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禪堂論法
待一見到空見大師，關昭日就如同見到親人一般，拜倒在地，放聲大哭。空見大師亦是面露悲色，一面扶起關昭日，一面痛惜地撫着他滿頭銀髮：“玄德，龍威鏢局之事吾已知之。令尊堂命喪歹人之手，實令人扼腕長嘆。死者已矣，生者當自強不息，況武林危機重重，群魔蠢蠢，還望爾振奮精神，以大義為重！唉，只是須苦了你也……”
空見大師灰眉展動，目中精光如電，不經意間已將李青峰他們三人打量一番，啟聲問道：“這三位年青檀越可是何人？”
“稟師父，此二位乃是徒兒的結拜兄妹李青峰、時小翠，這位是王姑娘，亦是在下好友。”
“阿彌陀佛。”空見大師微笑頷首，“三位小檀越儀容不俗，皆有龍鳳之姿呵。”
“大師過譽了。吾等雖是年輕，然既身處武林，自應分辨善惡之理，匡扶江湖正義，豈能容邪魔外祟張牙舞爪，禍亂蒼生！”李青峰憶起龍威鏢局一戰，悲憤之情尚溢於言表。
“善哉善哉。”空見大師合掌禮十，“此正是青出於藍勝於藍，自古英雄出少年也……”
正說間，只見一名僧人神色匆匆，大步流星地趕來，正是玄海。他來到空見大師身旁，對大師和小翠分別合十一禮：“空見師叔，方丈大師有請眾位師叔前往藏經閣議事，並恭邀冰魄神女一行同往。”
“冰魄神女！”空見聞言不免大吃一驚，“何來冰魄神女？”
“咳，師父……這位時姑娘便是江湖中傳聞的冰魄神女……”關昭日此時也不好隱瞞，只得據實奏道。
空見聞言更是怔立當場……
直至去方丈閣的路上，空見大師還未回過神來。關昭日暗暗向玄海埋怨道：“師兄，你須也隱瞞些個，如此大名頭出來，恐怕連方丈大師也不免驚愕，到時怕是尷尬。”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是就是，非就非，是非不容辯。”玄海一臉嚴肅認真，關昭日徹底無言。殊不知此時玄海心中也正在疑惑：除了方丈大師，其他師叔聽了這名頭都是如此神情。既然出家人要放下一切虛名，又何必看重這名頭呢？
李青峰怕雙方尷尬，笑言道：“唉，這也不能怪人家。我也是方知道，咱們翠兒在江湖上竟然有這麼大的名頭。看來我們以後可要多多仰仗翠兒妹妹，哦，不，是冰魄神女老前輩才是了。”
翠兒聞言，眯起一雙秋水雙瞳，輕咬薄唇，似笑非笑地悄聲道：“如此，你的名頭可比我還來得大些，可要讓我說出來？”
“這，這個……翠兒妹妹，好妹妹，是我錯了，你可千萬別說啊！”李青峰急得額頭直冒汗，忙不迭聲的央道。
一旁的王玉蘭忽閃着好奇的雙眸，拉了拉小翠的衣袖：“小翠妹妹，李大哥的名頭難道會比你還大？你告訴我好不好。”
“嗯，這個嘛，等有機會我一定會告訴你的，現在可不行。瞧，那個人急得像要吃人呢。”小翠莞爾一笑，瞟了李青峰一眼。
“什麼啊，我只是覺得幾位大師如果向我道晚輩，怎麼說也不妥，不妥……”李青峰嘴裏咕噥着。
不一會，眾人來到了藏經閣。玄海通報后，便退了出來，大家魚貫而入，方見殿內已盤膝坐有三位老僧。中間一位看上去普普通通，身材瘦小，臉色微黃，手持一串檀木佛珠，正在閉目喃喃念佛，一把白色的鬍鬚隨着他嘴角的翕合而微微地顫動，神色甚是安詳慈和，如果不是他身上穿着只有方丈才有資格穿的七寶袈裟僧衣，誰也不會料到這個貌似平凡的老僧竟是名動天下的少林方丈，當世大德空明大師。他的左側蒲團上坐有兩僧，緊挨他的一人白眉白須，臉型瘦削，顴骨較高，然面色紅潤，年紀雖大卻愈顯氣定神足，坐姿莊嚴；而另一人則方面大耳，圓眼粗眉，精力充沛，不怒而威。他盤膝而坐，身旁橫放一根齊眉羅漢棍。
此時空見已上前參拜道：“羅漢堂空見參見方丈師兄，空識師兄及空聞師兄。”
“阿彌陀佛。”三僧齊宣佛號回禮，然後左側兩僧起身合十，轉而向小翠低首道：“少林空識、空聞，拜見冰魄神女。”
“二位大師切勿多禮，折殺小女子也！”小翠連忙欠身應道，還了半禮。
“幸聞神女一行親臨少林，老衲腿腳有疾，不得相迎，失禮之處，還請神女海涵。”空明大師緩緩睜開了雙眼，微笑致歉。
“哦，空明師兄出家十年後忽患不治腿疾，一日之內發作數次，發作時難以站立，此事外人少知也。”空見連忙解釋道。
眾人不免俱各一驚。想不到堂堂少林寺的方丈竟然是位半廢之人，難怪傳言他武功不高，想來是因此緣由了。
小翠不由面現欽佩之色：“久聞空明大師佛法高深，今日吾等幸見，還願聆聽大師法語綸音。”
“阿彌陀佛。眾檀越請坐，老衲虛名在外，徒使人貽笑罷了。”
當下眾人落座。空見坐在右首，李青峰、時小翠四人坐在客位，與空明大師面對。
空明大師仔細端詳了眾人一番，微微點頭，又望着關昭日，開口道：“玄德，你亦是本寺俗家弟子，你家中之事，我也耳聞，你卻有何打算？”
“大師在上，此乃弟子一世家仇！吾誓要斬盡妖孽，報此不共戴天之仇！”關昭日切齒痛恨不已。
“阿彌陀佛。殺由性起，魔由心生，放下執念，方得乾淨。”空明大師諄諄而語。
“方丈大師，難道……要我不報此仇？”關昭日一時不解。
空見接道：“可報。”
方面老僧應到：“可不報。”
白眉老僧即道：“不必報。”
這下，不僅關昭日，其他幾人俱都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只見空明大師緩緩念道：“不報亦報方為報。善惡總有果，誰種誰自吃。”
李青峰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正是。多行不義必自斃，放下屠刀可成佛。”
關昭日此時如醍醐灌頂，豁然開竅，他連忙拜謝道：“多謝大師指點，弟子一定摒棄執念。魔可殺，但弟子不可因此墮入魔道也。”
“善哉善哉。”空明大師合掌稱善。
“喂，幾位大師，你們講什麼魔呀，佛呀，善啊，惡啊，我可聽不懂！人家身負血海深仇，你們卻不讓報仇。你們出家人真真無情，難道菩薩佛祖，亦是這般嗎！”一旁的王玉蘭還是聽得如墜雲霧，不免有些急惱，又發起了大小姐脾氣。
“玉蘭，當著幾位高僧，怎可如此粗蠻莽突！”小翠連忙扯住她衣袖嗔怪道。
“無妨。”空明大師還是坦然微笑，“聽說這位王姑娘乃槍神之女？吾與爾父有數面之交，果真是隨他脾氣。”
空明大師如此說，王玉蘭亦不免面上赭然。空明大師又嘆道：“婆娑世界，五濁惡世，諸位大菩薩甘發宏天誓願，轉生世間，為無情眾生宣講有情**，真乃至情至性也。”
“咦，出家人不是要斷七情六慾嗎？大師卻為何說菩薩至情至性，豈不矛盾？”王玉蘭聽得更是莫名其妙。
“王姑娘，斷絕七情六慾乃是所指修習小乘佛法的阿羅漢，大乘修行的菩薩大慈大悲，度一切眾生，行一切方便，不如涅槃，甘願輪迴，為世人多情至此！”李青峰自幼隨白雲大師研習佛法。此時隨手拈來，解釋與王玉蘭聽。
“阿彌陀佛。”空明大師面露讚許之色，望着李青峰微笑道，“這位小檀越可就是武林中現下傳揚的持有神木仙劍，誅殺九鬼姥姥的小英雄？”
“大師，奸惡之徒人人得而誅之，在下豈敢妄稱英雄。”
“呵呵呵。我觀小檀越骨骼清奇，神相豐美，頗具慧根佛緣，但不知爾仙劍何來？師出何門？”
“因緣而來，萬物為師。”李青峰恭謹地答道。
“說得好！一切為空，緣從何來？”
“便從空來。”
“何解？”
“緣起隨空，緣盡歸空。”
“如何為空？”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華嚴世界，不垢不凈，不空而空，如是求空，反而不空。”
“善哉。此正小乘佛法與我大乘佛法之分別也！”
“大師錯了。”
“哦？”
“佛法不二，但有一乘佛法，何來大小之分？”
“……”空明大師默然片刻，方整衣肅容道“阿彌陀佛。老衲擅起分別之心，小檀越明心見性，修為尚在老衲之上，請受我一拜。”說畢，竟向李青峰頂禮而拜。
此時人人變顏，被譽為一代高僧的空明大師竟然會向如此一位年輕後生跪拜，足可令天下震驚。
有不服者。空見大師首先發問：“敢問小檀越，既有佛，何有魔？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究竟孰高孰低也？”
“大師豈不知，佛即是魔，魔即是佛。十方聖主入佛道現慈悲而濟世，入魔道現威德而教化。修行之人如能佛魔俱不着，方成正果。”
空見維諾而退。
空聞大師又問：“敢問世間萬物生死晦明，變化萬千，究竟何為無常？”
“無常世界本無常，生滅之心起生滅。大師，空無所起，竟無所有，我自不二，無生無滅，此乃無常真義也！”
空聞默然而退。
空識大師續問道：“小檀越，修行之人如何方能得解脫？”
“大師，大般若得真解脫。”
“何為大般若？”
“……”李青峰沉默不語，空識大師不禁面露得意之色。
“阿彌陀佛。”空明大師卻忽然開口道，“空識，小檀越已然答了——‘般若無知’，如何言得？”
李青峰點頭微笑，空識羞慚而退。
眼見少林四位高僧嘆服不已，王玉蘭、關昭日皆向李青峰投去欽佩的目光。小翠心中開心，悄聲對李青峰道：“峰哥哥，想不到你的佛學修為如此高深，連少林四大高僧都比不過你。今日之後，你可更要名聲大震了。”
“翠兒妹妹，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可不要如此誇我。聲名乃累人之物，我並無心要之。”李青峰搖頭道。
小翠嫣然一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