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視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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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原陪都、現省會存在的南京當然有着足夠悠久的歷史、足夠璀璨的文化,所謂的歷史片段,也不過是對應着被允許存在的能力而已。

江寧帶着維特妮斯回到的,恰恰是西晉末年,因“永嘉之禍”而不得不遷都躲避,首次衣冠南渡后,被晉元帝定為東晉都城的建康。

受文化影響,華夏的文明見證者本應是天生的感性者,可在丟失相應的記憶后,所有和華夏相關的情感似乎都被蒙上了紗。

哪怕後續莫名找回了記憶,除非城市意志主動邀請她進入歷史中、經歷對應事件,否則,即便是維特妮斯,也達不到原先那種近乎感同身受的狀態。

她也曾試圖尋找過破解的方法,但很快,在恢復了大半的記憶、並從暗世界的世界意志那裏軟硬兼施地詢問了下曾經后,她果斷放棄了恢復的想法。

維特妮斯對自身的實力清楚得很,對華夏的那群城市意志也清楚得很,若是不是她本人的意願,先不說本就沒有任何存在能夠威脅到她,就算真有,怕也是要先踏過了那群城市意志的屍體,才勉強有資格對她動手。

既然事實如此,那麼毫無疑問,在此間出問題的、或者心甘情願做出改變的,絕對也有着曾經那個她的手筆。

先是故意斬斷與樓蘭的聯繫,再封鎖之後的記憶,配合暗世界的世界意志歷經辛苦,將城市意志全數轉換為碎片,寄存到這個世界真實存在的城市中。

即便知道定然有什麼迫不得已的緣由,現在的維特妮斯也在為當時那個任性妄為的自己深深頭疼着。

不過她沒能猶疑太久,就已經被面前的景象吸引了目光。

如果說,明甬的歷史像是一卷質樸典雅的古籍,餘杭的歷史像是一幅煙雨朦朧的畫卷,那麼,江寧的歷史,大概就是一段曲折靡麗的樂音了。

作為文明見證者,維特妮斯當然不至於沒讀過相應的記載,但不管是白紙黑字上乾癟的記載,還是記憶中蒼白無力的存在,都絕比不上眼前這徐徐展開的瑰麗景色。

不同於想像中的亂世之象,東晉時期的建康其實非常繁華。

水網中,大大小小的船隻熙熙攘攘地來往着,接到周圍的酒肆食譜里人滿為患,叫賣的小販三五成群地走街串巷。

至於各色市肆,比起紗、鹽、花草和牛馬等分門別類的專門小肆,更多的,則是百貨俱全的大市。

對衣冠南渡感到羞恥的人自然是有的,但普通百姓,誰又會在意這些本就應由上層階級維持的體面呢?

要知道,對於民眾而言,最重要的,從來都是自身的衣食住行。

而安穩下來的東晉都城、相對政策友好的統治者,這般待遇,在這樣的亂世中,顯然給足了他們安全感。

秦淮河邊,數以萬計的中外商船停泊於此,他國的特產大量湧入,物資的交換、金錢的往來,這些足夠引起大部分統治者警惕態度的事務,在此時,被現世的民眾視作習以為常。

即使知道這只是回憶中的幻境,即使知道在現實中,面前那些被她庇佑着的血裔都不可能看到她,江寧還是換了身衣着。

城市意志是不存在具體性別的,即便現在的江寧面上還是位女性,她也從沒打算委屈自己去穿東晉那些繁複的貴女服飾。

原先綉着的金鳳在能力的作用下幻作了幾桿翠竹,袍袖變得寬大起來,簡潔的白袍變成了右衽淺碧色的世家士子服飾。

維特妮斯輕輕嘆了口氣,到底還是變幻了自身的服飾,安靜地跟了上去。

沒有什麼記憶深刻的苦痛,即便外界戰亂依舊,這裏的人還是沉浸在哪種醉生夢死般的安然中,沒有半分打算提前準備的意思。

雖然沒有明清時期的揚州瘦馬這般出名,但應酬享樂上,終少不了姑娘們的身影。

晚風送來脂粉的香味,好生裝點的水榭便散着溫柔的女兒香,瘦西湖上載着的青樓女抱着琵琶,凄凄切切地唱着小曲。

再過去些,便是達官貴族們的談玄論道之地了,即便知道對方看不到己方,不管是作為東道主、帶着君上遊覽歷史的江寧,還是做客此處的維特妮斯,都沒有進入窺伺的打算。

高官名士從不是歷史的主流,城市意志們關注更多的,是世世代代生於斯長於斯的平民百姓。

“這就是東晉啊。”維特妮斯隨手從秦淮河中鞠起一捧水,看着建康街頭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白綾下的眸光悵然而悠遠。

即便站在頂峰的人正為那點來之不易的權力博弈,即便貴族門閥正在花天酒地、談玄論道中大夢不醒,只要願意,哪怕底層歌妓,都有活下去的權力。

沒有感同身受的苦痛,沒有振奮人心的戰鬥,就是在這般閑適卻矛盾的氛圍中,維特妮斯理解了江寧。

不像是戲劇話本中的轟轟烈烈,生活,總是大部分人的蠅營狗苟和小部分特權階級的醉生夢死,除了那些揮之不去的傷痛之外,一座城的意志,本就該這般平平淡淡的。

就像是在這個世界裏,絕大多數芸芸眾生都這般,平庸的善惡交織,人云亦云、渾渾噩噩地活着。

依舊穿着用金線綉着五爪金龍的紅衣,維特妮斯淡淡然地伸手,握住了破空而現、翩然而至的碎片。

不同於先前的酒盞,此時的碎片明顯就是個有了些年代的女子妝奩,外表是金雕玉琢的紅木,精巧萬分,一道裂紋橫亘,帶着些血腥氣,待打開,還有些剩餘的脂粉。

落後維特妮斯半步的江寧探頭看了下,唇角勾起個輕巧的笑容,便伸手,隨意地握住了闔上的妝奩。

天旋地轉,場景隨着時間線的快進而跳變,她帶着維特妮斯到達的記憶,是並不被史學家們承認的,由“安史之亂”轉衰后,因朱溫篡位而第二次衣冠南渡后建立的南唐。

即便五代十國混戰的營運還籠罩在整個版圖上空,在安逸的南唐統治階級領導下,逐漸繁華的金陵依舊擁有着近乎瘋狂的娛樂活動。

不同於東晉時期文人系在身上、那種類似“楚囚對泣”的遮羞布,南唐偏安一隅已久,早已習慣了現有的生活。

從開始的野心勃勃變成了當前的只想妥善地保存自我,統治者親筆寫下的風花雪月很快帶動了下手官員的競相效仿。

連談玄論道這樣的學術討論都不見了,有的,是絲竹管弦的靡靡之音,是秦樓楚館裏歌伎舞娘賣力展現着的風姿。

很快,南唐後主的一曲《玉樹□□花》傳遍了整個金陵,連夜間燈火通明的秦淮河、衣香鬢影的水榭樓台,都能傳出女子清亮的歌喉、琵琶清幽靡麗的曲調。

不同於尚還對權力有着慾望的動靜,這個由李煜這般,全然不懂政治、不會治國的文人掌舵的政權,已經失了最基本的動力。

換句話說,這個南唐社會,這個在衣冠南渡后,由統治階級帶領着,拋棄了此前所有短暫的輝煌,忘卻了最基本的家國恥辱的朝代,這個只知道阿諛奉承、只知道酒池肉林、只知道歌舞昇平的國度,從根子上,就早已徹底朽爛了。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這樣簡單的道理,作為幾千年的文明見證者,維特妮斯又如何會不懂得?

她懂得,生存至今的城市意志又如何不懂?

很難想像,當時的江寧,該是抱着怎樣複雜的心情,看着自己的血裔一步步走上自取滅亡的道路的。

可惜的是,城市意志並不能觸碰到實物,加之皇族的權威,就算江寧有心,強行送出提醒、示警,大概也是不被重視的存在。

想清楚事件因果、猜到了江寧心頭糾葛的維特妮斯輕輕嘆了口氣,看向身邊沉默不語的城市意志,曲肘撞了撞她的胳膊,輕聲哄道:“非你之錯。”

維特妮斯從不說假話,作為封建社會中明顯地位更高的那方,男子總是習慣將責任推卸到女子身上。

可事實上呢?

歷史上的那些記載,不管是紅顏禍水,還是狐媚惑主,哪個不是男子沒能擺正自身的心態和位置?

那些被史書同情可憐、幫忙推卸責任的男子沒有好下場,作為其“所有物”的女子難道就有了嗎?

沒有的。

可恰恰就是因為沒有,所以出於弱勢方的女子,被史書,被剩餘的所謂知書達理、“守婦道”的女性,被所有社會上的男子聯合起來,剝奪了所有可能發聲的資格。

人類對本物種的異形尚且如此殘忍,又何況是“非我族類”的城市意志呢?

就算是在毫不知情對方存在的情況下,都有各種風水說、龍脈說,來滿足自身的私慾、名利雙收,來討好達官貴族獲取庇佑或其他利益,若是真的知曉了城市意志的真實性,還不定亂成什麼樣呢!

團在維特妮斯懷中,江寧努力縮小身形,片刻后,她輕輕哽咽了聲,伸手抓住了那個老舊的妝奩。

紅木的小盒在她手中散成了細細碎碎的金光,微紅着眼,江寧到底是挺直了腰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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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事件,兩次衣冠南渡,一次定都建康(今南京),還有一次定都金陵(今南京),雖然大部分史學家承認的兩次衣冠南渡更偏向於東晉和北宋,但南唐那次,實際上也夠得上衣冠南渡的定義了。

所謂“楚囚對泣”的典故不過是當時的世家門閥折騰出來的障眼法罷了,中間還牽扯到了北方來的氏族大家與原先在南方的貴族的門閥之爭鬥(大概就是強龍與地頭蛇的戰爭)就因為北方氏族的算計更加厲害,所以南方氏族最終敗落(很難說有沒有這個典故的原因,畢竟牽涉到在外的聲名)

別看着東晉時期那些名士風流、談玄論道的玩意兒,那要麼就是名士清流,要麼就是擺在枱面上唬人用的,你見過那些讀書人清談辯論,可你見過哪個重權在握的敢真的去實踐什麼佛法,或者做到什麼“道在無為”之類玄玄幻幻的東西?沒有那麼天真的。

這兩章也算是個過渡吧,因為實在喜歡這段歷史,也喜歡南京的複雜性,所以才擅自寫下了這些,還加上了自己的見解,我看看各位的反應,如果有想看的,後續可能還會寫,但如果大家都覺得無聊,那麼就寫這麼一次,後續其他城市出場的時候,這部分內容就一筆帶過了。

希望大家能給出自己的選擇,以及,帶病碼字,今天的作者君配得上一個評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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