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
一年又一年的冬季，年年下雪，每一次下雪路面都會變得又濕又滑，心裏早就忘卻了當年對下雪的期盼。只是每到下雪天來臨，林柯就會不由自主地翻出衣櫃裏那條紅圍巾，儘管這一條已經再是當年那一條了，那一條已經在不知道是他來的第幾年的時候被不小心弄丟了。
早些時候林海會湊過來問他那條紅圍巾是不是有什麼故事，林柯總會搖頭說沒有，僅僅喜歡而已。
是啊，僅僅是喜歡而已，而不是希望有一天會有一個人在大雪茫茫中一眼就找到他。
後來，林海不問了，林柯還是依舊會保持這個習慣，不知不覺從大學到讀研，再到工作，不知道換過幾條，但每次都必定會選一條紅色的。
恍恍惚惚間，林海會突然問林柯：“我們認識多久了？”
林柯這才仔細數着年份，回答道：“十二年。”
原來他已經跟齊宇分開了十二年。
“過得好快，我的天，我過幾個月就要三十歲了，我得趕緊抓緊時間準備一下，至少得在三十歲之前結婚！”林海想了想，忽然好奇道：“不過話說林柯，你是不是不打算結婚啊？這麼多年都沒見你交過女朋友……你說你，也不知道珍惜，當初追你的女生那麼多，怎麼就不開竅呢？”
“可是，都不喜歡啊……”林柯無奈道：“不喜歡，就算開竅了也沒有辦法。”
“話可不能這麼說，你都沒試試，怎麼知道不喜歡？”
林柯沒有回答他，或許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覺得自己身旁的那個位置一直都有人在，只是那個人，被他留在了那個記憶都模糊了的地方。
“林柯，”林海忽然叫住林柯，神情落寞：“我有點想辭職了。”
“為何？”林海以往總是笑着，沒個正經的時候，這時候突然傷神讓林柯感到詫異：“是有什麼事嗎？”
“也沒什麼事，就是想回家裏去吧。以前總是覺得我就應該在外面，離家裏遠遠的，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馬上就要三十歲了，忽然覺得外面好像沒什麼好的，甚至不如家裏來得安心。”
說來也巧，林海家也是B市的，只是他高中的時候來北方上的學，大學的時候他留在了北方，而他的父母又回到了B市。
“你不是說你曾經也是B市的人嗎？有沒有想過什麼時候回去一趟呢？就算只是去看看也好。”聽到林海這麼問，林柯心中那股淡到可以忽視的小火苗又蠢蠢欲動了起來。
這十二年來他不是沒有想過回去，他拼了命學醫，工作之後又專研投資，還完債之後存下了一筆錢，想着要怎麼還給齊宇，要不要親自去給他？最後在三掙扎之下，林柯選擇了把錢都轉進一張銀行卡里，把密碼寫在一張紙條上放進一個信封里給齊宇寄了回去。
他不是沒有想過齊宇收到那筆錢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心情，或許興奮，或許茫然，又或許氣憤……不管怎樣，都比他親手交給齊宇好。
“林柯？”林海發現林柯走神了，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麼樣？要不要考慮跟我一起回去？”
“不了，”林柯苦笑道：“如果我回去的話，勢必得帶上我媽一起，那太麻煩了。”
“噢也是，阿姨一個人在這邊也沒有個人照應。”林海失落道：“那這樣的話，就只好我一個人回去了。”
“一定非走不可嗎？”林柯沒想到終有一天，他也會挽留別人。
“嗯，總不能一直在外面漂着吧？跟流浪似的。”林海望着天邊出神，“只是挺後悔的，當初太年輕，總吵着要離爸媽遠一點，現在又覺得當初自己真是傻逼透了！”
“我現在在外面浪也浪夠了，是時候該回去看看了。好久沒有嘗過我媽做的菜，也不知道有點長進了沒有？”
林柯眼裏那個永遠都把快樂和開心掛在嘴邊的人，現在突然冷靜下來，一遍又一遍跟他講起小時候的那些事。當初覺得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也不知道為什麼，莫名其妙地就記了十多年。
回到家裏時，林柯看到沙發上睡著了的趙香燕，默默地給她搭了一件衣服，卻把她驚醒了。趙香燕抬頭笑道：“回來啦？怎麼不早點打個電話回來呢？我好給你做飯。”
“不用了媽，你好好休息。”
“休息什麼呀，媽媽現在整天都在家裏閑着，倒是你上了一天的班回來，媽媽給你做做飯又能累到哪裏去？”
趙香燕起身準備去做飯，卻被林柯按住了，“媽，我在想一個問題。”
“嗯，你說。”以往林柯有什麼話都會對她說，所以當林柯這樣說時趙香燕並沒有驚訝，而是安安靜靜地聽他開口。
“我有點想回去了。”
林柯不敢直視趙香燕的雙眼，“只是有一點想。”
“想回去就回去吧。”
“也不是非回去不可。”林柯連忙解釋道：“只是想回去看一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趙香燕誤會什麼。
“媽知道，媽知道你是想回去的。媽尊重你的選擇，只要你想去哪裏，媽都同意。”趙香燕握住林柯的手，另一隻手在他手背上輕拍：“既然有這個想法，就要義無反顧的去做，別等到以後後悔當初沒有遵從自己的內心。”
“媽……”
“你這孩子，你那點兒心思媽能不明白嗎？想回去就回去吧，去看看他也好，省得你總是出神，嘴裏又不饒過自己。”
“對不起，我大概還是忘不了。”林柯垂着頭，無奈道：“我以為我會慢慢忘記過去，忘記他，開始新的生活，可是……還是，沒有辦法。”
一開始林柯總是誤以為自己可以放下了，至少他可以心安理得地交朋友，跟林海一起打打鬧鬧，有什麼就說什麼，當然，除了跟齊宇的那段過往以外。
轉眼十二年過去了，每當他看路過街邊的小吃攤時，聽到身後有人踩着落下的梧桐葉發出一聲脆響，猛地轉過頭去卻早已物是人非。
當他林海約他出去騎自行車時，明明很想去，卻還是會找一個撇腳的借口推脫掉；當下班路上碰見一兩個打鬧的的高中生時，腦海里會忽然浮現出齊宇那副欠揍的臉……
歲月緩緩，模糊了記憶，磨光了稜角，但他的臉，他的笑，他的聲音，就像口袋裏一顆捨不得吃的糖，見了誰都說不喜歡吃，可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又想摸出來嘗一嘗。
“要是他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的話，就回來吧，媽等你。要是他還在等你，就好好跟他生活，等安頓好了媽再過去找你。”趙香燕一笑眼角的細紋就變得明顯了，可她卻也不在乎，不吝嗇於展現溫柔。
林柯一想到齊宇也許已經結婚的時候臉色變得難看了起來，不知道該怎麼接下文。趙香燕鼓勵道：“傻孩子，擔心什麼？想去看就去看看，大不了看完再回來，若他真的成家了，你也好收收心開始自己新的生活。”
“你也不小了，總不能一直這麼耗下去。雖然我平時沒有說你什麼，到說到底是希望你能找一個可以一起好好生活的人。”總不至於我離開之後孑然一生。
後面的話趙香燕沒有說，她怕自己說得太多反倒絆住林柯的腳。
“知道了媽，您放心。”林柯望向窗外，初來的冬夾雜着飛雪，一片又一片地落在這片繁忙又熱鬧的城市裏。要是能捎一片雪花帶過去就好了，這樣就算今年B市沒有下雪也能讓他看一眼。林柯想着想着又笑自己幼稚。
林海收拾好了東西，卻沒想到林柯來送他的時候竟然拉了一個行李箱，還以為是林柯給他買的特產讓他帶回去，高興地說謝謝準備收下。
林柯哭笑不得：“我這是打算跟你一起走。”
“啊？”林海尷尬又茫然地撓撓頭：“你也要回B市？”
“嗯。”
“你不會是在逗我吧？”林海懷疑道。他知道林柯這個人每次逗他的時候都是擺出一副一本正經的臉，讓他不得不信以為真，以至於林柯每次欺負他都輕鬆得逞。
“不是，沒開玩笑。這裏面的都是我的行李。”林柯淺笑道：“我已經辭職了，打算回去B市看一看。”
“我不信，肯定也有詐！”林海將信將疑地說道：“之前明明說的不走，現在忽然又說要走了，騙誰呢？”
林柯掏出機票晃了晃：“機票都買好了，詐你也不至於跟錢過意不去。”
林海搶過林柯的機票仔細看了看，還真的沒有騙他。把機票還給林柯之後林海這才反應過來趙香燕沒有來，他疑惑道：“不對，你回B市不帶阿姨一起嗎？”
“暫時先不急。”
“有情況？”林海忽然起了八卦之心：“是不是因為那個誰？”
曾經不止一次聽到林柯無意提到過有那麼一個人，那個人跟他一個高中，一起做了很久的同桌，他們的感情很好，可別的林柯什麼也沒有說了。
林海多次向林柯問那個人的名字，死纏爛打卻還是套不出來一個字，最後他只好猜道：“這麼久了還念念不忘，八成是個女孩子！”
林柯想否認，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這使得林海更加篤定，林柯這麼多年來一直拒絕別人的追求，是因為心裏藏着一個人，而且是一個很喜歡的人。難怪當他提到回B市的時候林柯回出神，現在又忽然說要跟他一起回去了。
“是也不是。”林柯看了看手錶，快要到登機的時間了，呼吸變得沉重了起來。
“我倒要看看是有多好的一個人，讓你這樣念念不忘。”林海說著，忽然想到一件事，“噢對了，我之前約了朋友，說是等下了飛機之後出去吃一頓，你介不介意一起？順便認識一下。”
“嗯，好。”自從離開了齊宇之後，林柯以為自己不會再有朋友，可是他認識了林海，還有一些別的可以說是比較熟絡的朋友，仔細想想，好像交朋友並不是什麼特別難的事情。
現在對於他來說，能多一個朋友就多一個朋友，至於當初為什麼會那樣拒絕和別人相處，他現在甚至也想不明白當年到底是怎麼想的了。
“好啊！是你以前的朋友？”
“對，以前是玩得很好的鄰居，後來上了高中之後就沒怎麼聯繫了，再後來上了大學的時候又偶然碰到了。你還記不記得之前我給別人做手術，因為病人自身身體沒有調養好，所以病情複發，結果那病人的家屬非得讓我賠償，當初那件事還打官司，就是他給我擺平的。”
聽林海這麼一說林柯倒是有印象，聽到林海提起過有這麼一個人，但具體不知道叫什麼，也沒有見過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