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外環機修工
新元歷102年。
鎬京市。
中環區。
秋林第二十七機修分廠。
機修車間。
滿是油污的工作枱前，頭戴半覆蓋式焊工面罩的林景，正一絲不苟的修理着一條破損的機械臂。
咚咚咚。
車間玻璃門突然被人敲響。
隔着模糊不清的玻璃，兩個人影站在門口。
林景皺眉，並沒有去開門，而是取出一支連着金屬管線的銀色握柄，轉身啟動了一旁的巨大裝置，藍色的火焰從銀色握柄尖頭部位冒出，形成刀刃的形狀。
隨着林景手指舞動，藍火‘刀刃’悄聲無息地將機械臂上一塊因外力扭曲成不規則螺旋甲片切下。
窗外的人見裏面沒有反應，本想推門而入，卻被身旁的人攔下。
“韓科長，林景已經啟動人造迴路，讓他幹完再進去吧。”
韓科長眉頭一皺，不悅道:“老何，他剛才明明看到我們了，還……”
老何堆笑解釋:
“韓科長，您看，這窗戶太髒了，不然林景知道是您來了，不管怎麼說都會放下手裏的活上來迎接的。”
韓科長聞言，臉色稍晴，哼了一聲道:“算了，車間裏滿是機油味，我也不想進去，這樣吧……”
說著，他從赭紅色的手提皮包里掏出一份文件。
“告訴林景，他這次升職，許多老員工都不滿意，要不是我力排眾議……哼。”
老何打開文件，頓時喜色上眉梢，很快又克制住，語氣激動的說道，“高級機修工?”
韓科長眯起那雙細眼，重重在老何肩膀上拍了幾下。
“徒弟升職，你這個當師傅的也能沾光，到最後，可別讓我一個人吃力不討好。”
老何瞟了眼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呲牙笑道:
“韓科長，您的意思我懂……”
韓科長滿意地點了點頭，看了眼車間裏正埋頭苦幹的林景，“好好乾。”
“那個，韓科長……”老何頓了頓，“再半年，我不是就到了退休的年齡嘛，進公司養老院的審批，您看……”
韓科長年輕的臉上升起一絲不耐：“已經在辦了，你等消息吧。”
說罷扭身離去。
“好，您慢走……”
韓科長沒走多久，林景疲憊地走出車間。
剛摘下面罩，便見老何一臉欣地迎上來，“林景，你升職的批複下來了。”
“嗯，我剛才都聽到了，麻煩老師了……”
“你小子，整天癱着個臉，這麼大好的日子，也不知道笑一笑，給，下個月，你的收入就跟我一樣了，有什麼打算？”
接過文件袋，林景隨手夾在滿是油污的工作服下，思考着說到:
“應該，會買房吧！”
……
下班后，坐最後一班公交，在終點站下車。
跟上周圍同樣疲憊不堪的人流，來到了一處空地。
空地大概有半個籃球場那麼大，被一圈銹跡斑斑的鐵藝圍欄圍繞。
此時裏面已經站了不少人。
見到姍姍來遲的這一波人，其中響起一道不耐煩的聲音:
“能不能走快點，這是最後一趟升降梯，錯過了就只能睡在地表了，你們想死嗎？”
隨着催促，人流有人開始加快腳步，但加班到這個點的，大多是從事體力勞動的工人。
勞累了一天，體力透支，誰跑得動?
那道聲音大概只是為了發泄不滿，嘟囔了一聲“磨磨唧唧”便不再說話。
沒一會兒，空地被填滿。
隨着一聲拉長了嗓子的“大家站穩，平台即將開始沉降……”
咔嚓一聲巨響過後，腳下一陣顫動，緊接着絞索在滑輪上纏繞轉動咯吱刺耳的摩擦聲響起。
伴隨人群一陣搖晃，平台緩緩被地面吞噬，空間一下逼仄起來。
位於眾人頭頂的閘門帶着鏽蝕的刺啦聲逐漸閉合，一切陷入黑暗，除了絞索轉動聲，就只能聽到或急或緩的呼吸。
黑暗中突然有人開口：
“CTMD，後勤部的那群混蛋，燈壞了快半年了，也不派人來修理。”
很快有人回應：
“等一年也不會有人修的，外環區住的都是窮鬼，除非升降梯徹底不能用了，否則不會有人管的。”
暴躁的聲音氣咬牙切齒，“我明天就把控制櫃砸了，看他派不派人。”
空氣突然凝固，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角落響起，“你想害死大家嗎？”
很快接連有人說話。
“你瘋了嗎？”
“沒燈就沒燈，反正又沒什麼用。”
“是啊，你可不敢衝動。”
“我聽出你的聲音了，張老三，明天升降梯壞了，我弄死你。”
張老三本就是呈一時嘴快，沒想到激起眾怒，還被認出來，頓時又急又怒：
“老子，我，就是說說……”
接着語氣軟了三分，“我這麼說，還不是為大家好，燈就一直這麼壞着，萬一有清洗派的混進來，搞恐B活動怎麼辦？”
“得了吧。”有人調侃道：“清洗派只對內環出手，他們才不屑於浪費人力物力在我們身上。”
“是啊，咱們有什麼價值，別說清洗派了，這兩年降臨派都懶得派人來布教了。”
“哎，這個我聽過，說有個降臨派的潛入咱們這布教，不認識路，跑到了Y區。”
“Y區，那不是監禁區嗎？”
“是啊，是個內環人，真夠狠的，故意犯罪，被流放到那了。”
“聽說那邊的居住條件比我們還差，幾十個人住一間房，睡通鋪。”
“除了最基本的生存補給，Y區用水都得排隊，那裏的人一件衣服穿幾年，也不洗澡，身上的跳蚤能炒一盤菜。”
興許是太過於無聊，疲憊的人們被勾起了聊興。
你一言，我一句的侃起來。
“Y區大部分都是被流放的罪民，心裏多少有點問題，那邊不是女人少么，竟然有男人跟男人搞在一起，你們說古怪不古怪？”
“男人和男人，怎麼搞？”
這次說話的人聲音稚嫩，語氣充滿好奇。
“小孩子瞎問個屁。”
“我，我，14歲了，已經成年了。”
“嘿，真想知道？”那人猥褻道：“你去一趟不就知道了。”
“哈哈哈哈哈”
一陣鬨笑響起，昏暗的升降梯內沉悶的氣氛被一掃而空。
“喂，那個降臨派的最後怎麼了你還沒說？”
“就是。”
“說，這就說。”那人端了起來，語調升高：“有誰帶煙了，說了這麼久，嘴旱的厲害。”
“渾貨，拿着。”
不知誰遞給他一隻煙。
啪的一聲，昏暗中亮起火光，映出一張滿是絡腮鬍的蠟黃臉，隨着火光熄滅很快又歸於黑暗，只餘下一點橘色的煙頭忽明忽暗。
“呼，幾年前的事了，我恰巧在Y區卸物資，呆了大半個月，那傢伙我還見過幾次。
那時，他身份還沒暴露，我還納悶說，Y區怎麼會有那麼白嫩的人，結果沒多久，就聽說那傢伙被人給……嘿嘿。”
“然後呢，然後呢？”
“之後幾天，我就看他經常跟在Y區的一個叫黑老大的人身後，穿着露肚臍的上衣和緊身皮褲，下面露着水靈靈半截兒大白腿，嘖，摸起來，估計比起內城的那些什麼名媛都要滑溜。”
嘿嘿嘿嘿～
又是一陣鬨笑。
黃臉漢子這番話，勾起了大夥的興趣，所有人都支棱着耳朵，等他繼續說。
“最後他怎麼樣了？”
“最後嘛～他跟着的那個黑老大，大字不識，腦子還有點問題，整天聽他念叨主啊，降臨什麼的，聽多了，也不知道信沒信，反正就記在了腦子裏。”
那人將煙頭丟落，踩滅：
“有次他被派遣到內環，主家看他辛苦，賞了他一瓶酒，喝醉了，滿嘴禿嚕那些詞兒，被聽到了。”
“嘖！”
“那可是內城，他完了，肯定被逮了。”
“本來就有前科。”
“那個，那個大白腿呢，怎麼樣了？”
那人道：“跑了。”
“跑了？”
“是啊，黑老大被捕的消息傳回來，大白腿衣服都沒換，趁夜溜了。”
這時，耳邊的絞索聲開始變大，眾人的小腿肌肉不自覺地開始緊繃。
咣，的一聲。
角鐵撞擊的震動從腳下傳至腦門。
談話戛然而止。
到站了。
忽明忽暗的燈光將前方的甬道照亮，一陣陰冷潮濕的風從黑暗盡頭吹拂過來，大夥不自主的打了一個冷戰，身體裏僅剩的一丁點兒力氣也卷挾帶走。
沒人再開口，默默的從升降梯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