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一個荒誕的故事(2)
此刻,皇上心中反覆念着、想着的,都是剛才韓溪蕊轉述老神仙的那幾句話。
韓溪蕊聽不明白,朱翊也聽不明白。但是,皇上此時已然是,似明白似不明白,想要明白,卻又不敢輕易明白的情形!
這就對了,韓溪蕊從來沒有指望過,這樣一個不着天際的故事,會讓皇上聽過一遍后,就馬上信以為真,任由她說什麼便是什麼!
所謂“疑慮”,就是要在皇上的心裏留下一點若有似無的跡象。而後,再一點點誘着皇上自己去尋找真相!
別人說出口的話,皇上永遠都只會信三分而已,唯有他自己慢慢發覺的事情,才會令其深信不疑!
“臣女……都是臣女的錯,皇上有所不知,臣女亦不敢隱瞞。那日在琉璃洞府中,臣女不慎撞翻琉璃燈盞時,手中所看之書,便是《玄針要術》!也正是因為驚動了那隻斑斕白額猛虎,才致使臣女未能將整本《玄針要術》都看完!”
“噢,這就難怪了!可若真是如此的話,那父皇豈非……”
朱翊十分乖覺的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他忐忑不安的看了一眼皇上,見皇上神色未變,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朱翊想的都只是表面的意思而已,但皇上聽了韓溪蕊這幾句話后,便對剛才老神仙說的那番話,又理解的更通透了幾分。
此時,朱翊不敢再輕易開口,韓溪蕊也似犯了什麼天大的錯誤。一時之間,整個香閣之內,寂靜一片,落針可聞。
良久之後,忽的響起一聲沉重暗啞的詢問,瞬間便將這片寂靜倏然劃破。
“那……你現下可好些了?”這一次說話的是皇上!
皇上似是奮力沖開了堵住了的嗓子,猶如扯裂的錦帛一般,刺啦一聲……那嘶啞的嗓音,就像是用滿是紅銹的刀子,一下一下的生生刮著聽話人的耳骨。
韓溪蕊再拜頓首,“臣女怎敢當皇上垂詢下問!臣女……臣女好,但也不好!”
說到這裏,韓溪蕊忽然哽咽了,只見她眼眸瞬間通紅,晶瑩的淚珠開始在眼眶裏一個勁兒的打轉兒,看似下一秒便會噼里啪啦的滑落面頰。
韓溪蕊這副泫然欲泣的模樣,直叫人看的揪起了一顆心,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驚落了她眼裏的金豆子。
“韓小姐,你……你別哭呀!有什麼委屈和想說的,今兒個父皇在此,定會給你做主的!你且但說無妨!”
“臣女再謝皇上隆恩!後來,臣女就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臣女也算略通醫術,自己的身子是個什麼情形,這心裏便是再清楚也沒有的!原本,臣女已然心死,只覺愧對父母的生養之恩,叫白髮人送黑髮人,是臣女不孝!可是……宣旨的公公來的前一日,臣女再次在夢中見到了那位老神仙……”
“噢?那……這次老神仙可有點化韓姑娘一二!或是教你如何脫困?”朱翊等不及皇上親自開口詢問,忙緊着追問了一句。
“嗯!”韓溪蕊略點了一下頭,輕聲應下后,便繼續說來下去。
“那老神仙說,這隻斑斕白額猛虎所言不虛,且它亦是職責所在,必要抽掉臣女全身的筋骨,才能將臣女之前所學醫術盡數抹掉!臣女哭求老神仙指點迷津,救臣女一命!老神仙說,他此次入夢,便是為了告知臣女兩樁事。”
“哪兩樁事!”
“這第一樁,便是關於《玄針要術》後半冊的去向!老神仙說,因那日我從琉璃洞府中出逃,不甚將那本《玄針要術》扯爛了半冊,帶出了洞府!慌忙逃跑間,我又遺失了那半冊《玄針要術》。是以,現下那半冊《玄針要術》已然,若想尋回的話,臣女必得先完成這第二樁事!”
“那韓姑娘你快說說,老神仙所說的第二樁事指的又是什麼?”
“老神仙說,那隻斑斕白額猛虎是不達目的絕不會輕易罷休的!臣女若想保住性命,就必須親自請回‘虎威’,世間唯有此神物,可保得臣女不再受那隻猛虎侵襲!”
“虎威?這是何物?從前只聞得父皇天威、龍威,這虎威……還真是頭一回聽說!”
“臣女之前也從未聽說過此物為何,但那日聽老神仙這樣說過後,臣女翻閱古籍,后發現《酉陽雜俎·廣知》中曾有記載:夜格虎時,必見三虎並來,挾者虎威,當刺其中者。虎死威乃入地,欲掘時必有虎來吼擲前後,不足畏,此虎之鬼也。深二尺,當得物如虎珀。得之,可去百邪。”
“天下之大,果是無奇不有!那現下該當如何?難道要下令所有獵戶全都入林,射虎以得虎威?”
“此虎威乃是神物,非一般猛虎所有。那位老神仙說,這普天之下,唯有金陵的靈谷寺中尚存最後一塊虎威,就供奉在寺右側斷臂崖下的觀音洞內的石刻觀音坐像之下。得虎威后,終身佩戴便可保無虞。至於那半冊《玄針要術》,老神仙只說,待臣女心靜神凝之時,自會尋回!”
“如此甚好!這有何難?差個奴才前去靈谷寺,將那虎威取回交予韓姑娘佩戴,不就萬事大吉了?”
韓溪蕊聽着朱翊這一派輕鬆的口氣,不禁在心裏暗暗感嘆,之前她和朱翊的雙簧配合的極是默契。就連她自己,都好懸以為,朱翊真的不知內情!
不過,若真說起來,之前那麼多次言語之間的配合,都沒有朱翊現下演的逼真!地主家的傻兒子,說的應該就是朱翊這樣的吧?
“六皇子許是忘了,臣女方才已然說過,這虎威非是凡品,必得臣女自己去將它請回,方才能有神效!”
“韓姑娘說……你要自己去將那虎威請回來?可是,金陵城距帝都何止幾百里!千里之路,你一個小姑娘家,且不說如何長途跋涉,遠赴金陵,便是你這身子……只怕也受不住一路之上的顛簸勞頓!”
朱翊像所有正常人一般,聽到韓溪蕊說的這番話后,立時間便驚覺此事實屬不可能!
說完之後,朱翊轉而又看向龍榻之上的皇上,眼神之中,明顯是在詢問,皇上的心意又是如何!
可是,皇上的反應,可沒有朱翊那般給力。莫說是朱翊,便是韓溪蕊現在,也開始惴惴不安了起來。
皇上一言不發,這才是令韓溪蕊最頭疼的!哪怕皇上說上那麼一句,或是面上多少給個表情變化,韓溪蕊都不會覺得時間略過之時,真真是備受煎熬!
朱翊見韓溪蕊一直跪着,且皇上也一直不表態,他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韓溪蕊,最後,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父皇,您看這事兒……不過,此事尚可容后再議,韓姑娘現下身子不好,還是先讓她起來回話吧。”
皇上這次答應的倒是痛快,忙努嘴示意,讓朱翊先將韓溪蕊扶起來。
韓溪蕊剛才一直致力於給皇上講故事,後來又滿心裏惴惴的揣測皇上的心意,倒也沒有顧上她自己還跪在地上!
現下,經朱翊這麼一提醒,韓溪蕊心裏恨的想要問候仙人!
真真的封建糟粕,凡是比她高一頭的,動不動就得下跪,也不管是在屋內還是屋外,沙地還是鵝卵石小徑,說跪就跪,噗通一聲,都不待猶豫的!
原本,韓溪蕊對此次她密謀向皇上下藥一事,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愧疚的。
畢竟,就算這藥粉不傷身子,可堂堂九五之尊,竟然當著闔朝文武的面,就那麼一頭栽倒在地,也確是有些折損天威!
但是現在,她心裏真是好受極了!
皇上又當如何?好歹,他如今不明真相,那韓溪蕊便是他的救命恩人!
而且,她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身子又虛弱的不成樣子,皇上天威用在什麼地方不好,非要浪費在她身上不成?
嚇唬誰呢!針在她手,就算她不敢真的做些什麼,那疼與不疼,有多疼,這種事情,韓溪蕊還是可以決定的!
不是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嗎?皇上若不經歷百姓苦,他如何能做一個好皇上?
韓溪蕊的心裏,雖然嘰嘰咕咕的一通腹誹,可當朱翊上前扶她起來的時候,她還是規規矩矩的行禮謝恩。
“朕有些乏了,有什麼話,等朕醒了再說!”
皇上的話言簡意賅,翻譯一下就是,我不信你,我需要再考慮考慮!
對於這個結果,韓溪蕊倒是並未感到十分意外。這雖算不上是最好的結果,可也不是最差的!
畢竟,韓溪蕊說的那些故事,實在太過玄幻,也太過荒誕。想讓皇上這麼快就點頭應允,並且還要出人出力,那怎麼可能不引起他的疑心呢?
不過,有疑心是好事!有疑心,皇上才會不住地去想,而他只要多想,就勢必會跌入韓溪蕊為皇上量身定作好的陷阱里去!
“是,臣女遵命,請皇上容臣女再為您請一次脈,也好調整湯劑的藥量。”
皇上沉沉的“嗯”了一聲,韓溪蕊俯身上前,行至腳踏旁,輕撫裙擺再次跪下,左手撩住右臂寬大的袖口,露出一隻嫩生生的小手,併攏三指,輕輕搭在了皇上的脈腕之上。
“啊!”
隨着韓溪蕊一聲驚呼,朱翊抬頭看過去的時候,竟發現皇上用力的抓着韓溪蕊的右手手腕,兩隻眼睛正死死的盯着她的右手。
“皇上,是不是臣女做錯了什麼,臣女無知,還請皇上示下!”韓溪蕊一邊怯生生的詢問,一邊求助的看了朱翊一眼。
反正,韓溪蕊就是不敢跟皇上,較着勁兒的拉扯手臂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