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叩鐵欄
綉心點點頭,走進裏屋給古合清拿了件披風嚴嚴實實裹上,強顏歡笑道:“先用晚膳,姑娘身子最要緊。”
三人坐下,如往常一樣用膳,不多時,長孫俶行便端着葯爐推門進來,看了一眼屋內的三人笑道:“今兒個人是全乎些了。”
古合清笑笑,放下碗筷,接過湯藥,她一向吃不下多少東西,平日裏又貪食點心,上桌夾幾筷子不過是為著能按時服藥罷了。
待古合清喝完了葯,屋內又多了個不速之客,日常飛檐走壁勇闖府邸的榆次也在這處小院子裏落了地,他進了屋,立幾人不明所以的眼神里,尷尬笑了幾聲。
綉心也放了筷子,她今日自然是食不下咽,她道:“姑娘,我回來之前自作主張差了人去請榆次將軍,還請姑娘不要怪罪。”
她站起來,努力壓着嗓子裏的哭腔,含淚道:“姑娘,長孫大人,榆將軍......裘磐全將軍的獨女裘紜紈已於前日受王君密旨被封為芸小妃,昨日進妃位,已是滄弦宮一宮主位芸妃娘娘了,也是前日侍寢的,我....君後娘娘替我查了,一切無誤,沒有意外的話,現在旨意已經到裘將軍府里了。”
五雷轟頂。
古合清懵了好半晌,一手扶着那一張團圓桌子,雙目失神。骨頭裏的刺痛在慢慢爬遍整具軀體,最終密密麻麻揪着一顆心臟撕扯,古合清扶住桌沿的指節發白,說不清是身上的痛楚還是心裏的傷痛,她面色白得像死人一樣,另一隻手捂着胸口,痛得連五官都在抽動。
“阿合...”榆次展在長孫俶行身邊,被他推了一把,長孫俶行急急抓住古合清的手,“你哭出來,快,哭出來。”
古合清白着一張臉,手按着心口,只是微微搖了搖頭,她的手往後抓,榆次知道她是在找他,於是上前拉住她的手:“你說。”
古合清眼中含着淚,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死死抓住他的手,嘴裏喘幾口氣,一滴眼淚在低頭間落下來。榆次還是沒忍住,將她攬進懷裏,用厚厚的披風將她整個裹起來,濃郁的白檀香襲來,鑽進古合清的鼻腔,她終於從窒息中掙扎出來,揪着榆次的衣襟,埋頭在他懷裏,輕輕發抖,試着發聲。
嗯嗯啊啊的聲音讓人心痛,榆次垂頭看她,只一眼,竟也心痛到淚流滿面,將她緊緊抱在懷裏,柔聲道:“不必說,我都知道。”他從腰間解下一隻織金鏤花的裝香片的荷包,遞給在一旁垂淚的綉心,“把香片丟進爐子裏。”
香爐里升起一抹溫潤白檀香。而後,便聽見榆次淡淡地道了一句:“奪妻之仇,我會替宸妼向他千百倍討還。”
古合清埋首在他懷裏,放聲大哭。
榆次在古府住了些日子,過度的傷痛讓古合清暫時失語,所幸八九個時辰后就恢復了一些,只是聲音喑啞,發聲還是一聲有一聲無的。天終於暖起來了,外頭的杏花過了時節卻全滅了,禿禿的枝椏子上新綠冒頭。古合清累了就靠在榆次身上睡,她夜裏見過外祖和安淮峙一回,都是三更來,待過四更,四更末走。外祖給她的嗓子留了方子,安淮峙則是見了她就跪在地上落淚,連帶着虎威也嗚嗚哭,兩個三大五粗的壯漢可憐兮兮的,見着她這副病秧子的模樣,差點沒和天上的祖宗較勁。
穆謹止死後,安淮峙的妻兒早已被榆次送去了翊國避難,古合清提出讓他去翊國與妻兒團聚,安淮峙見她堅持便也答應了。
古合清疲累地靠在榆次身上,費力道:“將軍保重,來日還有需要將軍出力的地方。”
安淮峙知她心意落定,硬是給她多叩了幾個頭。
他們一走,古合清又倚在榆次身上閉了眼睛,她實在是累,大悲耗了她太多精氣,她身子似乎更差了。
“困了?”榆次的聲音還是那樣溫柔。
“嗯。”
榆次便將她放下來,枕在玉枕上:“睡吧,我在呢。”
她就那樣沉沉睡過去。
雲心在宮裏水米不進,趙慶義許是對她有幾分認真,竟真的着急,派人將裘夫人接進宮裏陪伴雲心,甚至去信幾封想邀紫杉堂堂主進京,都被駁回了。江湖本就自成一派,老堂主真的做到了對琮京之事不聞不問,他守着紫杉堂的百姓,含淚割捨了雲心。
但他還是來信古府,那是一天夜裏,吉紅送進來的,她出逃之時被江湖門派不面舟所救,送回到紫杉堂下,逃離了君王的魔爪,感念竺錦的恩德,她在紫杉堂領了命再赴琮京,最終將信交到了竺錦手裏。古合清做主想留她,但她卻婉拒了,次日琮京城西的佈告欄上多了一紙訴狀,狀告當今君主,強擄民女,貪戀美色,厭棄之後,趕盡殺絕。而吉紅,死在了佈告欄邊。
長孫俶行和榆次怕古合清再受刺激,沒敢讓她知道此事,暗地裏花了些銀子將她葬了。待到事情傳到趙慶義處,早已查無可查,人是因為在古府鬧事後攆出去的,逃回了江湖,后染了病,又給幫派攆出來,最終含恨寫下狀紙死在路牙子上。嚴絲合縫,找不到一絲破綻。吉紅丟掉一條命,趙慶義惹了一身腥。
民怨沸騰,言官七嘴八舌上書,就連軍中都起了唾沫星子,街頭小巷都在隱晦說著昏庸君王。
榆次在身側的日子,古合清恢復得很好,她病中幾次派人去探望雲心,都被趙慶義以各種理由堵了回來,趙慶義看雲心看的很嚴,除了母親,沒有留任何一個她以往熟悉的人在她身邊。
古合清急得發抖,不過好在後來聽聞她吃飯了,喝水了,也會出現在花園,才堪堪放了些心。宸妼還是關在地牢,芸妃尚在,沒人敢拿她怎麼樣,只是聽說獄吏一味地在她的飯食里摻蒙汗藥,為了防止她鬧事,她日夜都在睡,腦子也日漸不清楚了。
古合清知道,這些消息都是趙慶義故意透露給她的,來敲打她或者說,來噁心她的。
宮裏和古府的水火之勢日趨明顯,不過這一回趙慶義和古合清都沒打算遮着掩着。
綉心給古合清喂湯,榆次坐在她榻邊念紫杉堂來的信件。
殿下:
長信難言,吾願泣血為封。
昨夜雲兒入夢求救,央吾許她歸家,然,吾以紫杉百姓為由,沒有應她。她幼時在江湖山水間,是吾的命,她長成了,在廟堂朝府里,是滔天富貴,盛寵榮冠博弈的白子,日夜輪迴,陰陽有道。吾早知她並非走在康莊之路上,卻不曾想如今,是叫她走煉獄,渡苦海。
若佛渡她,吾有何求?然,她怕是活不到那一日。
殿下,求你救一救她,替吾,替她父親母親,救救她。
榆次念完,將信紙疊好,收回到信封里:“沒有落款,是以個人名義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