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叮……

無論在任何世界，以任何計時方式來說，凌晨四點，都應該是睡夢最香甜的時間。

但銀鳶尾花商隊的營地卻是個例外，或者應該說任何行走在石礫高原上的商隊的凌晨四點都不是睡覺的時間。

當某位貨主手裏價值不菲的金質懷錶指針指向凌晨四點的時刻的時候，整個商隊營地已經完成了啟程前的一切準備。

位於商隊最前方的一頭高達六米的泰坦公牛發出了一聲沉悶卻如同滾滾雷霆的嚎叫，整個商隊如同一條蜿蜒的長蛇一樣行動起來。

在這種行商商隊之中，腳夫們更像是一種輔助職業，他們的工作主要是引路以及防衛。

當然，他們還有一項更重要的工作，就是伺候好商隊裏真正的大佬們——腳力，也就現在堆滿了洛奇全部視線的大腳蠻牛。

銀鳶尾花商隊的腳力也不僅僅只是大腳蠻牛一種，還有鋼甲地龍和更加稀有的鐵爪鴕鳥。

洛奇一腳踢碎了一株從石礫縫隙中頑強生長出的草葉上的露珠，抬頭看向了騎在一隻高大的鐵爪鴕鳥背上的巴克老爹，問道：

“老爹，今天會經過人煙嗎？”

巴克老爹把一根甘草放進嘴裏慢慢地嚼着，過了很久才說道：

“不算什麼太大的聚落，不過就是個還算有些規模的熊地精部落，也沒什麼交易價值，就是些日常雜物罷了，所以……”

沉默寡言的巴克老爹這時候多少有些絮叨，雖然不確定以後洛奇會不會繼承他的衣缽成為一個商隊的草藥醫生。

但他還是竭盡所能地想要將自己的一切見識以及知識都傳承給洛奇。

洛奇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不再說話，甩開兩隻腳用一種緩慢的但節奏均勻的步伐行前走着。

作為中途加入的“人道主義孤兒”，銀鳶尾花商隊內當然是沒有洛奇的坐騎的。

事實上來說，商隊內部的大多數腳夫都是沒有坐騎的，那些有坐騎的多數是貨主和像是巴克老爹這樣的特殊崗位。

巴克老爹也不是不心疼洛奇，而他坐下的鐵爪鴕鳥不論負載能力還是乘騎位置都還有富裕，就算讓洛奇上去也沒什麼。

但，銀鳶尾花商隊屬於伊爾伍德，伊爾伍德屬於金盞花王朝，而金盞花王朝則歸屬於秩序教皇國的麾下。

這裏有各種各樣的甚至不合理的條條框框在彰顯着秩序教皇國對於整個文明世界的絕對統治。

這卻又成為巴克老爹看中洛奇的又一個點，洛奇在知道自己不能乘騎坐騎之後從沒抱怨過。

在高鐵出現之前，或者說在飛行出行大面積普及之前，洛奇前世國家的人們出行主要依靠綠皮火車。

那種看似緩慢的綠皮火車甚至能將一個人從最東北送到最西南。

商隊的行進就很像綠皮火車，看似很慢，但一刻不停的走，到了中五，也走出了非常遠。

商隊中午是不休息的，如果不途經人煙，商隊會這樣一直走到下午四點。

甚至就連中途的早餐和午餐都是在行進過程中解決的。

再看那些大腳蠻牛，他們就是一邊行走一邊吃飯的高手。

商隊廚房會給每一個商隊成員送上一個未經二次烤制的黑麵包外加一瓶調和了少許生蛋液的生牛奶，有的時候還會再加上一小塊萵筍。

這個看似蠻荒的世界裏所有的生靈似乎都是以生存為第一要務，只要能活下來，他們大抵也就不會特別在意食物好壞。

而如果能夠稍稍改善下生存環境的話，他們甚至願意拚命。

到了中午一點多的時候，洛奇整個人已經多少有些恍惚了，長時間的行走讓他的大腦開始昏沉，原本靈動而刻意保持節奏的步伐也變得有些機械呆板了起來。

往常的這個時候，巴克老爹都會讓洛奇登上鐵爪鴕鳥的後背帶他一程——這也是商隊守則所允許的。

但今天巴克老爹卻沒有這樣做，他從高高的鴕鳥後背上扔給洛奇一個小小的玻璃罐子：

“把它喝掉，再堅持堅持，馬上就會停下來了，快到了……”

洛奇並不知道玻璃罐子裏面是什麼，但已經變得遲滯的大腦和對於巴克老爹的信任還是讓他毫不猶豫地拔出瓶塞，仰頭喝掉罐子裏的液體。

並沒有嘗出任何味道來，也沒有什麼感覺。

洛奇砸了咂嘴，把瓶塞重新塞上，將空罐子拋還給巴克老爹。

巴克老爹點了點頭不再說話，盯着洛奇看了一會兒，就將目光看向遠處，只是不知為何，他的眼神裏面，閃過了一絲失望。

洛奇也不再說話，說話對於現在的他來說也是巨大的體力消耗。

他也並不會去詢問巴克老爹為何不讓他上鐵爪鴕鳥，他明白巴克老爹能夠眷顧他一時，但沒辦法眷顧他一世，總有一天他還是得依靠自己去生存。

洛奇依然機械的走着。

不得不說這個神明與凡人共同居住的世界確實和洛奇前世的世界不一樣，在某種洛奇現在還不知道因素的干擾下。

這個世界的一切似乎都具備超越前世的生命力，就如同如今洛奇的身體，雖然僅僅不到十歲，但在十二個小時之內，洛奇也能走將近六十公里。

這要是放在前世，就算是成年人在無負重的情況下，也已經是徒步圈子裏的大牛人物了。

可能是因為巴克老爹給與的藥劑在發揮作用，洛奇的感覺自己的思維越來越遲鈍，但雙腿卻一絲一絲地卸去了沉重感。

在又走了一個多小時之後，洛奇的腦子幾乎已經失去了思維的能力，他的腦子裏面好像出現了一塊巨大且沉重的石頭，將一切思緒壓着向下沉，似乎要落進深淵裏面去一樣。

但與之相反的是他的身體狀態，某種不知名的因子以他的心臟為起點，經過血液的運輸到達全身每一個細胞。

大多數細微的損傷都被快速修復，而疲勞也在這種神奇的因子的作用下跟隨汗液通過毛孔排出。

如果洛奇現在還能有一點點感知能力的話，那麼他一定能發現他的身體狀態迅速達到了兩輩子以來的巔峰，並且還在急速上揚。

但可惜的是他的大腦已經遲鈍到連一點點思維能力都沒有了，僅僅只是機械地向他的身體發佈“走”的命令。

忽然商隊停了下來，在領頭的泰坦公牛有節奏地發出了一串低沉但巨大的悶吼之後。

銀鳶尾花商隊內所有的單元都迅速停了下來，並迅速分段抱團，形成一個又一個防禦圈。

一半的腳夫抽出了一直懸挂在腰間的彎刀，警惕地注意着周圍的一切風吹草動。

而另一半的腳夫則飛速地跑到大腳蠻牛身邊，迅速卸下他們的負重，再用那些巨大的垛子擺出了一圈圈拒馬。

巴克老爹沒有第一時間進入到最近的防禦圈的內部，而是用腳後跟輕輕踢了坐下鐵爪鴕鳥的肚子一腳。

這隻鐵爪鴕鳥就如同一隻離弦快箭一般衝出，帶起一股煙塵。

巴克老爹並不是刻意對抗存在了無數年的行商防禦守則，而是現在的洛奇已經進入了一種神秘的狀態，他連感知都喪失了。

他雙眼失焦，根本就不知道外界發生的一切。

他不管不顧地向前走着，甚至就連被衝到身邊的巴克老爹一把揪住厚背提起之後，雙腿也依然在不斷地在空氣裏面邁步。

洛奇的樣子有些滑稽，巴克老爹以及商隊內的其他人也不止一次地教過洛奇如果遇見這樣的情況要如何處理。

洛奇明顯的違規了，但巴克老爹的臉上卻絲毫沒有任何責難的神色，反而眼神深處不斷交織着欣慰、驚喜的神色。

似乎非常樂於見到洛奇現在的狀態。

商隊的其他人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的責備來。

年紀大些的腳夫們一邊忙着自己的事一邊像這邊投來了看熱鬧的目光。

而年輕些的腳夫們則面露羨慕甚至嫉妒。

巴克老爹手上提着雙腿還在不斷邁步的洛奇，左腳腳跟卻不斷用一種特殊的節奏叩擊着坐下鐵爪鴕鳥的腹部。

這隻鐵爪鴕鳥就在石礫地面上劃出了一個大大的圈，調轉方向，一頭扎進了一個防禦圈。

衝進防禦圈之後，巴克老爹將洛奇扔給一位健壯的大嬸，一邊疾聲說道：

“照顧好小洛奇，瑪麗，不要叫醒他……”

一邊還將自己背後的背包反背到胸前，解開背包口上的帶子，讓背包口敞開。

另一邊卻還在一刻不停地再次駕馭着鐵爪鴕鳥衝出防禦圈，利索的樣子根本不想一百多歲的老傢伙。

名為瑪麗的大嬸在巴克老爹拋出洛奇的那一刻就利索的將拿在右手上的廚刀換到左手上。

用右手單手接住了洛奇之後就用粗壯的右臂穿過洛奇的腋下按着他的胸口，將洛奇的後背扣在了自己的胸口之上。

同時嘴裏還大聲問道：

“是啟蒙狀態嗎？老洛克，小洛奇要啟蒙了嗎？”

這個時候巴克老爹已經跑遠了，但空氣中卻還是飄來充滿驕傲的一個詞：

“是的……”

於是瑪麗大嬸臉上也露出了歡喜的表情來，歸根結底來說，當時躺在草叢裏生死不知的洛奇還是她撿回來的呢。

……

一個小時以後，巴克老爹回來了。

“遭遇了一小股灰狼人盜匪，全留下來了，不是什麼厲害角色，應該是被趕出來的，我們自己損失了一個，傷了三個，繳了二十二頭活的利爪狼，可惜死了三頭，老規矩，動手的分一半，其他的每個人都有份……”

巴克老爹一邊像周圍的人通報着情況，一邊走向瑪麗大嬸，看着還在不斷“行走”的洛奇，巴克老爹眼裏的喜色越發安耐不住：

“小洛奇怎麼樣，狀態有沒有中段？”

瑪麗大嬸臉上的喜色卻沒有絲毫抑制，她歡喜地說道：

“沒有，我就知道我撿回來的這小子是個天才……”

而此時的洛奇呢，思維隨着重物一直下沉的他只感覺自己走了這輩子最長的一段路。

雖然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就一隻在走，但這確實前所未有的疲憊。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就是跟隨強大的“外力”在不斷地“走”，在一個空曠而深邃的隧道之內。

他曾用為數不多的思維能力自嘲過：

“才來就要邁向深淵嗎……？”

洛奇已經感覺不到時間在流逝，他麻木了，如同一架被設定好了的機械。

知道那個不知名的重物帶着他“走”到了一個巨大的鮮紅色空間。

然後洛奇就感覺自己在一瞬間得到了“解放”。

思維能力恢復了！

“他”猛然抬頭。

然後，“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