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你是魔，不是佛

左安心早已被莫悟大師所講的悲慘故事所代入，對莫悟大師的悲慘遭遇十分同情，聽聞他即將要離開人世，需要傳授衣缽，頓時點頭答應。

陸小天的右手一直捏着五雷斬鬼符，沉默不語，沒有馬上表態。

真貳和尚卻是眉頭微皺，說道：“莫悟大師，你不是佛，你是個魔！自始至終，你都認定自己沒有做錯，不知悔改嗎？”

“當年我欄磨寺的羊駝師祖為何滅你魔宗，不是因為你的出身，不是因為你的流派，而是因為你獨創的吸星魔功！”

“沒錯，你有自制力，不依靠吸星魔功害人，但你門下的弟子呢？他們為了快速提高修為與境界，不惜殺害無辜的修行者，吞食他們體內的真氣化為己用。當時，不知有多少無辜之人被魔宗所害！”

莫悟大師靜靜地看着他，緩緩搖頭說道：“我回憶的那些畫面，也不是指責誰，更不是推卸責任，我只是想弄明白，究竟什麼才是魔？”

“濫殺無辜的魔宗是魔，還是殺人如狂的正道劍客是魔？當時我看着宗門之中滿地的鮮血，我開始問自己這些問題。”

莫悟大師的聲音漸漸變得疑惑起來，這種疑惑是站在賀蘭山斷天崖看着正義之士殘殺魔宗幼兒時的疑惑，是站在鮮血淋漓的戰場廢墟中感慨時的疑惑，是對自己和這個世界的正道與魔道的疑惑。

“正道魔道究竟該如何區分？究竟什麼才是佛？什麼才是魔？”

這是無數人心中永遠尋找的答案。

莫悟大師回過神，繼續說道：

“如果單靠理念道德來分，魔宗濫殺無辜便是魔，那麼漫漫修行道上誰不殺人？佛祖言眾生平等，若我們殺人便是魔，那麼屠夫殺豬呢？漁夫叉魚呢？農夫吃雞呢？

我們吃麻辣小龍蝦時吃的津津有味，誰可曾想過小龍蝦也有生命？是不是我們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就已經入了魔？”

“如果靠出身來分，魔宗始於通天教主十萬門下某個弟子的手中，史載那位弟子道德崇高、性情慈悲、妙境通明，哪裏有先天邪惡之處？

魔宗功法本身就是道門一脈，又為何成了邪惡之術？

我獨創吸星神功，沒有去害人，反被誣告成大魔王，我找誰說理去？

魔宗門下弟子用魔功害人，非我所願，是我監管不嚴。

但是……萬劍山莊殺我弟子就沒有錯嗎？欄磨寺的羊駝大師滅我宗門，難道就沒有錯嗎？”

莫悟大師靜靜看着身前的三名年輕人，輕聲說道：“魔宗山門破，血流可填湖。被羊駝大師囚禁之後，我困於此空間牢籠之中，成佛成魔這個問題，一想便想了數千年。”

陸小天和左安心沉默思忖莫悟大師的話，各有所思。

隨後，真貳和尚卻是霍然抬起頭來，毫不猶豫說道：“莫悟大師此言差矣，魔宗之所以為魔，與理念道德無關，也與出身流派無關，而是你獨創的吸星魔功本身便是邪惡之術。”

“宇宙初成，太陽照於世間，賦予溫暖，賦予光線，如此世間萬物方能生長，天地之間才有流轉之氣。

然而，魔宗所修功法強奪天然魔氣，妄納吞食他人的真氣為己用，若任由這等邪惡魔功強盛，人心惶惶，天下大亂，世界必將毀滅！

你獨創的魔功實際上是褻瀆上天，顛倒黑白的邪惡之術，故而你是魔，不是佛。”

真貳和尚的聲音在此時顯得格外堅定而清醒，事涉道魔之分，即便面對曾經的大魔王，他也表現的如此平靜強硬。

他再次沉聲說道：“小僧曾有緣聽過羊駝大師講過一經，他說，佛和魔是一，不是二，覺者為佛，迷者為魔。

魔是代表迷的這一面，佛是代表覺的這一面，迷悟不同而已。

而這個迷悟正是在六道裏面。六道之外，已經頓悟看破，所以只有覺，沒有迷。

迷者，才有善惡，才有三善道跟三惡道的出現。

這些經語雖然簡單，道理卻是晦澀難懂，小僧愚鈍，到了現在依舊半知半解。

不過以小僧看來，道魔之別，不在理念，不在流脈，只在於存世和滅世之別，有黑便有白，有光便有暗，佛魔之別，也是善惡之別。”

真貳和尚年紀雖小，佛性卻是高深。

一番話讓陸小天心神劇震，心中一直存在的某些疑惑，終於看見了一絲曙光。

真貳和尚的錚錚佛音幫助陸小天驅散了心頭上的那抹疑惑，他輕輕點頭，心想此言甚是，所謂道魔，分割便在於對這個世界究竟是存着善意還是惡念。

不是出身，不是流派，更不是所用之功法。

陸小天以前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無論萬劍山莊、佛宗還是鼎圖帝國的修行者們，提及魔宗便會咬牙切齒，一副誓不兩立的樣子，那種刻骨銘心的痛恨與厭惡令人心悸。

今日，真貳和尚的這番話終於讓他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魔宗功法吸納天地之氣為己所用，起初只能吸取魔氣，後來，莫悟大師獨創吸星神功，無論靈氣、魔氣甚至修行者體內的真氣都可以強行吞食吸納，化為己用。

如果魔宗弟子僅是吸收天地魔氣來進行修鍊，無關緊要，但有些人禁不住快速升級的誘惑，便開始殺人，吸取修行者體內的真氣以此來獲得功力的快速提升。

因此，最終造成了一場曠世持久的仙魔大戰。

陸小天終於發現，魔宗被世界敵視，原來是吸星魔功引起的。

真貳和尚像世間所有修行者一樣，在漫漫修遠的修道路上都曾經對佛魔之道產生過懷疑，曾經思考甚至反省自己修習的功法與別的修行者之間的不同。

真貳和尚沒有被世間固有的看法所限制，一直獨自遊歷修行，不斷思考，讓他對佛魔的理解達到了一種非常高的高度。

這種經過入世修行的思考，比一些只躲在深山老林中苦讀萬卷書的修行者，心中的理念要堅定千萬倍，所以面對着看起來奄奄一息，需要趴在人的背上的莫悟大師，心中即便是無比害怕、無比驚懼，但他卻依然堅持自己的觀點，不肯向其低頭，因為他所說的，就是他認為的真理。

他的觀點毫不虛偽，亦不矯飾，不與人講機緣、道因果、說殺戮，只講善惡，講佛魔兩宗對這世界究竟誰能帶來利益，誰能帶來傷害。

因為簡單與堅定，所以極難被駁倒。

然而，莫悟大師畢竟是莫悟大師，他只用了一句很簡單的話，便讓真貳和尚看似堅不可破的觀點頓時鬆懈搖晃起來，因為莫悟大師已經在此處參悟了數千年，對於這個問題比真貳和尚看的更深遠，他說：“如果沒有眾生的苦苦相逼，我便入不了魔。”

“魔，有些時候是被佛逼出來的。”

“曾經在極地冰原有一個漁夫，因為某個人搶了他的一條魚，不得不拿起魚叉反抗。曾經在西漠黃沙中有一個瓜農，為了護着一畝瓜，砍了一千個帝國騎兵的腦袋。曾幾何時，有很多這樣的人被逼無奈出手殺人，你們說……他們是魔嗎？”

“如果他們是魔，逼他們入魔的人，是不是也是魔？”

真貳和尚沉默不語，陸小天同樣沉默不語。

莫悟大師深陷下去的眼睛再一次空洞起來：“不論佛魔道，同是生在人世間，沐浴着陽光長大，然後呼吸吐吶修行，最終肉身成灰，氣數散盡，一切回到天地的懷抱。

光着身體來，光着身體去。

或許修行的道路不同，但所有人的起始和終點都在同樣的地方。

那麼，你們能不能告訴我，魔宗、道門、佛宗究竟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

陸小天微怔，回答不出來，他總覺得莫悟大師說的這番話有些道理，但裏面應該有些問題，但是在如此短的時間裏，卻尋找不到問題的所在點。

真貳和尚思索片刻，認真回答道：“道法不同，萬道歸一。甚至就連在阿鼻地獄裏修行殺道的鬼畜亦屬於此類。”

莫悟大師溫和看着真貳和尚，忍不住讚歎地說道：“羊駝大師能用你這樣的弟子，真是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