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故人

傅陵懶懶抬眸,看他一眼:“謝大人這是在命令我?”

謝昭嘆了口氣,灰頭喪氣:“我不敢。”

大峪皇室的衣衫以明黃為主,只有皇室才有資格穿明黃衣衫;北燕卻不同,北燕皇室着黑色居多。謝昭不傻,早已猜到了對面這人就是那位傳說中的來京城當了十年質子的北燕三皇子。

好像叫傅陵?

對方雖然才來京城,可是身上牽扯各方,傅陵實在不想和這樣的人多交往。

於是他朝謝昭頷首,同一旁的齊闌說:“去拿琴,我們走吧。”

從謝昭無禮開口開始,齊闌心裏就憋着一股氣。

聽着傅陵的話,他當即抱起琴,跟在傅陵的身後,快步離開這一處。等到離開那院子,他才低聲和傅陵抱怨:“當真無禮之徒。”

說的當然是謝昭。

齊闌替傅陵惋惜:“看樣子公子以後不能在這裏撫琴了。”

再把謝昭招來,那可多麻煩。

傅陵輕聲:“在書房裏也一樣,並不礙事。”

之所以這段時日會來這院子裏,也不過是春日夜風溫和,星空又浩瀚,在蟲鳴葉落聲中撫琴,教人心也寧靜。

在書房撫琴,雖然少了些自然風韻,可也並無大礙。

這事於傅陵無礙,於謝昭來說,卻是大大的有礙。

謝昭每日急匆匆地從御史台回來,吃了飯就在牆邊等待,只可惜苦苦等了七八日,那琴聲再也沒響起過。

這下,便是傻子也知道這位三皇子是不想撫琴給自己聽了。

謝昭傷心欲絕,問秉文:“你說,我要是提着禮物登門,三皇子會再次為我撫琴嗎?”

秉文不想打擊謝昭,可也不想騙謝昭,於是說出心裏話:“我覺得……不太可能。”

謝昭垂眸,可憐巴巴:“為什麼不可以啊?只要三皇子願意為我撫琴,我可以把他引為知己。”

秉文已經不忍心看他失落的神態了:“人家不一定願意當您的知己……”

謝昭不可思議:“為什麼!本公子又會寫詩又會畫畫,長得也是萬里挑一的好,更別說我還年輕有為!”

他加重語氣:“我是狀元!我不滿二十,就已經是從六品的官員了!”

謝昭不開心:“當我的知己不好嗎?”

秉文扶額:“您那日……着實有些孟浪了。”

謝昭泄氣:“真的孟浪?”

秉文猶猶豫豫,小心覷了眼謝昭的神色,點了點頭。

不過是第一次見面,聽了人家的琴聲,就趴在牆上往人家家裏看,這種行為實在是有些過分了。這哪像個狀元郎,說是登徒子還差不多。

幸虧人家是男的,要是對面是個姑娘,這樣被逮住,那可不得立馬被抓着去見官府啊?

——好吧,看樣子是真的孟浪了。

謝昭長嘆一口氣,悶悶道:“我得想個辦法。”

秉文問:“什麼辦法?”

“還能是什麼辦法?”

謝昭理所當然:“當然是如何成為三皇子的知己的辦法!”

也不知為何,看着謝昭這副自信滿滿、執着頑固的模樣,秉文突然有些心疼起隔壁那位可憐的質子殿下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或許不該在發現那琴聲后,便興沖沖帶公子去聽的。

這對自家公子來說是個驚喜,可對那位三皇子來說卻稱得上無妄之災。

秉文雙手合十,學着小沙彌的模樣嘀咕:“作孽了作孽了,都是我作孽了。”

剛剛鬧出爬牆頭這事不久,謝昭也沒臉立刻往人家面前湊。恰巧他在這京城也不是沒有故人,於是休沐日這一天,他換上常服,敲響了學涯街裴府的大門。

門童探出頭來,就見到一位穿着青色衣袍的俊逸少年郎正朝他露出燦爛的笑臉。

門童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他往日覺得自家公子已經是一等一的俊雅來,只是此刻見了眼前之人,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他不自覺紅了臉,結結巴巴:“您……您好,請問您有何貴幹?”

謝昭說:“我來找你家大少爺敘舊。”

按理說這樣不報姓名也不報官職的陌生人來訪,門童絕不會輕易進去通報的。只是門童這會兒已經被謝昭的笑容引得忘乎所以,說了句“稍等片刻”后就朝裏頭跑去,看樣子的確是去找人通報了。

不多時,門童又跑了回來。

似乎這一路都跑得很急,再次回到門口時,他難免有些氣喘吁吁,扶着自己的膝蓋喘了幾口氣,他才直起身對謝昭說:“我領您去大少爺院子裏?”

謝昭說了句多謝,看他滿頭大汗,想了想,還是從袖中拿出一方絲綢手帕,遞到門童面前,說:“拿去擦擦汗吧。”

門童受寵若驚,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我這樣的下人哪配用這樣好的東西。”

謝昭失笑,懶得與他爭辯,直接把手帕塞到了他的手中。

他強硬道:“又不是什麼貴重東西,不用推來推去,好像它有多稀罕一樣。”他開玩笑,“我也不是什麼大姑娘,你不敢拿着帕子,難不成是怕毀我名譽?”

他都這樣說了,門童自然不能推拒了。

聽眼前長得俊逸出眾的少年郎君把自己比作大姑娘,門童忍着笑接過手帕,心裏想:也不知這是大少爺哪位好友?不僅長得好,人也有意思。

門童盡職盡責地把謝昭引到了一處幽靜的院落里,接着離開。

謝昭也不把自己當外人,逕自找了旁邊的一位澆花侍女,問了書房的位置后,就自己摸索過去,果不其然在書房裏找到了正在作畫的裴邵南。

身着素雅白袍的男子正專心致志地作畫。他右手提筆,左手去扶衣袖,彷彿沒有察覺到門口到來之人,全神貫注地繼續自己的畫作,眼眸微垂,唇角笑意淺淡。

這四月的春意似乎也進了屋裏,上了他眼角眉梢。

當真是溫潤如玉,寧靜閑適。

謝昭斜倚在門口,欣賞眼前這一副美人做畫圖,心想裴邵南這皮相當真惑人。

雖然早知道這人一肚子壞水,可是謝昭不得不承認,裴邵南不做坑人的事的時候看起來還是很養眼的。

大約一刻鐘后,裴邵南終於完成了自己的畫作,放下了畫筆。

他抬眸看向倚在門口的謝昭,溫雅一笑:“阿昭,別來無恙。”

這一笑清雅怡人,讓人覺得彷彿春風拂面,說不出的熨帖。

謝昭沒有被這一笑迷惑。

“說得好像我來京城后沒見過我一樣。”

謝昭瞥他一眼,輕哼一聲,他走到裴邵南身邊,想要一覽他的大作:“我被冊封的時候,你分明也在殿上。”

裴邵南如今任職吏部,為正五品吏部郎中,當然是有朝見的資格的。

謝昭當上狀元被冊封為侍御史那一日,裴邵南明明就站在隊列後方,可還是裝作一副不認識謝昭的模樣。謝昭路過他身邊的時候,這廝眼也不抬一下,簡直是把謝昭當成了空氣。

聽到謝昭這麼說,裴邵南臉也不紅氣也不喘。

他輕輕一笑,一本正經道:“你風頭正盛,我不敢攀附。”

這話完全是玩笑。

裴邵南出身名門,祖父是仍然在朝為官的從二品光祿大夫,門生遍佈朝廷。裴邵南本人名氣也不小,畢竟三年前的狀元就是他。

他不過只比謝昭大了兩歲,如今就已經是官拜五品,同輩中無人出其右。

謝昭撇了撇嘴,懶得與這人瞎扯,轉而認真去看他的畫作。

這一看不得了,謝昭當即黑了臉。

只見白紙之上。團團蓮花簇擁盛開,把湖中擠得好不熱鬧。

湖面中央有一小舟。

小舟中,大約五六歲的男童正仰面呼呼大睡。彷彿是嫌烈日當頭,男童渾身上下只穿着單薄的薄衫,藕節似的胳膊和小腿露在外頭,鞋子也早已被甩在了一旁,露出一雙白嫩無暇的小腳來。

這是一幅好畫,它形象畫出了蓮花的嬌艷,也畫出了舟上男童午睡時的憨態可掬。

只是一想到畫上這個男童就是年幼頑劣的自己,謝昭口中誇獎的話就怎麼也說不出口。

他臉紅了又青,青了又紫,怕聲音太大外頭的人聽到,只能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看向一臉無辜的裴邵南:“裴蕭儀,你無不無聊啊。”

蕭儀是裴邵南的字。

看謝昭那張白玉般的臉頰上泛了紅,一副惱羞成怒的模樣,裴邵南再也隱藏不住自己眼中快要溢出的笑意。

他握拳輕笑一聲,糾正謝昭的稱呼:“阿昭,你小時候都喚我阿兄的。”

裴邵南的祖父與謝暉是多年好友。謝昭五歲的時候,裴邵南就被他祖父送來江南跟着謝暉學習。

兩人相處了整整五年,五年之後,裴邵南才重新回到了京城。此後兩人雖有書信,卻再無見過一面,直至謝昭今年也來到京城。

謝昭小時是個頑劣天真的男孩。

他夏日時曾經說要與裴邵南玩躲貓貓的遊戲,然後自己悄悄躲上了小舟。小孩子經常犯困,謝昭還沒等來裴邵南,人已經在舟上睡着。

夏日湖中的蓮花繁多,謝昭躲在這舟中竟然無人察覺,裴邵南找了整整三個時辰,找到後來人都慌了,以為謝昭被哪個人販子拐走了,就在這時下人跑來說已經找到謝昭。

裴邵南趕來之時,就看到謝昭衣衫不整地躺在小舟中央。此時已經日落西頭,可小小的謝昭恍然不覺,張着嘴巴睡得香甜。

當時不僅是裴邵南,就連其他在場的侍從婢女,個個不由忍俊不禁。

從此以後,這件事被裴邵南當做對付謝昭的法寶。

每次他拿這事來逗謝昭,謝昭總要惱羞成怒。

不巧,裴邵南這人就愛看謝昭惱羞成怒。

兩人可以說是一起長大的,情誼自然不淺,裴邵南弄這麼一出后,這些年來沒有見面產生的些微生分很快煙消雲散。

謝昭已經有些找回了與裴邵南這狐狸相處的感覺來。

眼見畫上的墨快乾了,謝昭把畫一卷,接着攬入懷中:“這畫我帶走了。”

放在裴邵南這裏他不放心,鬼知道這廝會不會哪一日搞個展會,和其他人詳細解說一下這畫的靈感由來。

謝昭丟不起這個臉。

裴邵南假意驚訝:“你怎麼一副強盜行徑?”

謝昭說:“你就說給不給?”

裴邵南嘆息一聲:“看樣子不給不行了。”

謝昭滿意地往旁邊的塌上一坐,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茶香沁鼻,謝昭一飲而盡,動作自然。與裴邵南相比,似乎他才是這個書房的主人。

裴邵南在旁看他許久,忽而一笑。

他坐在謝昭對面,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笑嘆:“你還是御史呢,來我家奪我書畫,也不怕被人蔘一本?”

謝昭想着這幾日何方看自己越來越不滿的目光,笑:“或許這一日很快就要到來了。”

裴邵南挑眉,來了興趣:“此話怎講?”

謝昭不再多說,拿着畫捲起身:“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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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馬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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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大人他還在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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