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禿
當喬巧珍母女看見小孩的時候,他穿着剛買的牛仔褲白T恤,已經是個全新的小小少年了。
喬巧珍都沒敢認,這孩子眼睛這麼大,眼睫毛這麼長,鼻子這麼挺,牙這麼白,長得這麼俊,怎麼就流浪了呢?
可惜他腦袋都給剃成禿瓢了,要不然比電視上的童星還漂亮。
大爺一見喬巧珍盯着孩子的腦袋,趕緊解釋:“他頭上有虱子,還有熱痱子,還有濕疹,我們師傅說剃光了好得快,再說小小子不怕剃光頭,兩三天就長出來了,你說是不?”
喬巧珍連聲道謝,孩子腦袋上果然有大片大片的紅,裏面都是細小的疙瘩,還有的地方都撓破了。
母女倆領着孩子上了衛生所,開了點兒紫藥水兒抹在濕疹上,好傢夥,現在不只是禿頭,還是花色的禿頭!
這麼一折騰已是傍晚,小吃夜市的攤主已經出攤。這邊是豆腐串,那邊是烤魚,攤煎餅果子的、炸蘿蔔丸子的、煮小餛飩的、烤腸的、煎毛蛋的、還有各種烤串……攬客吆喝聲此起彼伏。
路口還有烤小蛋糕和嘣爆米花的,四處飄着香氣,全是幸福的味道。
母女倆帶着小孩到一個攤位坐下,先要了三碗雞湯豆腐串兒、三碗煎粉、又點了煎餅果子和烤魚。
小孩兒呼嚕呼嚕吃得歡暢,喬雲想笑着說:“你慢點兒,吃完還有。”
小孩兒便慢下速度,喬雲想覺得特別奇怪,他吃相居然很——優雅?
如果他有家,家教一定非常好。可惜,以前的事兒他都忘了。
“你以後別去要飯了,我家裏做手工掙錢,我包你吃住,暑假裏你先當個計件兒工,行不?”
小孩連連點頭,跟小雞啄米似的,“我什麼活都能幹。”
“這個夏天你吃的壯實點,等天涼快了我領你去看看腿,要是能治咱們就治,那時候打石膏也不會生熱痱子。腿養好了咱們就去上學,好不好?”
小孩兒低着頭,拚命往嘴裏塞東西,眼淚大滴大滴掉進碗裏。
“平時家裏就你跟我媽,你得對她好。”
小孩兒用力點頭,“我會對你倆都好的。”
“你有名字嗎?”
“有,就叫小瘸子。”
“……”
喬雲想看了看眼圈通紅的喬巧珍,“媽,你給取個名?”
喬巧珍想了想說:“剃了個小光頭,以後就叫禿禿吧。”
喬雲想:“……”
小孩兒有了名字,可高興了,摸着自己的小光頭,覺得禿禿特別適合自己。
他留了半個煎餅果子,在手裏緊緊攥着。回到家,喬巧珍洗了手就招呼小孩兒:“禿禿,趕緊過來學手藝。”
禿禿一臉興奮,喬巧珍手把手教他裁布料和鬆緊帶,小孩學得極快,看一遍就會。老媽這一頓表揚啊,讚美之詞用得特別溜。
喬雲想看着他倆直樂,說道:“禿禿,咱們不是說好計件嗎,裁五套給你一毛錢,裁五十個就能掙一塊,行不?”
禿禿裁一套半分鐘都用不上,大板牙都樂出來了,“那我快點兒干,攢出錢讓強子也洗個浴池的澡。”
小孩兒板板正正坐着,拿起剪刀咔嚓咔嚓剪布片。喬雲想看着他,心裏琢磨:這儀態哪像個小流浪?分明是個小少爺。
明天就是高考的日子,喬雲想放假三天,高考之後就是期末考試。所以即便生產任務緊,她也不敢扔下課本。
這是回來后第一次大考,英語和語文她不怕,上輩子都強化過,歷史也沒問題,她從師範出來教的就是歷史。她的弱項都在理科,但咱手握各種模擬卷,最近沒少刷題,而且方寸把重點都給圈出來了,不是特別難的都還行。
喬雲想正看着書,外面傳來長長短短的口哨聲,禿禿抬起頭說:“姐,強子找不着我着急呢,我得告訴他一聲。”他拿起揣回來的煎餅果子,猶豫了一下又問,“我裁了五十多套了,能給我一塊錢不?”
喬巧珍說:“你不是拿了個鐵盒子嗎,裏面那些錢都是你的。”
“我不要那些,我就要我掙的一塊錢。”
喬雲想給了禿禿一塊,然後站起身,“我陪他出去,我看看那個強子。媽,你好好在家抓生產。”
喬巧珍點頭,“行,我抓我自己。”
下了樓沒走多遠,再次聽到三短一長的口哨聲,禿禿回應了兩聲唿哨。一個十三四歲的半大小子走過來,穿了件灰不溜丟的褂子,褲子上打着補丁。
看見禿禿,他差點兒沒敢認。
“強哥,喬姨和姐姐帶我吃飯,我給你留了半個果子。”禿禿把吃的塞給他,又拿出一塊錢,“你拿着去浴池洗澡,水可熱乎了。”
“喬姨?”
“嗯吶,我不是來還錢嗎,喬姨和姐姐就讓我在家住。”
強子打量着喬雲想,眼裏滿是警惕,“你不會把小瘸子賣了吧?”
喬雲想笑道:“他都這麼大了,不太好賣,我們自己留着了,當個童工什麼的。”
禿禿着急地解釋,“強哥,不童工,包吃包住計件掙錢,那一塊錢就是我剛才掙的。”
強子看看禿禿的光頭,又看看他的新衣服,稍稍放了心。他把錢塞還給小孩兒,又摸出兩塊錢給他,“今天撿了點兒廢鐵,這兩塊你拿着。有地方住你就好好住,別傻乎乎的什麼都給我,留點兒壓兜的錢,要是對你不好,你再回去找我。”
“姨和姐對我挺好,姐,強哥也對我好。”
喬雲想心道:我還不知道他對你好?就因為要給你報仇,已經去南方打工的強子在九八年回到春豐市,端了那群混蛋的老窩,可是自己也進去了,判了好多年。
唉,媽還去看過他呢。
喬雲想道:“這個禮拜我家要趕點兒活,你能來打個短工不?”
強子切了一聲,“你知不知道我是小混混的頭兒?我是社會人,特危險!你敢讓我去?”
哦豁,走致富路想帶上你,你還挺傲嬌。
禿禿有點着急,“強哥,你來唄。”
強子猶豫了一下,別彆扭扭地問:“你家什麼活?我多大包都能扛,多高的樓都能爬。”
“不用扛大包,就是做點兒手工,你只要會拿針就行。”
強子:“……”
本社會人只會扛大包撿廢鐵,不會拿針。
“內個,”強子硬着頭皮說,“我可以學。”
喬雲想笑了,“給你計件,管飯。”
“我吃的可挺多。”
“管夠。”
強子一臉疑惑,“待遇真這麼好?”他看了眼收拾得乾淨漂亮的禿禿,又道:“我雖然不太信你,但是我信喬姨。”
喬雲想暗笑,看來老媽的形象,在春豐市大橋洞扛把子的心裏挺光輝的。
“你姓潘是吧?”
潘強挑了挑眉,“看來你沒少打聽我。”
臭孩子欠收拾啊!
喬雲想笑笑,“前陣子聽說,有個叫大鵬的把潘強從西嶺趕走,一直趕到大橋洞那邊,就想問問是不是你。”
潘強:“……”哪壺不開提哪壺是吧?
禿禿多機靈啊,趕緊打圓場,“姓潘多好啊,我以前還想叫潘瘸呢,強哥不讓。”
強子抬手彈了個爆栗:“就你那名,姓啥都難聽。”
“強哥,我以後就叫禿禿了!這回好聽了吧?”
強子揉了一把小光頭:“太特么好聽了,誰取的,真有水平。”
跟強子說好時間,喬雲想便帶着禿禿回家,喬巧珍做好的成品已經堆成個小山,正琢磨讓禿禿睡哪兒呢。
喬雲想道:“咱家不是有個摺疊床,給他支上,先讓他睡在小走廊吧。”
“好嘞!”喬巧珍答應得可脆生了,單手拖出了摺疊床,然後讓孩子洗漱,又給他的腦袋瓜上了葯,這才把他扔小床上去。
“媽,明天把我大姨找來唄。大姨的工作給舅舅了,這兩年也沒什麼事做,在家糊信封也掙不了多少錢。讓大姨來幫個忙,咱們也給計件。”
喬巧珍聽到雲想還要帶上自己姐姐,一口答應下來。
“這兩天咱們得抓緊,我十八號上午去學校聽成績,十九號大掃除發作業,咱們坐十九號晚上的火車去天翔市場。明天是七號,能掙多少錢可全看這十幾天!”
喬巧珍一聽“天翔市場”,就跟過了電似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雲想,你說的是盛城的大批發?春豐市商販都去上貨的天翔大批發?!”
“對!就是你想的那個!全東北最大的批發市場!”
喬巧珍聲音都在發顫,“人家去上貨,咱們去賣貨?”
“沒錯!”
“遍地黃金?”
“滿地都是!誰有能耐誰撿!”
這晚,喬雲想怎麼也睡不着,腦子裏全是賺錢的事兒。天翔批發市場的業戶們,是這個時代富起來的第一批人,他們最早用上大哥大BB機,最早參與股市,最早炒房……
離開單位去做生意,這叫“下海”,有的人因為下海一路富下去,也有人富了之後揮霍所得,成了海邊的過客。
天翔市場的錢好掙嗎?好掙。一批貨進得好,半年都不愁,這才九十年代初,有的業戶已經身家十幾萬了!
天翔市場的錢也不好掙,市場目前還沒移到室內,風裏來雨里去的,每天早上三點開集,這是一般人能吃得了的苦嗎?這年月騙子特別多,萬一上貨的時候看走眼,幾萬塊立馬賠進去。
不管怎樣,這一步必須要走。因為她跟媽媽什麼都沒有,只有碎布片啊。
喬雲想正給自己打氣呢,突然聽到外面小小聲的抽泣,起身拉開門,哭聲停了,禿禿把小毯子裹得緊緊的,假裝睡着。
喬雲想問:“換了床不舒服?”
“不是,”禿禿悶聲說,“我從來沒睡過床,我是高興的。”
喬雲想從柜子裏拿出自己的小熊,“抱着吧,保證一會兒就睡得香噴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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