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一念之報
“財神”趙明圓圓胖胖的臉上堆起殷殷笑意，他抱拳團團作揖：“諸位大師武功高強，羅漢陣法天下聞名，我豈能讓我家娘子單身犯險？鄙人慾小助娘子一手，諸位大師莫怪莫怪。”神態甚是謙卑有禮，卻挑明了他夫妻二人要聯手破陣。放眼天下，敢在十八羅漢面前妄言破陣的能有幾人？
十八羅漢之首的玄空大師面如沉鉛，他肅然道：“眾位師弟，少林威名豈能於今日墮於我等之手！拿下此二人，叫他休得狂妄！”
眾羅漢齊聲唱諾，皆圍着他二人盤膝坐下。頓時，“財神”與“洛神”只覺一股無形壓力如千斤之鼎，喑然而至。
趙明面上笑容頓失。“十八羅漢到底不容小覷呵！”他忽然抬頭看天，又望向顏姬，柔聲道“娘子，天色黑沉，暗無燈火，當小心！”說完，他深吸一口氣，肥胖的身軀突然一抖，“呼呼”幾聲，只見他胸前背後忽然冒出五朵紫色的火焰，圍繞着他的身體不住盤旋飛舞，甚是詭異。“洛神”顏姬也不禁動容：“夫君，若用此術，千萬留有分寸！”“我曉得。”“唰”的一聲，趙明已從腰間抽出一條五尺長的金錢鞭。此鞭當真用金色銅錢從大至小串結而成，最大一枚有碗口大，最小的僅有小指甲蓋大小，且金光燦燦，奪人眼目。
“阿彌陀佛。”玄空大師低誦佛號，“錢財自有散盡時，美人遲早變骷髏。空，空，空！”言畢，已一掌打出，只聽“啪”的一聲，聲如擊空，清脆響亮。但趙明立時變了臉色，叫道：“虛空掌法！”還未待他語聲落地，坐在他身側兩邊方位的僧人一拳一爪，也已同時攻出。
少林十八羅漢每人都精通至少一種少林絕技，十八羅漢陣的奧妙更不同於一百零八韋陀陣的分組連環，招式配合，而是通過對功力的精妙掌控，使得多人功力可以不斷疊加，所以其威力最大相當於十八人合而為一，可以說已是幾乎天下無敵。
當下眼見得“虛空掌”、“伏虎拳”、“擒龍爪”三種少林絕學交融在一起，同時襲向“財神”趙明，其威力立時增大三倍。在這股威猛罡勁之下，趙明的臉色被其身熒熒紫火輝映的甚是蒼白灰暗，可是他卻沒有任何動作，難道要做以待斃？
當然不是，兩條匹練截空而至，一條窈窕身影飛身而降，正是“洛神”顏姬！嬌叱聲中，水袖飛旋，將她與趙明二人嚴嚴裹護其中。一掌、一拳、一爪的功力碰到飛舞的水袖，轟然聲中，竟被其上的陰柔之力生生彈開。頓時，玄空大師只覺自己碰了一招“伏虎拳”，使伏虎拳的僧人便覺得自己接了一式“擒龍爪”，而使擒龍爪的僧人更覺得自己對了一記“虛空掌”。三人身軀俱是一震，心中各自吃驚。
少林諸僧第一回合無功而返，但聽一聲冷哼：“看看我的‘金剛指’能否破你的‘流雲水袖’！”出聲的正是黑着臉的玄海，他一指發出，勁氣嘯空，正是少林七十二絕技中至剛至強的‘金剛指’！他一動，又有兩僧配合呼應。一僧蜷三指，但伸大、小二指，發出的恰是“波羅指”法，另一僧雙手十指交叉，使出的竟是罕見的“參合指”。三種指法絕學如脫韁野馬，悍然直奔“洛神”顏姬而去！
“娘子，讓我來！”趙明急叫，轉身掩至顏姬身前，鞭如金蛇，似破空擎電，“啪”的一聲，鞭梢與指勁相碰，如半空中驚起一個炸雷，就見金錢鞭前三節金錢被炸飛四散，但原本合一的三股指勁也被炸開，但仍舊無可阻攔的襲向趙明。趙明大叫一聲，身軀突顫，只聽“啵啵啵”三聲，其繞身飛舞的三朵紫火不偏不倚迎上了三股指勁，倏然震滅，而指勁竟也如泥牛入海，消失無蹤。趙明將身一抖，三朵紫火又復燃起。但見他臉色發青，氣喘吁吁，似乎驚魂甫定，圓圓胖胖的臉上竟見冷汗顆顆。
“好厲害的指勁！”趙明摩挲着手中的斷鞭，心有餘悸、不無痛惜地嘆道：“不但擊斷了我的金錢夔龍鞭，還能震滅我三朵‘紫炎蓮華’，可怕啊，可怕！”
“阿彌陀佛！能抵擋住我等三指一式，施主還是第一人！佩服，佩服！”玄海此時只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當真是由衷而道。
趙明連忙拱手堆笑：“好說，好說！少林七十二絕技威震天下，小弟這點末才得蒙大師誇獎，真是不勝榮幸！今日乃情勢所迫，待會我夫婦二人出手相攻，諸位大師還請多多擔待！”
他嘴上竟全是生意人的客套虛委之詞，笑起來一團和氣，善意殷殷，可是話音未落，已是一鞭擊出，但聽“啪啪啪”三聲炸響，金錢鞭如夔龍騰空，一招三式，撲向了玄海。
怒吼聲中，玄海出掌相抵，掌色玄黑，五指粗漲，正是不懼百兵的少林鐵砂掌！可是還有兩道匹練同時向他腕、頸兩處纏繞而來。諸僧齊吼，剎那間，已有七八種少林武功攻向“財神”、“洛神”二人，那兩道匹練便只得撤回護防。當下，十八羅漢陣已是齊齊發動，陣中如驚濤駭浪，罡勁裂空，十八羅漢之合力驚世駭俗！可是“洛神”的“流雲水袖”正是至陰至柔的招式，更可借力打力，恰是十八羅漢之至剛至陽武功的剋星，更兼“財神”尚有紫炎護身，一時間雙方攻守相持，難分伯仲。
此時藍滄海正與那月曜少女站在藏經閣門口。望着裏面那靜無聲息的黑暗，二人一時躊躇不前。
少時，那少女開口低聲道：“爺爺，裏面但有一人，呼吸沉穩而重，似是不諳內功。”“哼！人都道少林方丈空明不識武功，看來當真如此！真不知他是怎麼坐上這個方丈之位的！”藍滄海滿臉鄙夷之色，頓了頓又肅容道，“不過，芳兒，裏面還有一人你未料到。此人內息綿綿悠長，深沉如海，已幾乎不用口鼻呼氣。如吾沒猜錯的話，定是那內力第一的空識禿驢！”
“爺爺，你可是忌憚那空識武功？”
“哼！一個空識豈能阻我！只是……”藍滄海皺起了眉頭，若有所思，“爺爺尚覺得裏面有些異樣，所以未敢貿然進入。”
忽然，門后的黑暗裏傳來了悠悠的蒼老之聲：“施主既來之，卻為何畏縮不前？”
“老夫畏縮不前？！”藍滄海一聽火冒三丈，“空明禿驢，休得猖狂！今日你這裏便是靈山寶地，老夫亦要踏平此處！”說罷，攜了那少女，一步跨進了藏經閣。
一步，僅是兩尺之遙，卻也許就是跨越了兩個世界。
藍滄海二人頓覺異樣，他倏然回頭，身後竟是無邊的黑暗，方才進來的大門已然杳無蹤影！他環顧四周上下，二人如臨虛空，正身陷無盡的黑暗之中。
饒是藍滄海狂妄自大，到此情景也不禁冷汗涔涔。
“爺爺，這，這是怎麼回事？我們在哪裏？”那少女緊緊攥住了藍滄海的手，語聲微顫，隱含恐懼。
“芳兒，莫怕！這定是那兩個禿驢搞的什麼鬼！看爺爺的！”藍滄海強作鎮定，雙手一揮，兩道碧焰從袖中噴出，所沾之處，燃起綠火灼灼，在二人四周布下一圈碧磷防禦。可是就在此時，只聽虛空中嗆然一聲，金光四射，輝煌奪目。千百億尊大小不等，神形不一的金身佛像現身懸浮在四周八方，浩瀚如恆河之沙，無窮無盡。同時空中妙樂飄緲，異香氤氳，種種諸天：天王、金剛、天女、夜叉、天龍、惡鬼……遍游其中，其貌殊異，其態華嚴。
二人一時震驚不已。但聽一縷天倫佛音在耳邊清楚地唱起：“嗟，一念是天堂，一念是地獄。法輪無休止，因果無盡時。”
“空明、空識，想不到爾等自稱少林高僧，竟以幻象惑人！還不快出來與我相戰！”藍滄海回過神來，惱羞成怒，高聲喝罵。
其聲未止，一尊金盔金甲的力士立時現身於其身前。他體格魁偉，手持金剛杵，面呈憤怒之相，一指藍滄海，聲如獅吼：“咄！何來此邪魔外道，怎敢在此猖狂！”舉杵便欲當頭砸下。
“力士且慢！吾尚欲教化此人，以化解此段惡果。”那先前的聲音再次響起，
那力士果然聞言消退，藍滄海方才神定魂安，只聽又一個聲音道：“藍滄海，我師兄以慈悲心，方便自在力發起佛法神通，欲使你棄惡從善，爾何不頓悟前非，悔過自新耶！”
“屁話！”藍滄海雙眼怪睜，厲聲叫道，“十八年前，你們少林挑頭，帶人圍剿我天毒門，將我迫崖重傷，還有我那獨子，連同門下百餘弟子皆為你們殺害！我是惡人，那你們又是什麼？！”
“藍滄海，天毒門濫殺無辜，尤其爾殘暴嗜殺，鮮血滿手，正是惡果做盡，不可饒恕，方才有此惡報。爾還不明了？”一人高聲喝道，正是空識大師。
“既如此說，但不知諸位大師當初以暴制暴，以殺止殺，卻是種下何種因果？”說話的卻是那位月曜少女。她美目圓睜，一臉悲憤之色，“出家人誑言慈悲為懷，捨身救人，卻為何也捲入江湖紛爭，造下殺孽？還有這殺父之仇，我焉能不報！”
……一陣無言的沉寂，滿天神佛亦皆默然低首。
片刻，先前的聲音再次響起：“空識，正是如此。少林若沒有當初之為，就沒有今日之難。因果不爽，吾等皆在其中呵。南無阿彌陀佛。”隨着佛號長宣，遍佈空中的神佛漸漸淡沒，消失無蹤，四周依舊黑暗一片，但隱約可見前方地上端坐着兩位僧人，正是空識空明二位大師。
空明大師嗟嘆一聲：“吾等終是凡人，無佛陀之大慈悲、大智慧、大神通，無可消弭世間一切厄難。先師凈德當年亦是不得已而為之，正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先師還爾惡報，也使少林擔此惡果，今日，當由吾等還報矣。”
“師兄所言正是。”空識肅容合掌，“一報還一報，願從吾處止。藍滄海，爾欲報仇，便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