脂，胭脂鳥就是由此得名的。”

她覺得楚虞看不到，楚虞則是完全沒有這樣的煩惱，莫說那一片胭脂色，便是羽片的分佈在她看來也清晰可見。

王雪貞仍在說：“別看它小小隻的，這胭脂鳥能幻形，現在是它變小的狀態，精靈可愛，恢復原身後足有……”

說到這指了指兩人坐的那一桌：“足有兩張小桌拼起來這麼長，更窄些，可供修士騎乘的，這胭脂鳥最得女修青睞了，坐着它飛行可比踩着飛劍有意思。”

她說得兩眼放光，滿眼欣羨，又隱隱帶着幾許惋惜：“可惜這胭脂鳥難尋，一隻就要八百靈石。”

八百靈石買一隻鳥，王雪貞還是不幹的，那點弟子份例加出任務賺的靈石，修鍊都遠不夠的，哪裏捨得花在這上頭，也就只能過過眼癮干羨慕一下。

楚虞現階段，還是個懵懵懂懂，凡事看入眼，萬事不入心的狀態，那女修也好，胭脂鳥也罷，在她看來都跟這街景沒差別，就只是瞧個熱鬧聽個響。

倒是見王雪貞那麼喜歡，多看了那胭脂鳥幾眼。

把她心神從街景上拉回的，是小二端上來的一道道靈食。

靈米飯、靈獸肉、靈蔬靈果，王雪貞這回請客可是下了本的。

四菜一湯，都是一階食材做的靈食，只那溢散的些微靈氣就讓聞着的人通體舒泰了，說是吃美食版的丹藥靈石也不為過。

楚虞在靈舟上的那幾天，也只嘗了些王雪貞儲物袋裏備的靈果靈糕，哪見過這樣烹飪的靈食。

不曾嘗過人間五味，只那撲鼻的香味就把人饞壞了。

這是楚虞頭一回正兒八經用餐，王雪貞頗有耐心，教她怎麼拿筷子，又不時幫着她挾菜，楚虞吃肉她不忘叮囑骨頭要吐出來。

就這份細緻，也無怪乎幾天相處楚虞就與她頗為親近了。

珍饈閣靈食售價不低，不過王雪貞拜在金丹真人門下，上邊的師兄師姐們可沒少帶她來過。

這些食物在她看來不算稀奇，但見楚虞吃得臉頰鼓鼓、嘴冒油光，她也是胃口大開，邊吃還邊笑問楚虞：“好不好吃？”

楚虞眼睛亮晶晶，小腦袋連點，看得王雪貞只覺今天這一桌飯菜比以往任何時候吃到的靈食都可口。

師姐妹倆用過膳食，王雪貞帶着楚虞出了珍饈閣又進了山海園，山海園是園林式建築，實則進去后便知，這是專賣靈獸的所在。

楚虞還是孩童心性，王雪貞也喜歡這些小東西，師姐妹兩看到可愛的靈獸都能駐足瞧半天。

自然，最後什麼也沒買就是了。

自山海園出來，對面就是天.衣閣，王雪貞看看楚虞一頭隨意披散的長發，領她進了天.衣閣。

天.衣閣售各種法衣和飾物類法器，修真界多女修，有女修的地方便少不了女子喜愛的這些東西。

愛美的女修時常更換身上的小飾物，自然不可能樣樣都置辦法器法寶的，所以天.衣閣除了有防禦或攻擊功效的法器法寶，也有普通髮飾。

王雪貞修鍊上耗費頗大，身後也沒有強勢的家族長輩支撐，自己身上用的也都是普通飾物，帶楚虞買的自然也是普通飾物。

繞過那些法寶法器櫃枱，逕自帶着楚虞停在一個擺着普通髮飾的櫃枱前，見小丫頭視線被吸引，笑着指了指自己頭上的髮帶，笑道：“這是用在頭髮上的，喏，像師姐這樣，你看看櫃中有喜歡的嗎？”

楚虞側頭打量她，果真見她發上綴着粉色絲帶，編在發中很是好看，從來也沒照過鏡子的楚虞，用手摸了摸自己發頂，手順着烏黑的發滑下，垂首看握入掌心的那一縷，好像，是與師姐的不大一樣。

那份天真模樣格外討人喜歡，王雪貞指了櫃枱中擺着的那些髮飾：“來，看看喜歡哪款？”

此時的楚虞，尚不懂得財富的概念，也不知曉什麼是客套，王雪貞叫她選髮飾，她便當真認真的瞧了起來。

不太懂得打扮的小姑娘，看看櫃枱，又看一眼她王師姐發上用的髮帶，末了纖纖食指一指，選出來一條與王雪貞發上同款的粉色絲帶來。

殊不知這樣一個舉動，叫王雪貞這心中生出多少親近熨帖來呀，只覺得與這小丫頭投緣極了。

這樣貼心的師妹，怎麼喜歡也不為過呀，一條髮帶哪裏夠，叫女侍應把那條粉色髮帶取了出來，又指了櫃中引她再選：“師妹看看還有喜歡的嗎？”

楚虞瞧瞧王雪貞頭上的髮帶，卻是心滿意足了，搖頭表示不用。

王雪貞在師門中是最小的一個，從來只有師兄師姐照顧她的，她照顧別人這還是頭一遭，本就喜歡楚虞，生得這樣好看的師妹，一條髮帶哪裏夠打扮的？

小丫頭不挑，她便自己看着選了起來。

“這個好看嗎？”

“這個呢？”

“這個……這個。”

女孩子挑起這樣的小東西來，總是不嫌多的，原本覺得一條髮帶也夠了的楚虞，等女侍應把那一款款髮飾放到了櫃枱面上的黑絨布托盤上，或亮晶晶或毛絨絨的小東西，楚虞指尖去碰碰這個碰碰那個，漸漸也心生歡喜愛不釋手起來了。

王雪貞瞧她那模樣，原想要付錢的手頓了，眼珠轉了轉，問楚虞道：“師妹，這些東西好看嗎？”

楚虞眼睛從那些飾物上拔了出來，沖王雪貞輕輕點了好幾下頭，足見有多喜歡了。

王雪貞笑了，喜歡就好。

笑着哄她道：“那師妹叫我一聲師姐，師姐就都買了送你可好？”

這是帶着楚虞玩了這半天，想起還要引導小師妹說話的任務來了。

楚虞自認為已經懂得“師姐”這兩字是什麼意思了，“師姐”就是王雪貞，王雪貞就是“師姐”。

喊一聲師姐，她心裏並不抵觸。

有記憶以來，師姐是對她最好的人了。

嘴微張，卻是不懂怎麼發出聲來。

王雪貞見她竟是願意開口叫她，激動得呼吸都添了三分小心，放緩了語速逐字教她：“虞兒看我，這樣喊，師……姐……師姐……”

楚虞努力了幾回，喉間只發出几絲低微的碎音，王雪貞一遍又一遍的教她，教了五遍后，終於聽她磕拌拌叫出了師姐兩個字。

喜得她就在那店堂中摟着楚虞原地蹦了三蹦，也不顧女侍應隱秘小心的好奇，連連哄道：“虞兒再叫一聲師姐。”

第一次開口艱難，再叫第二次就不那麼難了，楚虞見王雪貞這樣歡喜，甜軟軟又喚一聲師姐，把王雪貞樂得，連聲應：“欸。”

這應完心中莫名覺得哪不對，細想想，那些做爹娘的，聽子女喊出第一聲爹娘不就是這般反應嗎？

想到這裏只覺莞爾，揉一把小丫頭腦袋，大手一揮喊了結賬。

買的都是普通飾物，哪怕用料遠好過世俗界的東西，它也沒有任何加成功效，是以十幾款髮飾加起來總共也就五塊靈石，師姐妹倆的喜悅卻都是實實在在的。

王雪貞隨身儲物袋裏帶了梳子，在櫃枱前找了條凳子叫楚虞坐下，就手幫她挽了個簡單的髮髻，用的她頭上同款髮帶，能在這坊市裡做女侍應的都極有眼色，見此就捧了妝鏡過來與楚虞看。

可憐楚虞長到十二歲上，這還是頭一回瞧見自己的模樣，小姑娘還沒見過什麼世面，認真看過的女子一隻手也數得過來，眼下看着鏡中的自己，心下覺得……甚為歡喜。

臉帶笑意，眉眼就彎了起來。

原就生得雪膚玉貌，因不通世事，純凈得似一塊剔透的美玉，只因年紀尚小不致太過引人注目，但如此一笑便不同了，原就漂亮的臉一下子憑添七分生動，這樣的美就很難叫人移開眼了。

她且不覺，初見自己容貌，難掩興奮，對着鏡子碰碰頭上髮髻，又戳戳自己臉頰，末了還連做幾個怪相，看得王雪貞忍俊不禁。

她與楚虞相處多日，如今不至於因她一笑就沉迷犯痴了，只那女侍應還是頭一遭，到楚虞扮起鬼臉來才醒過幾分神，心知失態，嘴上仍是喃喃贊道：“小仙子好生貌美。”

坊市中的侍應稱女修皆為仙子，但此為吹捧，也是敬稱。

倒是這小姑娘，真真兒像天宮仙子，女侍應口中贊這一聲小仙子倒是十二分的真情摯意。

她說且說了，發乎於心，王雪貞也聽慣了仙子這雅稱，兩人都只作尋常。

只楚虞把這話入了耳，心裏卻犯起了迷糊。

直到王雪貞把東西都收進了儲物袋，帶着她出了這小鋪，楚虞還是沒鬧明白呢，她拉了拉王雪貞衣袖，站住了腳。

王雪貞疑惑看她，聽她叫了一聲“師姐……”

便又遲疑住不知怎麼說的模樣。

因要引導她說話，她也很有耐心，等着她慢慢組織語言。

楚虞仔細回想了一下這一天，師祖、那位青陽道君、師姐，還有方才髮飾店的女侍應是怎麼叫她的，心中打了兩遍腹稿，終於掐着手指一字一詞的道來了。

“虞兒……師妹……小仙子……？”

師姐，我到底叫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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