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五
晚上五點多，天色漸晚，日落西沉，外景基地噪音嚴重，內部休息區的椅子被模特坐滿，化妝師馬不停蹄的補妝再補妝，攝影師調整相機準備下一場的拍攝，繁忙的氛圍增添緊迫感，姜瑜越過人群，推開玻璃門，慢慢的走到前台等候區。
周圍聚集了一群“閑雜人等”，喬靖坐在里側的沙發上，側頭笑着與裴硯淮講話。
她的視線放在他身上。
空調吹着髮絲和衣物，他抬着二郎腿，沒穿便服，倒穿了一身南哲的制服，乾淨的白襯衫加深藍格子的領帶，黑色的九分西裝褲，清爽，帥氣。在左側位置處躺了只白色的布偶貓，他紋身的左手正勾食指悠悠的去逗弄着，碎發搭下來，面部表情懶着，沒趣着，彷彿等了她很久，總之特別沒勁，不過那貓消除警惕踏着步子向他走時，他輕微的勾了勾唇，那模樣異常混蛋，迷得一群沒見過他的小女生連照都忘記拍。
喬靖眼睛尖，瞟見她招手喚：“快來！”
話落同時，一批人暫時被吸引了注意力，齊刷刷的將目光投向她，投在她精緻的妝容上，投在她棕黑色捲髮上，投在她藍色露臍毛衣和白色熱褲上，投在她的帆布鞋和淡藍長襪上，隨後，再次將目光放在裴硯淮那裏。
小貓撒嬌似的沖他軟叫，而裴硯淮只用手輕撫着它的頭，沒看它，他在看正走着的姜瑜，視線在她的臉上停三秒，之後慢條斯理的人下移到與季節不符的衣服，褲子上。
滿滿的曖昧，心知肚明的曖昧。
“這誰的貓？”
姜瑜坐他旁邊，揉一把它柔軟的身體，問。
眾人抿唇，停止竊竊私語。
“小劉的。”喬靖瞅一眼兩人，答。
“新來的那化妝師？”
“是她。”
“蠻可愛的。”她說，而後抬眼看裴硯淮：“你怎麼知道這兒的？”
裴硯淮笑，他一笑她就懂，眼睛望向清嗓子的喬靖，喬靖主動講：“我跟他說的。”
跟着，編了個理由就要撤，精得很，深深明白這情況自個兒不該留，他起身繞過沙發向裏屋去，經過一批旁觀者時喊：“都站這兒幹嘛呢，趕緊進來幹活了！”
一批“閑人”走後，外面只留了幾個招待的工作人員。貓興奮的叫着，姜瑜背靠沙發，腦子裏播放着溪靈最後留的那句“我花錢也買了一份”，沒忍住去探究的好奇心。她初中確實發生過類似的事情，有些男生確實盯上她了。
又覺得不可能吧，過去這麼久不可能又來耍她吧，這樣想着，思考着，她的手掌無意識在貓身上拂着，裴硯淮握住她的手試了試溫度：“冷不冷？”
三秒種過後才回神，看他：“不冷。”
她回完，裴硯淮順勢牽住她的手，她反應過來要掙開，他沒讓她得逞，笑的痞里痞氣：“你手冷。”
她沒找詞彙回應，瞥見他的校服，這會兒才吐槽：“校領導來檢查你也穿上校服了啊，平時倒沒怎麼見你穿過。”
“平時你跟我不見面。”
哦，對。
她和裴硯淮隔着一層樓，僅這一層樓就能斷掉所有碰面的可能性。他倆見面做的事永遠直接果斷，情侶不情侶炮友不炮友，裴硯淮對她不差，高興了甚至會花精力去哄哄她，不嫌麻煩。
例如這幾天，他心情好，就非常願意在她這裏浪費時間，儘管沒有任何的報酬也無所謂，他管這叫“消遣”，而姜瑜目的明確，她和裴硯淮在一起只是報復鄭凝白對她所做的一切，然而有些事情完全不會通過佔有“男友”就能得一筆勾銷，她不道德，不會忍讓，她自己並不否認。
現在兩人間的關係姜瑜摸不透，有時心血來潮她會問裴硯淮幹嘛對她好，他回：“想睡你一輩子，得先疼疼。”
她說他想的美。
“學校講座你聽完了？”姜瑜換左手繼續擼貓，“我記得講座要好幾個小時。”
“翹了。”
貓跳到姜瑜的膝蓋上，她看一眼它，裴硯淮轉了轉右手食指的銀戒，卻沒預兆的問：“人為什麼有慾望？”
“因為本能啊白痴。”
“你真牛逼。”
他冷不丁的“誇”她一句，她猜他又是從專家講的話里琢磨出了很多人生的道理，自個兒深入感受過，感受完認為這個問題特厲害，打算來要她的答案。姜瑜看都沒看他，嘴裏說：“沒你牛逼，那麼大的講座你都能翹了找這兒來。”
“我今天很想你。”
“哦。”
聽見這話姜瑜沒大反應，她問：“你翹講座去喝酒了？酒駕過來的？”
裴硯淮笑。
左手從牽她改為扣緊她：“瑜啊，你可真沒情趣。”
“對你這種渣男不需要情趣。”姜瑜敷衍回，臉側的碎發因白色的燈光而投落出一層淡淡的陰影，半響的安靜，她想起什麼，隨口問：“那講座結束你不是要作為代表發言？”
“你聽誰說的？”
“班裏人。”
其實主要還是何許豪，他近日來結交不少尖子圈的人物，得到的內部消息也多，一班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四班都第一個知道，姜瑜本對這些沒興趣，偏偏兩隻耳朵屏蔽了都沒用，她仍然可以接受到外界的信息。
講座最後人選何許豪說老師敲了裴硯淮，也可能是別人。
因為裴硯淮對演講毫不上心，讓他上去講數學他都不樂意，更何況是講這種帶領整個南哲奮發向上的心靈雞湯。
“本來選的我，但我沒同意。”他懶着腔調，“後來換成秦施楊了。”
……
表情頓一下，她沒來由的心口逐漸漲滿，擼貓的動作滯住，很快又恢復正常：“年級都以為你當代表。”
“臨時換的。”裴硯淮沒發現她的不對頭，擺弄她的手擺弄的起勁兒，“而且我對這活動沒興趣。”
“你對什麼都沒興趣。”她壓住一些細微的情緒，回。
“你要去聽我就有興趣。”
“聽別人都不聽你。”
這話落，溪靈現身湊熱鬧，姜瑜側頭和她悠閑的視線對上，下一秒就知道她要做什麼。
腿上的貓若有所感的跳下地面。
也正是因為這小動物太招人，溪靈瞅着機會，頃刻之間換上激動的嘴臉蹲到貓的面前，右斜角就是少爺德行的裴硯淮，她有意無意的掠過他的臉，之後看姜瑜，手在貓的身上來回撫摸，問：“這誰的貓？好可愛啊。”
姜瑜理都不想理。
溪靈也養貓。
但她的貓永遠養不過一個月，第一是她沒同理心，第二是她沒耐心。
她常常皺眉抱怨貓少數時間乖巧，多數時間煩人，此刻卻明媚着一張臉講這話，演技從拙劣有了質的提高，難怪別人說她一到關鍵時刻就爐火純青仿若科班出身。
溪靈沒得到回應，平和的笑了笑。她低下頭，溫柔的注視那隻貓，說正事兒：“靖叔讓你去換衣服拍收尾雜誌。”罷了，又補充：“和其他人合拍的。”
“哦。”終於答。
答完姜瑜沒動身的打算，因為溪靈也得參加合拍，既然她有閑工夫擱這兒耗，那也不介意陪着她耗。
姜瑜之所以這樣警惕，不是因為怕溪靈損壞裴硯淮對自己的看法，而是因為想看看溪靈能怎麼造作。裴硯淮看戲的姿態已經做好了，他回回來回回當旁觀者，他喜歡看姜瑜脾氣差的一面，南哲的戲沒她跟溪靈吵架的戲好看，並且他一直覺得溪靈這模特有“想法”，泡他的人那麼多，給他塞避孕套這種泡法是最無趣最低級的。
溪靈渣，她比裴硯淮還渣。
她能踩着四條船不顧臉面去釣一個高圈子的富二代，還能在未來很長的日子裏都不掩飾自己的野心，由此可見她有多貪婪。
“你男朋友來接你回去啊？”溪靈又看一眼姜瑜，假意禮貌問。
沒人在時，溪靈一般稱裴硯淮為“你金主”。
姜瑜想都沒想，回：“你那幾個男朋友也快來了。”
裴硯淮手肘搭在沙發上，撐着臉頰。
興緻盎然。
“我可沒男朋友。”溪靈撒謊不打草稿，“我早分手了。”
“哦，分手快樂。”
姜瑜簡單給了祝福，布偶貓短促緊跟其後叫了一聲，它從溪靈的手掌心裏躥到對面的沙發上待着，表情高冷，顯得格外不近人情。
溪靈手落空，兩秒后虛握成拳，她站起身，穿着較姜瑜更有魅力，走的輕熟風，V領小弔帶勾勒出完美的事業線，她故意用小拇指勾了下細黑的肩帶，視線若有若無的飄到裴硯淮那兒。
姜瑜心服口服，服溪靈的明目張胆，服裴硯淮臉生的太好。她腳輕踢了一下裴硯淮的小腿，他看她，她壓低聲音說：“她盯上你了。”
外頭響一聲汽車鳴笛，刺耳，音量大。
然而裴硯淮聽清了。
他微傾身湊近她，講話。
站一邊的溪靈就看着他停在離姜瑜的耳朵幾厘米的位置處，唇勾着，動着，少年氣和不遮掩的惹眼氣共存着，她一眨不眨的注視他的側臉，注視他清晰可見的下顎線條，注視他明顯的喉結，心怦怦跳，明明不是對自己這樣，卻仍然心動，這種心動感之前從來沒有過。
突然有種“姜瑜運氣真好”的感悟。
她沒有注意四周的環境，只注意到裴硯淮在笑，眉眼間充溢着光，溢滿了。
而姜瑜聽他說完“她上次給的尺碼不對”削他一掌，完了覺得不夠，正要再揍他一拳，餘光瞥見一抹藍色的身影，她望過去，關湘澤正嚼着口香糖，靠在門旁的牆上無聲無息的聽這場戲，他的雙眸越過她徑直移動到裴硯淮身上。
裴硯淮注意到。
而後斜一點額，漫不經心的回過去一眼，雲淡風清的一眼。
這一眼，他就知道對方好感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