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篇日記
拘束服確實很不方便,而與謝野眼下能換的,又只有這麼一條連衣裙。
所以最後,裙子什麼的,與謝野還是穿上了。
“誒~這不是挺合適的嘛。”五條悟無比囂張地拿着手機圍着與謝野拍照,聲音“咔嚓咔嚓”,燈光忽閃忽閃,搞得與謝野有些火大,垂在身側的手不知不覺攥成拳頭。
“晶子笑一個嘛。”五條悟彎下腰,得寸進尺地將手機鏡頭懟到與謝野的臉上,“明明穿着這麼可愛的裙子,拍照留念的時候臭着臉多少有些掃興啊。”
忍!無!可!忍!
與謝野額上的青筋暴起,驟然出手去搶五條悟的手機。
然而這人早有預料,反應也極其迅速,不緊不慢地往後一撤,與謝野直接撲了個空。偏偏他還仗着個子,將手機高高舉起,讓與謝野看得到卻死活夠不着。
“……”
與謝野覺得五條悟就是故意的。
他越是反應冷淡,這傢伙就越是能弄出更多的花樣來折騰他,像極了喜歡用惡作劇引人注意的小學生。
“刪掉!”與謝野磨了磨牙,臉色漆黑。
“你自己動手啊~”五條悟靈活地轉着手機,笑容格外欠揍。
與謝野抿抿唇,對準五條悟的腳跺了下去。
然而這一擊並未落實,他的腳在踩到五條悟之前,憑空感受到了阻力。
他皺了下眉,默默加大了力氣,可是他的腳依舊無法下移。
這是什麼?
與謝野突然想起,之前他們在空中進行移動時,那看不見的、為他擋去強風的能力。
“是無限哦,我的術式就是將它帶到現實中。”五條悟說著,不緊不慢地往旁邊一挪。
“?”與謝野還沒理解這句話中的“無限”是什麼意思,腳下的阻礙感倏地消失,他猛地踏空,重心不穩地往前撲去。
眼看他就要摔到地上,五條悟胳膊一伸,輕輕鬆鬆將人撈了回來。
失重帶來的心悸尚未平復,一枚手機就被遞到了與謝野的面前。他先是一愣,繼而謹慎地觀察着笑嘻嘻的五條悟,臉上寫滿了“你又要做什麼”的警惕。
“為什麼用這種眼神看着我啊,好受傷。”五條悟假惺惺地說,“晶子不是想玩我的手機嗎?那就給你唄。”
“……”與謝野看着近在咫尺的手機,越發覺得有詐。
“真的不要?”五條悟兩指夾着手機,像用小魚乾逗貓一樣,在與謝野面前晃來晃去。
此時,與謝野注意到,手機屏幕上顯示的,赫然就是一張他的照片。
那是與謝野剛剛倒下去的時候抓拍的。
荷葉邊裙擺微微揚起,盪出的弧度像極了捲起的浪花。粉粉嫩嫩的小裙子確實是好看,前提是,沒有穿在他身上。
與謝野看見照片上穿着小裙子毫無違和感的自己,一種想要撞牆的羞恥感如同潮水般湧來,瞬間將他淹沒。
刪掉!必須刪掉!
快要窒息的與謝野索性不再思考五條悟到底想做什麼,直接伸出手,讓他把手機交給自己。
“拿好哦。”五條悟也確實鬆了手。
可奇怪的是,五條悟鬆手后,手機並沒有如與謝野所願地落在他手中,而是被一層看不見的阻力,強行停在了手掌上方一寸左右的位置,憑空漂浮着。
與謝野:“……”
他動了動手指,想去拿手機,卻在手掌靠近時感受到了無形的、巨大的阻力,根本無法前進毫釐。
這讓他意識到,五條悟從頭到尾就在拿他開涮。因為他無論如何也突破不了那層阻礙,碰到對方的手機。
五條悟將胳膊搭在與謝野肩膀上,心情很好地指着那短短一寸的距離解說道:“這就是‘無限’哦。聽過芝諾悖論嗎?阿基里斯與烏龜賽跑的故事。我的術式就是讓這個悖論成為了現實。具體表現為無限兩端的物體,越是靠近速度也就越慢,最終的結局就是永遠無法觸碰。”
與謝野:“……”什麼烏龜賽跑?
五條悟嘆了口氣,揉揉與謝野的頭髮,一副為孩子操心的家長樣,語重心長地:“要好好學習啊,晶子,不要想着玩手機啦,沒收。”
說完,他就輕描淡寫地將手機摘了下來,揣進了衣服口袋裏。
“……”
硬了,與謝野的拳頭硬了。
“你耍我!”與謝野朝那張令人火大的臉上揍了過去。只聽“啪”地一聲,他的拳頭被五條悟輕輕鬆鬆接了下來,結結實實一手包住。
“哈哈哈!對嘛,這才是小孩子該有的活潑表情。”說著,五條悟還伸出另一隻手,飛快地戳了下與謝野的臉,“一直苦大仇深的話,會老得很快哦,小晶子!”
與謝野大怒,眼睛裏幾乎快要噴出火來:“不準那麼叫我!”
聞言,五條悟的語氣越發歡快:“小晶子小晶子小晶子~”
“啊啊啊殺了你啊混蛋!”
“……”看着大廳里正在上演的小學生打架……或者說,單方面的戲耍,山田昌平忍不住同情了與謝野三秒。
這時,五條悟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是夏油傑打來的。
這之前,他倆通過猜拳的方式決定了誰去天滿宮祓除詛咒。結果顯而易見,被留在安置地的是五條悟。
他一手摁住與謝野,毫不客氣地捂住他的嘴巴,另一手接通電話:“傑?”
對面傳來“咚”地一聲悶響,像是什麼重物砸在了地上。
“咦?還沒解決嗎?”五條悟有些意外。解決那種級別的咒靈,夏油傑應該花不了這麼長的時間才對。
與謝野的掙扎停了下來,好讓這個混蛋專心聽電話。
祓除詛咒是一件嚴肅的事情,當然要認真對待。
“誒?人質?”五條悟忽地扭頭看向七名受害者所在的側廳大門,“你的意思是,祓除咒靈的瞬間,受害者就會從昏迷中醒過來,但是失去心臟等重要部位的學生也會死去,對嗎?”
與謝野仰頭看着他,發現對方不笑的時候,整個人的氣質都為之一變,像冰雪一樣。
不知為何,與謝野忽然憶起了他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當時五條悟冷着一張臉,雙手插兜出現在與謝野家的點心鋪門口。
與謝野對他的第一印象是個冷麵酷哥,哪知道,這傢伙的性格竟然這麼惡劣。
思緒亂飛之際,五條悟已經與電話那邊的夏油傑交談完畢。
他並沒有立刻掛斷電話,而是抬手拍拍與謝野的腦袋,將小孩喚回神。
“晶子。”
“嗯?”
“幫個忙。”
“什麼?”
與謝野看着他彎下腰,與自己平視。
五條悟臉上的墨鏡微微下滑,讓與謝野能夠清晰地看到,那雙經常被遮住的藍眼睛。
心臟不安地跳動起來,與謝野下意識地想往後退,卻被五條悟握住了肩膀,牢牢固定在了原地。
“用你的異能力。”
【用你的異能力來幫助我吧,與謝野君。】
“!”
與謝野瞳孔緊縮。
那一瞬間,五條悟和森鷗外兩人的聲音在腦中重疊。
“不要!”
他反應極大地扒開五條悟的胳膊,“噌噌噌”往後退,直到小腿撞上沙發,狼狽地跌了進去。
山田昌平驚訝地看了過來。
“……”
看着剛剛恢復點生氣的小孩再次自閉了起來,五條悟有些煩躁地抓抓頭髮,對電話那邊的夏油傑說了一聲:“等我電話。”
說完,他收起手機,走到沙發邊,在與謝野面前蹲下。
“你已經離開了那座島。我想讓你救的,只是一群因為頑皮撞上麻煩的倒霉蛋學生。他們不是需要再次上戰場的士兵,所以你不用擔……”
“我說了不要!”與謝野打斷了五條悟的話。
他看起來像一根繃緊了的弦,隨時都可能斷掉。
“理由呢?”五條悟語氣平靜地問。
與謝野本來不想開口。可看着那雙如明鏡般,能照出一切醜惡的藍眼睛,他張了張嘴,聲音艱澀地說:“太過輕易地拯救生命,會讓生命變得廉價。”
他想到了一次次被他救起來,接着又被一次次趕上戰場,用性命來修補防線的士兵們;想到了那枚寫滿了“正”字,筆畫卻越來越潦草不成形的吊牌;想到了思念故鄉和親人,說要回到他們身邊,最後卻選擇自我了斷的立原……
“我的異能力不是希望而是詛咒,根本救不了人……”
他抱着膝蓋將自己縮成一團,以此來獲得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被關在隔離設施里的這兩年,他都是這麼過來的。
他從沒想過離開。他以為自己會在那裏待完剩下的時間,直到被帶上軍事法庭,被繼續關押或被處決。
卻是沒想到,那些人將他接了出來,還把他帶到了自己的家鄉大阪。
至於他們打的什麼主意……
“聽着。”五條悟的手蓋在了與謝野的腦袋上,用力揉了揉,與此同時也打斷了與謝野的胡思亂想。
“我不是那個利用你的混蛋醫生。”他無比坦然,用一副談生意的語氣商量道,“我會為此支付報酬,你就把救人這事當成我們之間的交易,你我乾淨利落地執行完后,這項交易就解除了。”
“……”與謝野扯扯嘴角,心說哪有那麼簡單。
五條悟不打算跟他久耗,強硬地將小孩的臉抬起來,一手捏住兩頰,給他擠出個滑稽的小雞嘴。
“太過容易得到的東西確實會變得廉價。既然如此,你就讓自己的救治不再‘容易得到’,那不就行了?”他諄諄教誨道,“在治療前先讓他們付出足夠沉重的代價,他們自然會明白,生命不是那麼廉價的東西。”
“至於他們的意見?”他肆意一笑,囂張至極,“小命都被捏在你手裏了,還不是任你搓扁揉圓的?”
與謝野聽得一愣一愣。
付出沉重的代價,讓他們知道生命可貴嗎?
好像有點道理。
可是,沉重的代價……什麼才能算是沉重的代價?
想到自己,他腦中第一時間浮現出的,是經常出現在他夢中的猩紅地獄。
恍惚間,與謝野突然生出一個恐怖的想法:如果他們也親身經歷了那樣的地獄,或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