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伍斯特河邊的日落
“石礫高原上有多少石礫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白狼人與灰狼人之間的大多數秘密，那可真是……太刺激了……”——洛奇《永恆足記》
當九月中秋的橙色太陽落下去的時候，伍斯特河面上粼粼波紋終於也失去了最後的光亮。
洛奇雙手捧着一個和他的腦袋差不多大小的木碗，在銀鳶尾花商隊的臨時駐紮營地裏面跑得飛快。
他飛快地跑過一頂又一頂帳篷，就像一隻歡快而靈巧的兔子。
木碗裏面是滿滿的，由鹹肉、萵筍和木薯燉煮出來的濃湯，而在他的側腰上，還別著一個灰色的棉布袋子，跟隨他的步伐上下跳動着。
袋子也很大，如果還用洛奇九歲孩童的腦袋來計算容積的話，應該能裝下兩個那麼多。
袋子裏面是兩個洛奇腦袋那麼大的黑麵包，再加上手裏的鹹肉濃湯，這就是洛奇和巴克老爹今天晚上的晚餐了。
作為銀鳶尾花商隊“出於人道主義而收容的九歲孤兒”，洛奇加入商隊才兩個多月，而他九歲的身體裏面，其實也早已經換成了一個來自地球的成年靈魂。
銀鳶尾花商隊每天下午四點左右開始宿營，第二天清晨四點重新出發。
他們必須要在十二點以前，趁着早晨精神最好的時候走完全天四分之三的路程。
否則以石礫高原上下午太陽的毒辣程度，他們很可能就會因為錯過宿營地而打亂整一趟行商的節奏。
除非遇見貿易點或者大的土著部落，否則整個商隊每六天才能停下來休整一天。
作為一支常年行走在石礫高原上的商隊，這樣的作息時刻表對於這個名為海拉利斯特世界的成年人來說都是極其艱苦的。
何況是洛奇這樣一個“九歲的孩童”呢。
但作為來自“基建狂魔”“種菜種族”“與大吃貨帝國”的靈魂，洛奇深諳“先活下來”，“活下來才會有希望”的道理。
況且，已經經營了三代人，並靠此養活了金盞花王朝邊陲小城伊爾伍德小半家庭的銀鳶尾花商隊將這樣的作息時刻表堅持了上百年而不變，就說明這樣的作息時刻表必定是科學的。
所以在被商隊暫時收留之後，洛奇飛快的適應了商隊的生活。
並在一個月後得到了商隊內部大多數貨主與腳夫的同意，以半正式成員的身份留了下來。
以給腳夫們當幫工為代價從商隊廚房哪裏換來了一份口糧。
再往後，來自信息大爆炸並教育普及時代的優勢逐漸顯現出來，洛奇多少有些鶴立雞群地被商隊隨隊草藥醫生選中作為助手，再不用去幫腳夫們做沉重的工作。
天知道此前的兩個多月洛奇是怎麼過來的，他這具身體還只是個九歲的孩子，要知道那些每天被大腳蠻牛馱在背上的貨品垛子，最輕的都有八百磅。
巴克老爹就是那個收留洛奇的草藥醫生，是個一百多歲的德倫特人，當然，就算以這個世界人類三大種族中最長壽的德倫特人來說，一百多歲也已經步入了暮年。
所以按照巴克老爹的說法，這將會是他最後一次跟隨商隊行商，這一次旅途結束之後，他就會退休，呆在伊爾伍德再也不出來了。
一百多歲的巴克老爹可能從生理上來說已經步入暮年，但從智慧和閱歷上來說卻依然在攀登巔峰。
他老辣地一眼就看出了洛奇的與眾不同，在伊爾伍德那樣的邊陲小城裏，可見不到洛奇這麼靈氣逼人卻又進退有度的孩子。
嗯，要再次感謝教育普及。
而巴克老爹作為商隊之中除去大部分貨主和會計之外為數不多識字的人。
巴克老爹也讓對蠻荒年代多少有些不屑與優越的洛奇也心生親近之感。
緣分就是如此妙不可言，讓兩個原本不相干的靈魂跨越了世界的壁壘，在此依偎。
就在前一天晚上，原本會孤獨終老的巴克老爹在幾位好友的見證下，成為了洛奇的教父。
也算讓洛奇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有了依靠。
“老爹，老爹，吃飯了……”
洛奇一邊在自己和巴克老爹的帳篷前叫喊着，一邊用腳把帳篷前的石礫扒平，一隻手去拿側腰的棉布口袋，另一隻手將木碗放在地上。
巴克老爹聽見洛奇的聲音，拿着兩個小一些的木碗和一把同樣木製的湯勺從帳篷里出來。
等洛奇從棉布口袋裏掏出兩個巨大的黑麵包的時候，他已經將大木碗裏的濃湯分到了兩個小木碗裏面。
巴克老爹也不講究，一屁股做到了石礫上，將那碗鹹肉多些的濃湯放到洛奇面前的地上，同時伸手接過了洛奇遞過來的黑麵包。
洛奇也坐到巴克老爹對面，用空出來的那隻手端起濃湯，先美美地喝了一大口，再咬了一大口黑麵包，有些艱難地咀嚼着。
黑麵包並不好吃，這種摻雜了大量麥麩的商隊口糧如果沒有濃湯里的油脂打底的話，這種外形很像板磚的食物會更像鈍器類武器。
雖然經過了商隊廚房的二次烘烤，但這僅僅也只能讓它多散發出一些麥香。
洛奇應該永遠也不會忘記他第一次吃黑麥麵包的感覺，就像在咀嚼一塊蓬鬆的石頭，然後一把粗糙的沙礫劃過喉嚨。
巴克老爹也喝了一口濃湯，也開始小口咀嚼着黑麵包，抬頭看見洛奇微微皺起的眉頭。
臉上並沒有什麼變化，但眼神伸出閃過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
巴克老爹將嘴裏嚼碎的黑麵包咽下，說道：
“還是不能習慣嗎？洛奇。”
洛奇也將嘴裏的黑麵包咽下，又喝了一口濃湯，稍微緩解了下咽喉里的不適，回答道：
“只是時間長短的事情，老爹，能活下來，就該謝天謝地了，總能適應的，放心吧。”
巴克老爹點了點頭，眼神之中露出些許讚許，這是他對洛奇最滿意的地方。
只有經過孤苦無依以及生死的人才知道活下去的可貴，也只有真的忍受過飢餓的人，才能什麼都吃。
巴克老爹最終決定收洛奇為教子當然不是洛奇開了主角光環。
洛奇最吸引巴克老爹，除去不像是石礫高原這種“鄉下地方”能夠孕育出來的靈動之外。
就是洛奇在擁有“這樣的靈動”之外，還能擁有着不可思議的成熟與適應能力。
巴克老爹大概到埋進墳墓那天都不會忘記那個在第二天醒來就頂着頭上的紗布主動去幹活的孩子的背影。
那紗布還是巴克老爹親手包上去的呢。
一頓晚餐並不豐盛，甚至多少還有些難以下咽，但無論是巴克老爹還是洛奇，都沒有讓一粒黑麵包屑被浪費掉。
吃完晚餐，最後一縷天光也消失了，藉助着營地內到處點燃的牛糞篝火發出的亮光，洛奇在伍斯特河邊將三個木碗洗乾淨，然後把大的還回廚房。
他依然腳步飛快，這也是商隊裏大多數人至少不討厭洛奇的原因。
誰會平白去憎惡一個努力而勤快的孩子呢？
老實說其實洛奇自己也不知道有時候自己為什麼要跑，但他願意這樣。
可能是因為這樣能夠掩蓋自己來到另一個世界的無所適從和恐懼吧。
還了大木碗的洛奇並沒有再跑，他拿着兩個小些的木碗往巴克老爹的帳篷慢慢地走着。
這是他一天中最愜意的時刻，整個營地裏面大多數人這個時候都回到了自己的帳篷裏面。
就着一兩口渾濁的麥酒，逐漸進入了夢鄉。
在石礫高原行商是一件極其辛苦的事情，睡不好可不行。
對於大多數腳夫來說，什麼享受啊，夜生活啊，那都應該是賺了錢回到伊爾伍德之後的事情。
整個營地裏面最終只剩下大腳蠻牛們反芻的咀嚼聲，整個商隊裏面，大概也只有大腳蠻牛會覺得行商是一件愜意的事情了吧。
因為石礫高原的氣候對於土著之一的大腳蠻牛來說並不會造成任何不適，而且在行商過程之中他們的口糧會以麥豆為主。
這種富含澱粉和油脂的糧食總能讓它們心情愉悅，它們現在每天都能得到整整八大捧麥豆。
不行商的時候就不行了，那時候他們的口糧主要是乾草，麥豆每頓只會有一小把，更像是乾草的調味品。
等洛奇享受夠了獨處的自在就掀開巴克老爹的帳篷鑽了進去。
巴克老爹正坐在鋪在地上的牛皮毯子上擺弄着些洛奇不認識的草藥。
抬頭看見洛奇進來，巴克老爹將放在一旁的一個拳頭那麼大的木碗遞給洛奇：
“喝了吧，今天是最後一碗了。”
洛奇笑着接過，一仰頭把萬里有些渾濁的藥液一飲而盡。
一股苦澀的氣息從洛奇的舌根處綻開，迅速蔓延到了全身，讓洛奇忍不住抖了一抖。
嗯，這還是巴克老爹加了糖之後的味道，這是成為巴克老爹教子之後才有的待遇。
“真苦啊。”
洛奇忍不住吐着舌頭抱怨了一句。
巴克老爹再次抬頭看了洛奇一眼，臉上依然沒有表情，但眼神裏面已經帶上了柔和光芒、
“疾風草是這個味道的，但對骨傷最好，而且這是最後一碗了。”
巴克老爹總體來說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很少一次對人說這麼多話。
他是真誠的把洛奇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了。
這也是商隊的傳統，在兩個多月的異界生活之中，洛奇也基本摸清了這個世界大概的樣子。
這是一個神明和凡人共同居住的世界，各種超凡力量層出不窮，各種魔物危險泛濫成災。
凡人們為了活下來就要竭盡全力，但各種意外卻總是不期而至，做一這個世界最多的是孤兒和失去親人的可憐人。
因而不僅僅只是銀鳶尾花商隊，整個歸屬於秩序教皇國所構建出的秩序體系之下所有文明的商隊基本都有這樣的傳統。
行商的商隊如果在野外遇見十歲以下的孤兒，就會給與一個“出於人道主義而收容的孤兒”的頭銜並照顧至少一個月。
然後或是將這個孤兒託付給商道附近的村落，或是由商隊內的成年人收養。
洛奇很幸運，他遇見了巴克老爹。
洛奇再次出帳篷洗了他喝葯的小木碗，回到帳篷裏面后又和巴克老爹學了些草藥知識，等巴克老爹睡下之後，也鑽進自己的睡袋裏面。
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