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桃源

第五十章 桃源

“穆......”話說了一半,突然停住了。

一個老人身披一件粗布藍衫,站在門后,看了他許久,險些沒有認出他來,后見來人是他,眼中只有驚訝,許久說不出一個字。

“翊將軍。”老人作揖。

“不必多禮。”榆次趕忙去扶。

老人將榆次讓進院裏,燃起了屋裏的燈,又燒了水,煮了些粗茶:“家中如今比不得過去,只有這一些粗茶,將軍就將就吃一些罷。”

榆次大口喝了幾嘴:“余大人別這麼說,這茶甚好。”良久,又道,“許多年過去了,大人能夠認出我,我很榮幸。”

老人家連連擺手:“若不是將軍,我們一家老小隻怕來世的飯都吃上了。”

老人道:“將軍忽然來訪,是為了什麼?若有需要幫忙的,我在所不辭。”

榆次低低頭,試探問道:“東宮的事,想必余大人一定知曉了,我是想來問問大人,可否知道一些虔安公主的訊息。”

老人一怔,眼中泛起些淚花:“合丫頭啊,我聽說她的舊傷又犯了,急火攻心,身上的傷又多了幾處,連這幾日了,我一直上街打探她的消息,說是一直未醒。”

“不過,王君倒是沒有降罪於她。”老人說著自己也鬆了口氣。

“纖纖她實在是糊塗啊,明知是錯仍不回頭......可憐我們合丫頭,小時白白胖胖的,大了瘦得跟桿兒似的,傷心傷神,舊傷也一直不好,這孩子對自己太狠了,她那時在大殿上自斷經脈,傷得實在太重,連我都束手無策,若不是阿俶那孩子機靈,想出個吊陽氣的法子......你說她對着自己,怎的就這麼下得去手啊......”老人說著說著聲淚俱下,“終是纖纖連累了合兒,她那許多罪孽,佛都算到了合兒頭上。”

榆次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道:“我如今能在這世上,全仰賴君後娘娘就我出娘胎,這個恩情我阿娘在我幼時時常說起,我也永生不忘。君後娘娘所作並非全是錯事。余大人,我非常不認同琮國的這個觀念,在我們翊國,沒有什麼父債子償,公主心繫蒼生,佛會護佑她的。”

老人藉著燭光眯眼看了看一邊土炕上睡着的孩童,道:“話雖如此,她做的錯事也無法彌補了......”老人頓了頓又對榆次道,“我雖非慈父,可也不至於要捨棄親女,實在是她......太令我失望了,我沒有把她教好......”

“事隔多年,塵埃落定,大人能做的都做了,不必自責了。”榆次寬慰道。

老人點點頭,抬起蒼老的面容,幾縷白髮飄在一邊,淚眼婆娑道:“穆大人......穆大人他......他......?”

榆次垂下眼:“穆相......他已經走了。”

老人眼中的淚顆顆滑落:“這段時日完全沒有他的消息,我心知,他也是走了,只是我們依然不願相信罷了,總期望着他還能在世,讓我們報答恩情,這些年多虧了他。”

“他走前將這盒子裏的東西和一封信交給我,我才知,你們仍然在世。”榆次將那隻檀木盒子拿出來,點了點頭,聲音愈發輕,“我來也是因為這盒子裏的另一封信,他希望我能在你面前...打開。”

老人點點頭,老人打開檀木盒子,將裏面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一張地圖,一封信,還有一塊軟玉。

地圖上寫寫畫畫的正是那處穆府地道后的桃源和這裏的一間庭院,軟玉是什麼用處,尚且未知,穆謹止在另一封信里也沒有提及,而那封信,老人最終鼓足勇氣雙手顫抖打開了它。

信箋的格式不明,沒有稱謂,只有落款,但穆謹止的字跡十分的硬朗好看。

他乾淨利落地寫道:榆將軍。這個稱呼讓榆次一瞬之間就透過紙業看見了穆謹止那張厭世的臉,和身上那種漫不經心的狂妄。很多人稱他“翊將軍”,是尊稱,亦有很多人稱他“榆次”,是朋友間的共識與相知,也有一些人稱他“阿次”,是愛稱,是兄弟,是家人,也是日後的妻子,而榆將軍,他只聽兩個人叫過,一個是宸妼,一個是穆謹止。這樣的稱呼,帶點他們自己的原則和鋒芒,就算是有求於人,也不卑不亢,他們將世人給榆次戴的那些高帽子都摘下來,然後正視着他,要與他說話談判。

“自翊京一瞥,我便知曉你會大有所為,常在府中自省,若我父母尚在,是否會與你一般,是否會與你和許成淵一同長大?但深究此,竊以為與你同袍同窗,並不是件幸事。我大你許多歲,已嘗過人間百態。這世間並非這一種活法,倒是我,活得花樣多采,比你強多了。可闊別多年再見,你讓我眼界大開,比我想像中的還要疏朗磊落,我在你身上聞不到一絲苟且的血跡。我覺得好笑,一個浴血沙場的將軍,怎會沒有一絲血腥味,後來我知曉,是我自己身上的腌臢味道過於濃郁了。我倒時有不甘,眾生百態,為何壞事都是我一人做盡。思來想去,夜不能寐,但終究是我不願這般為人,卻無從脫。是命兮,非命兮,說不明白啊。此後我便開始謀划著如何將我手裏的一切都付諸到你身上。

你能閱得此信,想必我已重歸地府,如願做了個風流鬼魅。或許你已為我辟開來時的路,望我能歸,可這一去,我無生念。

我仍有幾句謝辭,是想謝你在許成淵和帝君跟前護着虔安。余大人也曾對我說過一些前塵往事,我想你大約也對她有情,莫問是哪一種情,我都只能將她託付於你了,我無有不放心的。要你在余老大人跟前展信,是想讓你對着余老大人,也如同對着我一般,立個誓,替我護好虔安。古壑大人走了,余老大人已是無名之人,她如今也同那時的我一樣,孤身一人了。

此恩德浩渺,如當真有來世,我與虔安,一同來報。”

信的末尾是一個名字,穆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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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落徽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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