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真凰成虛鳳,喜惡由家翁
戰戰兢兢,顧子湛開口問道:
“你的意思是,我是,我是你師父?”
心裏卻又覺得不太像,哪有對師父這麼冷冰冰的弟子?
自稱楚瀾的楚大夫聞言更是一愣。忍不住蹙起眉頭,上下打量顧子湛。好看的朱唇抿起,心裏也有些疑惑。
顧澈命數有變,這她是知道的。師父已經同她說過,紫微星君將轉世,入其命中。
知道這事的人,都道此乃顧澈的大造化、是大幸事,但她卻不知為何,心中總存一絲憂懷。
仙君入命,其事飄渺,言說難定。在顧子湛醒來后,楚瀾見她性情與先前大不相同,又懵懂無知如同稚子,便推斷,是紫微星君替代了顧澈的靈識。靈識被替代,便猶如燈滅,一具軀體,不過行屍走肉罷了,餘下的造化,已與顧澈無關。
她雖不喜顧澈,但眼看一個活生生的人被替代、被剝奪,卻還要被人冠上“幸事”,終是過於殘忍。這也是為何在初見顧子湛之時,她擺不出好臉色的緣由——即便是神靈,也不該剝奪他人性命。
作為仙君,不識歲月、不通俗務,甚至不知葵水、不會擦頭髮,這些她都可以勉強理解,畢竟大家生活環境不同嘛。可是如今聽到顧子湛這個問題,又令楚瀾起了懷疑。
試問,有哪個仙君,會不明白凡人口中的“弟子”是何意?
想到這裏,楚瀾剛要開口試探,就聽顧子湛又急急說道:
“算了,嗯,徒、徒,咳,不必多禮。那個,你先跟我說說,這個顧澈,到底是個什麼身份?”
一抬頭,楚瀾就看到對面的顧子湛,正故作高深的板著臉。殊不知,她無處安放的右手,正緊緊扯着身側的衣擺,把心裏那些忐忑表露無遺。
楚瀾起了看戲的心思,索性也不去試探,就點點頭,面無表情開口:“好的。”
“顧澈,字子湛,乃是當今豫王的嫡長子,亦是豫王府世子,自幼拜入元虛道長門下修行學藝。我與她幼時相識,長她兩歲,我師父為元虛道長師妹,按師門輩分,我稱她為師弟。此次我前來,便是為了尋她,也是為了將她送回京城去。”
顧子湛聽她開口,當下趕緊往心裏默記。口中乾澀,看到桌子上擺了一杯茶,一時忘情,下意識就端起來喝了一口。
那杯茶是楚瀾先前喝過一半的,見被顧子湛喝了,楚瀾朱唇微抿一下,忍住沒有提。
只繼續說道:“豫王府世子顧澈顧子湛,自幼體弱,拜元虛道長為師后,便長年跟隨他在天樞山上修行學藝。今歲清明后私自下山,下落不明......”
聽着楚瀾一貫清冷而溫柔的嗓音,顧子湛只覺得腦子裏不受控制的多出許多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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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雕樑畫棟的庭院裏,一個小小的孩子藏在樹后,只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院子裏許多婢女和僕人在來來回回,一個年輕的女聲焦急的說:“世子呢?怎麼找不到人了?陛下冊封世子的聖旨都到了,李公公就在前廳等着世子接旨,你們趕緊去找人!要是尋不到人,王爺定會發怒的!”
畫面一轉,似乎到了一個書房。那個小孩子跪在書桌前,身後跪了一地的奴僕,先前那個尋人的年輕女子也在。
一個長着鬍鬚一身紫紅蟒袍的中年男人坐在書桌后,厲聲喝問:“阿澈!你可知錯?”
小孩子一個激靈,跪伏在地,聲音裏帶着哭腔:“父王,兒子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貪玩了。”
那個中年男人卻不依不饒,將桌上的硯台狠狠砸了過來。硯台碎在身邊,飛濺的碎片和墨汁劃破了小孩子的額角,染黑了她的臉頰。
一陣混亂之中,只聽得那個中年男人下令,將先前尋人的奴僕拖出去杖斃。推搡之間,那個先前尋她的女子撲到在她眼前,哭喊道:“世子爺,救命啊,求您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啊!”
可是這個小孩子一動也動不了,耳邊充斥着衣衫拖拽的聲音,與院中那些聲嘶力竭又漸漸消止的哭嚎和慘叫......
再後來,是一雙黑色的靴子,出現在小孩子的視野前。頭頂傳來怒喝,“你哭什麼哭!男兒有淚不輕彈,你給本王記住了!這般小女兒姿態,本王看着噁心!再敢讓本王看到你哭,定會打斷你的腿!現在,給我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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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子湛只覺得兩眼發黑,可是腦海中的那些畫面卻依然沒有放過她,自顧自的如走馬燈一般,來迴轉個不停。
畫面中的小孩子漸漸長大,長成了一個清雋少年,周遭是一片鳥語花香,置身於雲遮霧罩的山林中。少年郎正跟着一個一身白衣的中年道士練劍,一招一式極有章法,那個中年道士似乎十分滿意。
收劍之後,那個道士對她微微一笑,開口道:“今日就練到這裏,稍後便去背書吧。阿澈,你已十五,師父為你賜一字,待你行冠禮之後,便可正式用了。你名叫顧澈,清朗澄湛為澈,便叫你子湛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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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中的畫面又是一閃,空曠的山林間,在夜晚可以清晰的看到天上的明月和繁星,夏蟲的鳴叫襯的夜色更靜。她躲在窗外,從窗欞的縫隙中可以看到,裏面坐着兩個人,一個是先前帶她練劍的師父,一個是一身黑衣打扮的中年人。
黑衣人先開口:“道長,這紫微星到底何時能來?王爺已經等不及了!切不可誤了王爺大事!”
她那位師父卻一副高人做派,輕撫鬍鬚答道:“應是快了。”
又出言似是安撫道:“紫微星應居紫微宮,但自十九年前便已離宮,於太微宮側新亮起一顆天星。這顆天星在逐漸向紫微宮靠近,不過兩年左右,應當就會在紫微宮中亮起。”
“但天機難測,紫微星君到底何時可以正位中宮,也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預料的,她畢竟只是肉/體凡胎,能否承受也是未知。你先回去復命,告訴豫王爺稍安勿躁,只需等待時機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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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的畫面轉換很快,顧子湛感覺自己與那畫面中的少年已經成為一體,一會兒是在暮色籠罩的山裏練劍,一會兒又是在看書,書上隱約可見各類星宿的名字和方位,再過一會兒,卻是她拿出一個火盆子,將那本古舊的書籍付之一炬。
轉眼之間,又是夜晚的山間小路,她一路磕磕絆絆的向下跑着,只覺得精疲力竭,身上臉上不知道被山中草木劃出多少細碎的傷口,渾身發冷,口中不受控制的喃喃出聲:“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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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知過了多久,顧子湛才從一片黑暗之中清醒過來。
她盯着眼前淺色的帷幔許久,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躺在客棧的雕花床上。窗外日頭高升,已經是白天了。這間屋子是她自己的那間,應該是昨晚昏迷之後,被楚瀾送了回來。
想到這裏,顧子湛坐起來,輕輕揉了揉腦袋。她這一次昏迷,腦中多出了許多的記憶來,應該是這副身體原先的經歷。但她頭疼得很,腦袋裏突然被塞進了太多的畫面和碎片,只覺得將許多她自己的記憶都壓縮的變了形。
恍惚間,顧子湛卻未曾發現,有一些她曾經念念不忘的東西,已經被悄悄藏了起來——包括那個曾在夢中陪伴她、令她魂牽夢縈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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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子湛現在已經很清楚,她應該是穿越到了一個類似平行時空中的古代,這裏叫大昭朝,現在的皇帝是天順帝,叫顧楨,是大昭的第二位帝王,也是她這具身體的父親豫王顧權的長兄。
而她自己,便是顧權的“嫡長子”。只不過,這“嫡長子”三個字中,三個字都是假的。
緊接着,她便想起,多出來的那些記憶里,有些是關於楚瀾的。
她們二人,天生的立場不合。
楚瀾是京城楚太傅的女兒,而楚太傅是當今皇帝天順帝的老師,也是他最忠心的臣子。顧澈是豫王世子,豫王與顧澈的師父元虛道長勾勾纏纏在一起,整天研究些星相之類的東西,私下裏似乎對天順帝並不忠心。
楚瀾與顧澈這兩人,幼時曾經定過親,但後來因為楚太傅和豫王政見不合,便在顧澈十歲的時候取消了婚約。後來楚瀾進了宮做了醫官,與皇后、太子走得很近,自然與豫王一派的顧子湛沒了來往。
楚瀾的師父是元虛道長的師妹元晦道長,但師兄妹感情很差,每次見面都會吵架,然後再打上一架,最後更會讓徒弟們,也就是楚瀾和顧澈也打上一架。
楚瀾打小就沉穩大氣,顧澈打小就多疑小氣,每次見面顧澈都要對楚瀾出言譏諷,偏偏楚瀾學識勝過她許多,說不過之後顧澈就會先動手,之後便被楚瀾痛打一頓。顧澈每次都打不過楚瀾,還偏偏每次都要嘴欠去招惹人家。
但有一事卻被顧子湛發現了,原來這位看上去十分正直的楚大夫,悄悄對她實施了欺騙行為。
顧澈今歲十八,剛過了生辰,楚瀾長她兩歲,已滿二十。但是,顧澈拜入元虛道長門下的時間更早,所以,算起來,楚瀾是她的師妹才對!
偏偏楚大夫心有不忿,昨天晚上時,騙顧子湛說,顧澈是她師弟。
顧子湛有點好笑。
至於楚瀾為何會認為她是那什麼紫微星君,顧子湛依然沒有頭緒。
於是,她眼下便面臨一個難題——接下來在楚瀾面前,到底是假扮顧澈呢,還是繼續裝失憶呢?
這是一個作為天秤座的她,難以抉擇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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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抱着被子在床上想的出神,顧子湛一抬頭,就看到腦海中被她念叨的對象,正面無表情的站在她面前。
不禁嚇了一跳,心裏疑惑,這、這、這,眼前這位楚大夫,怎麼沒有敲門就進來了?
楚瀾看她一眼,低頭解釋了一句:“我方才敲過門了,你沒有應聲。門沒鎖,我便推門進來了。”
顧子湛眼睛睜的更大,這人怎麼知道她在想什麼。
這次,楚瀾沒再給她解惑,徑直道:“手伸出來,我看看你身子如何了。”
顧子湛愣愣把右手伸給她,好奇問道:“你一開始就知道我是女子嗎?我堂堂豫王世子是個女子,你都不覺得奇怪嗎?”
楚瀾眼都沒抬,答她道:“這有什麼可奇怪的,我師父一早就告訴過我了。”
顧子湛在腦中搜索一遍,發現並沒有關於這個的記憶,更加好奇了,於是又問她,“元晦道長怎麼會知道?”
楚瀾正在給顧子湛診脈,聞言抬起頭看向她。她確信自己從未在顧子湛面前提過自家師父的名號。
“因為我師父與你師父是師兄妹,早年兩人還沒有起爭執的時候,也是無話不談的。”
答完之後,又微微蹙眉,問道:“你如何會知我師父名諱?你,是顧澈?”
顧子湛一頓,沒想到那個令她糾結的難題,這麼快就得面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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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瀾:誰都別想占我便宜,快叫姐姐!!!
顧子湛:好的,爸爸。
楚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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