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親娘
玲兒得了令去她娘院子裏探碧桃的消息,崔婉便着翠蕪去給她隨便尋本書來看。
翠蕪心裏嘀咕:她咋聽別人說,府里家學先生曾苦心勸學二娘子,卻久不見效,便道二娘子和府上其他公子小娘不同,是個不上進的,千字文至今都背不全,如今看來這傳言倒也不盡屬實。至少二娘子向學之心是還是有的,書念不好許是二娘子是力有不逮……
崔婉箱籠里儘是些稚童心喜的玩物,本就沒存幾冊書,翠蕪找起來絲毫不費勁。
於是,崔婉便飯飽饜足,坐於榻上,斜倚着青竹彩繪飛鳥憑几(1),懶懶地翻着翠蕪找來的大唐蒙學教材之一《急就篇》,不由悠悠嘆了口氣。
想她堂堂一個學霸,如今竟淪落到一本兒童讀物里的字都認不全的地步,當真是學海行舟十二年,一朝退回幼兒園吶……
咽下喉嚨里的苦澀,崔婉重新打起精神:不論哪朝哪代,女子沒文化總歸是不行的,再不情願,她也得接受現實,從頭開始。只不過,她始終相信只要肯下苦功夫,就沒有難得倒她的事!既然不得不當大唐人,那她就要當那個最正宗最合格的大、唐、人!
翻了幾頁紙的功夫,玲兒喘着粗氣跑進來了,身後還跟着個綠衣小丫頭。
“小娘子,不好了不好了,我路上碰到蕭姨娘屋裏的喜梅,她正急匆匆要來咱們院子,有急事要報與小娘子。”話說了半截,玲兒轉頭又對那丫頭道:“喜梅,你快跟小娘子說呀。”
“小娘子,是這樣的,一個時辰前,夫人把我們二公子喊了去,是因為碧桃、碧桃姐姐說小娘子落水其實是叫二公子故意給推的。夫人準備罰二公子,服侍二公子一道過去的喜月見了,便偷偷回來告訴蕭姨娘。我們姨娘聽聞后,急慌了神,如今也跟着去夫人屋裏了,只是去之前,囑我要來求小娘子救我們公子。小娘子,求您救救我們公子,您肯定知道,二公子他真的沒推您吶,定是碧桃她胡說的……”
說完,這叫喜梅的丫頭噗通一聲便朝崔婉跪了下去,嗚嗚低泣起來。
艹!她就知道大戶人家么蛾子多。
喜梅說跪就跪,直把崔婉嚇得連忙側開身子:“喜梅你起來說話。”
“秋彤,你把我鞋履找來,咱們這就去找我阿娘。”
“翠蕪,你快去老夫人那兒,務必儘快把老夫人請去我母親那邊,還有,祖母年紀大了,路上小心點,別讓她走急了。”
說完,崔婉帶上秋彤便往她醒來至今尚未謀面的母親那邊去了。
這是崔婉第一次走出自己的院門,卻無心欣賞這飛檐走瓦、大氣磅礴的唐式建築,只顧蹬着銀絲綉履,悶着頭跟着秋彤在婉轉曲折的迴廊上疾行,心思也隨之飛快地轉了起來。
原來她母親把碧桃叫去一整夜,竟是這般打算!
她纏繞心頭多時的那絲疑惑終於解開……
原身落水時,在場的包括原身在內,不過三人。
如若她昏迷不醒,碧桃只要願意指認是二公子所為,那麼,以一個正室夫人在府上的權威,要安一個故意推嫡姐落水,殘害手足的罪名,區區一個稚齡庶子可謂百口莫辯。
如果她醒了,那更好!
依原身對她親母的懼怕,只怕她母親一聲恫嚇,她就要嚇得立刻改口。
而最重要的一點是——她父親近日不在府里!
對於她母親而言,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她父親是蕭姨娘母子最大的倚仗,她母親必須趁着丈夫不在,果斷出手。
只不過,就算是正室夫人,就算崔平真的推嫡姐落水,她母親也不能獨斷地將自家夫君的親兒子給家法處置了。
把庶子打死或打殘,都不是她能輕易決定之事。
所以!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她母親是沖蕭姨娘去的!
正房夫人處置庶子不行,處置一個妾室,那就不在話下了!
也正因如此,當她母親要罰崔平的時候,崔平身邊的丫鬟喜月才能順順噹噹地偷跑去向蕭姨娘報信。
這分明就是要引蕭姨娘過去!
只要坐實崔平所為,那定蕭姨娘一個管教不利,教唆親子陷害正房嫡姐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如此一來,隨便打蕭姨娘二三十個板子,再發賣到窯子裏去,那縱使來日她父親回來,也於事無補了。
大概是經過一天一夜的威逼利誘,碧桃終於答應改口做偽,故而今日她母親便急急出手,準備一舒壓在心頭多年的那口惡氣。
至於碧桃,崔婉倒是不擔心。
她本就是她母親娘家那邊帶過來的丫鬟,如何處置,還不是她母親說的算。
心念電轉間,崔婉穿過一道圓形拱門,便到了她母親的院子。
此時,院子裏安安靜靜,僅聞得前方正屋裏頭斷斷續續傳出啜泣聲。
把守在門外的兩個婢女看到崔婉,臉色一變,忙迎了上來。
“二娘子來啦,碧雲你快進去稟報夫人。”一個稍大的婢女笑着說道。
那個喚作碧雲的小婢身形未動,崔婉已繞過她二人,頷首不語,徑直往正屋而去。
兩個婢女相互對了一眼,均看到對方眼裏的異色:怎的慣日裏膽小畏怯的二娘子氣勢突然變地如此之足?
當崔婉出現在屋裏時,正疾言厲色訓斥跪於下首之人的二房夫人鄭如意,眼底有一道顯而易見的驚疑滑過,但隨即恢復鎮定。
她看了崔婉一眼,便將目光轉向崔婉身後的秋彤,而後冷冷地開口:“秋彤,二娘病着呢,你怎麼由着她跑出來了,你們就是這麼照顧主子的?”
面前的婦人正盤足坐在艷麗華美的波斯毛毯上,她體態豐腴,梳着翻刀髻,髻上危敧着紅玉飛蝶騷頭。因一雙鳳目透着凌厲之色,反鎮得頭上那原本狀若振翅欲飛的紅玉蝶兒都蔫了。
親昵地倚坐在婦人身旁的是一個比崔婉大上兩歲許的女童,面容肖似婦人,連倨傲的神態都如出一轍,她斜睨了崔婉一眼,癟了癟嘴,對崔婉的不耐之意毫不遮掩。
崔婉心道此二人便是她母親鄭如意,以及長姐了崔玥了。
而在二人下方,此刻正匍匐着一個噤若寒蟬的青衣小童,小童身邊一個身姿玲瓏有致的女子則緊緊的抱着他,卻依舊不能止住小童的瑟瑟哭聲和不停打顫身子。
女子與小童一樣跪地不起,神色凄惶無助。
這對母子便是蕭姨娘和崔平無疑了。
蕭姨娘順着鄭如意的目光往後一看,美目一亮,如見救星一般,登時放開兒子,膝行至崔婉身前,納頭便拜。
“二娘子,求求你,救救你弟弟。求你告訴夫人,你是知道的啊,二公子他沒有害你呀,他那麼喜歡你,怎麼捨得推你落水呢……”
聽聞蕭姨娘的話,堂內另一個跪着的女子臉刷地便白了,望向崔婉的雙眸頓露驚慌,原本籠在袖中的雙手開始微微發顫。
碧桃萬萬沒想到崔婉突然便醒了,又突然跑來了。
這一天一夜,她先是被罰跪思過,一直跪到了半夜,夫人的乳母曹阿媼提着飯食過來了。
曹阿媼問她小娘子究竟是怎麼落水的,是失足、還是其他什麼人推的?
曹阿媼此問雖叫她心驚,可她卻也立刻明白了其中之意。
然而,她卻沉默不語。
她不過一介奴婢,二公子雖然是庶出的,卻也是主子,讓她誣告主子,不論成與不成,她都不會有好果子吃。這些道理,她是明白的。
曹阿媼見她不做聲,又同她說起她那在夫人娘家做事的雙親和兄弟。
她本是夫人娘家的家生子,夫人出嫁,她被選做夫人陪嫁,卻因不善言辭不討夫人歡心,後來又被安排去伺候同樣不受待見的二娘子。
曹阿媼無緣無故提起她親長,言下之意,便是要拿她父母兄弟裹挾她。
她當時心下真是無奈又可悲,一個奴婢,一家子儘是奴婢,根兒連着枝蔓的,總歸是全家都由着貴人主子們拿捏。
她知道夫人一口氣鬱結於心多年,不舒不快,此事既已向她提出,那便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結局,由不得她不答應。
可就在她準備應允之時,曹阿媼又說,夫人看在她多年伺候小主子之功,準備還她身契,幫她找一戶好人家嫁了,對府里就說發賣了出去……
曹阿媼這般又是敲打又是許諾好處,她心服口服,自此心中再無怨言,當即便說是二公子為了搶那根菖蒲,將小娘子推落水的。而她因眼見着小娘子要不行了,怕蕭姨娘報復,一開始便不敢說出實情。
卻沒想到,二娘子這時竟突然出現了。
只是不知,小娘子此番前來,究竟是為何?
崔婉望着下方抱着自己大腿苦苦哀求的女子,小身板想抽都抽不出來,心裏不由默默嘆了口氣。
瞬間成為全場焦點的崔婉並未出聲,只是低頭面無表情地看着蕭姨娘。
於是,便一眼看到了蕭姨娘緊裹在桃紅色襦裙里的兩抹子雪白,此時一俯身,竟瞬間擠出一條深不見底的溝壑。
崔婉眼神繼續往下,瞅瞅那不盈一握的腰肢,再往下,便是意味着好生養的……
嘖嘖!
此等妖嬈身段,再配上一張梨花帶雨的芙蓉面,貼在臉上那略微凌亂的髮絲……
崔婉條件反射地吸了吸鼻子:特么她一個女的都頂不住,別說她那個便宜爹了。
難怪她母親要等丈夫走了再下手。
崔婉算了算時間,估摸着她祖母也快到了。
為了如此美人,崔婉決定:老娘拼了!
“阿娘,當日確實是我自己不慎落水的,弟弟離我遠着呢,怎麼推不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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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憑几,在出現高腳椅靠背椅之前,古人多是席地而坐,所以就需要憑几這個東西,也稱作“軾”。用來靠啊倚啊葛優癱啊的,款式很多,有興趣的可以自行搜圖。
男主十章以內會出來,大家別急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