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Page03·流麗的琶音
星曆872年9月4日,青霜號從費夏公國向西斯廷星區出發第三天。
伊芙琳·穆德在青霜號的生活還沒有進入到正式開始工作的階段,這位瓦勒多雷小姐的代理人目前的緊急要務是適應在一艘獨行傭兵的船上的生活。
作為一個伯爵小姐的侍女,最低的出行配置也沒有青霜號這樣“簡樸”。她確確實實進行過星際旅行,但是就算是不是私家也是豪華民用的飛船絕對不會像是一艘二手軍用飛船一樣……
它只保證人能在它身上生活,而不是享受生活。
但除了她,青霜號上的其他人倒是過得很是自然。應該是負責後勤的“會計”的兒子天天在飛船上上下下地跑,而青霜號應該存在的技師居然也能容許他拿輪機艙當玩具室;會計自己則偶爾會和侍女聊聊天什麼的。網絡倒是非常流暢,也算是生活各種不適不便中的慰藉。
因為西斯廷星區的星門特大事故,目前是沒誰有辦法通過星門直接跳躍進事故區域。在確認星門的異常已經停止之前,救援隊(或者說收拾後果的人)是不會開入這一區域的,而青霜號也只能選擇通過星門跳躍到鄰近星區,再通過曲速航行進入西斯廷星區這個方法。
這讓前往西斯廷的時間拉長了。也讓伊芙琳事前做好的準備不足以應付遠遠長過過去預期的無聊旅程。
所以幸好這艘小小飛船上的網絡設備配置得極好,在飛船上連結網絡甚至和在基站衛星附近一樣順暢(也就是指連結到兩個星門外的區域延遲也不到兩個小時,在星門籠罩範圍內延遲不超過十分鐘)。
畢竟這艘飛船真的太小,人也太少了。伊芙琳想要和人說說話都要考慮是不是要打擾忙碌的“會計”,或者要不要和一個比自己一般年紀都小的男孩兒交流。
灰梟倒像是察覺了什麼一樣,不常出現在伊芙琳身邊,而她的嚮導……
不好意思,伊芙琳也是似人恐懼症嚴重患者。
侍女平時能接觸到的就是這幾個人。雖然按常理推斷應該有別的一些人,但是伊芙琳確確實實是沒接觸過。
在這艘小小的飛船上,這確實是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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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娜蹲在輪機艙里,帶着陳容聲一起跟着的指令對各種地方敲敲打打焊接清理。順帶着在噪音不那麼大的時候回答男孩兒幾個問題。
“……他們為什麼要打撈?因為瓦勒多雷伯爵恐怕沒錢也沒人脈再找到另一個差不多等級的東西了。”
“貴族也會沒錢?”
“當然,然後他們沒錢就會加稅,讓自己重新變得有錢。但是這需要時間,而且現在他們也不敢做的那麼明目張胆。……在人們還在地球上的時候,他們就不敢明着做啦。”
陳容聲眨了眨眼睛,把不能理解的丟在腦後,繼續抓住主要問題:“什麼東西那麼貴?”
“當年伊凡洛夫娜一世在當公主時遺失的武器。”
留利克帝國第一位登上皇位的公主,也是目前坐在皇位上那一支基輔羅斯堅稱是自己先祖的女皇。
林娜曾經見過她少女時期的畫像。還是公主的女皇站在窗邊,陽光照亮了她一半的臉,把另一半投入深深的陰影。畫師巧妙地在繪製她雙眼的顏料中加入了寶石碎末和一些發光材料,讓那雙深海藍色的眼睛無時無刻不閃爍着銳利的光芒。
那雙眼睛映照着少女舉起的手,黝黑無光的金屬包裹着她纖細修長的手指,在最後延伸出去,成利刃。
她的精神嚮導帝國鷹落在刃尖,金色的眼睛和主人那雙海藍的對視,氣氛詭秘又迷人。
在畫像上的,就是公主那雙不知道用什麼合金打造出來的爪刃,它在尼古莉亞·伊凡洛夫娜·基輔羅莎還是公主時不知沾染了多少鮮血。它經歷了鎮壓暴動,抹開□□的喉嚨,撕裂新發現星球上的未知生物等等等等——然後在公主的一次開拓行動中失落了。
然後它輾轉流落,成為了一個高貴又出名的收藏品,而且“該死地”總出現在和留利克帝國關係不是那麼好的勢力手裏。
瓦勒多雷伯爵大概是它離回歸留利克帝國最近的一回了——費夏公國大公的女兒將要嫁給留利克帝國這一代的現皇長子。當然,續弦。不過這樣一份實在是意義深重的禮物放在嫁妝里,也足夠皇長子妃挺直腰桿的。
不過……誰又不想要這樣的東西呢?
“可她是女皇呀?”男孩兒把林娜尋找的小扳手遞了過去,“女皇難道還會缺一把槍嗎?”
“一把由她第一任丈夫訂婚時送給她,又g非常重要意義的,當然會缺。”
“就像媽媽送給我的機械手錶一樣?”
陳容聲瞥了一眼被小心翼翼藏在手套和衣袖後面的位置,然後又把視線轉回轟鳴作響的機械。
“那麼,怎麼會丟呢?”
“武器總是會丟的。戰場上哪有撿武器的時間。”
戰場上從來沒有撿武器的時間,只有把武器開發出多種殺人方法的創意。
“那為什麼這麼重要的東西要送武器,而不是其他東西呢?”
“這個是帝國的習俗。”檢查完最後一個地方,林娜開始收拾工具,“伊凡洛夫娜一世是哨兵,那麼作為未婚夫,送她的東西就必須是送給一個戰士的。武器最合適。”
“好奇怪。”
陳容聲幫着林娜把最後的螺絲刀組收回工具箱,然後看着纖細的少女單手就把巨大的箱子輕鬆提起。
“我紅葉姐姐也是哨兵啊,但是她最喜歡漂亮衣服和首飾了。送她刀什麼的簡直就是想讓她翻臉嘛。”
林娜美麗的紫眼睛微微垂下了。然後哨兵伸出空着的手拉住男孩兒。
“你是華夏的人,所以你是不知道的……華夏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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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容聲到底沒想明白華夏到底哪兒不一樣了,不過這不是現在重要問題。
現在的重要問題是——伊芙琳姐姐終於願意給他看看那件讓他好奇了好久的武器了!
男孩兒只是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個嚮導,每個月都要去做一些必須做的社會服務。也見過幾個哨兵,但是那些哨兵都是從事設計、環境監測和香水配置之類的工作。
所以說陳容聲從來沒見過哨兵專用的武器——那還不如嚮導用的共鳴增幅器常見,起碼他家裏就有一個落灰的增幅器呢。
但是……
陳容聲眨了兩下眼睛,然後又伸手揉了揉,在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男孩兒的表情像是想管掌控飛船的人工智能要副眼鏡。
伊芙琳忍不住露出了真正的笑容,不過她還是很好地控制住了試圖伸出去揉一揉男孩兒頭髮的手。
“你沒看錯,這就是伊凡洛夫娜一世的武器。”
男孩兒的眼睛快要瞪出眼眶——
“的平時姿態。”
“誒?”男孩兒立刻轉頭,黑眼睛對着伊芙琳的時候簡直閃閃發亮。不過伊芙琳也能理解,畢竟一套儘管精美但又像是鎖鏈的黑色臂環也沒什麼能讓一個男孩兒興奮起來的地方,而且還會增加一種“難道她打架的時候是用鏈子勒人?”的疑問。
“高階哨兵的武器一般是有兩種甚至多種姿態的,因為他們並不是單純使用一種武器。”伊芙琳調出自己終端中的其他資料照片,“你聽說過外骨骼裝甲嗎?”
“聽說過!”
陳容聲帶着點兒興奮接上了話,臉上的表情變成了格外明顯的憧憬:“外骨骼裝甲——我在新聞聯播和動畫裏都看見過!還有l……l……周年閱兵上!”
“可是它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
在陳容聲小先生接觸到的信息中,外骨骼裝甲總是巨大的,安裝着各種武器,塗著迷彩,看起來就格外威風。
而不是精巧細緻得像是一套昂貴首飾。
“外骨骼裝甲也不都是那種便宜的量產貨。”
侍女的右手拽住她自己的一縷頭髮開始往指頭上卷,“高階哨兵們通常會在體內植入特殊晶片直接連接大腦,然後利用晶片控制自己的外骨骼——他們的外骨骼裝甲里也會植入對應晶片,然後根據指令進行對應的改變。”
“伊凡洛夫娜的武器也是一個原理,這就是她用它戰鬥時的樣子。”
伊芙琳從終端中翻出的照片里,黑髮的少女身形因為太快而模糊,但還是能看出那十支仿延伸的銳利黑刃形狀,和從刃上滑落到冷白肌膚的艷麗紅色。
“爪子?”
男孩兒有點兒失望:“我以為會是劍或者刀。”
“它們確實很常見。但是女皇不太喜歡。”
在男孩兒滿足了好奇心,回去老老實實學習之後。伊芙琳把終端顯示的照片調回了男孩兒看見過的第一張。
在白色的襯布上,純黑色的鎖鏈纏繞成一副臂環的模樣。
但不管鎖鏈再怎麼纖細精巧,金屬質地和異樣形狀都不讓它令人喜愛。它本身就在象徵著束縛,以及掙脫束縛的武力——這簡直就是尼古莉亞·伊凡洛夫娜和她未婚夫(及後來的第一任丈夫)之間畸形感情的實體化。
伊凡洛夫娜一世佩戴着這幅武器從約書亞·索贊尼辛科的家族中攫取踩下她所有兄弟的力量,然後又在婚禮上應自己父皇的意願用這對爪刃抹開了她親愛的約夫魯沙的喉嚨。
她的經歷太傳奇,這件見證過她前半經歷的武器也就隨之傳奇起來。
伴隨着一個大貴族家族的隕落和一代女皇的崛起,這套名為“無星之夜”的爪刃也就成了基輔羅斯家族不斷追求的皇權象徵之一,只不過——
“無星之夜已經脫離留利克帝國的掌控三百多年了,要是把它送回帝國,送還者能得到的實在是太多了——就連讓皇長子換一個結婚對象也不難。”
起居室的艙門突然滑開,灰梟柔滑清涼的聲音讓伊芙琳手指力道一下失控,直接穿過了空氣投影的圖片。
伊芙琳掩飾得不錯,除了手指的那一下,一個忠誠侍女聽到自己這話時驚駭又震怒的表現沒什麼差錯。相當順暢,還刻意修飾掉了幾個說謊時忍不住會做出的動作。
只不過……
“哨兵從來就不是依靠精神嚮導進行判斷的,你可以把你的精神嚮導放出來放放風。”哨兵坐到了離伊芙琳距離最遠的座位上,“順便也可以把這麼教你的家庭教師丟到監獄去。”
——塔故意宣傳出去的假知識真是夠能騙人的。但是那些蠢貨恐怕也只會用這種方法尋找進化者了。
林娜抬手撫摸落進懷裏的灰林鴞,臉上的表情是一種格外微妙的漫不經心。
“還有,我個人建議下次用魏瑪家的石榴系列染髮,那個系列的味道不重,褪色也不會太快。美瞳可以換成更明顯的,這種努力想要裝作不存在的實在是太彆扭了。”
“最重要的是,雖然費夏大公的家族成員確實也受到了媒體保護,但這不是指混亂星域混生活的傭兵就不知道您的長相了,菲娜西雅殿下。”
雖然混亂星域這種地方能知道並記住費夏公國長公主長相的人可能也只有林娜·阿德爾自己,但是哨兵還是表現得像是在傭兵中這不是個秘密的樣子。
“能讓一位公主殿下上心到這種程度,我也很想知道為什麼。”
哨兵的手指小心又溫柔地梳理貓頭鷹的羽毛,灰色的小傢伙舒服地發出輕輕的咕咕聲。而另一邊,雪鼬從伊芙琳的衣袖中竄出,驚恐不安地向著林娜呲出了牙。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氣氛在沉默中不斷發酵,最後菲娜西雅伸手將雪鼬攏回了袖口,碧藍色的眼睛冷冰冰地看向那雙艷紫色的。
“……你想知道什麼?”
林娜打了個哈欠。
“我想知道我們是不是需要做好有其他突發事件的準備——畢竟我們一開始接到的只是一個打撈委託。”
“嗯?”
“好吧我說清楚點兒。”哨兵鬆開了將灰林鴞攏住的手指,讓貓頭鷹落上她銀灰色的頭頂,“我想要知道,無星之夜的消息是只在這艘船上,還是也落在了其他地方?知道它的人有多少?在打撈中,我們會不會和其他人對上?”
菲娜西雅的表情有些微妙。
“這種東西,不可能沒有別人知道。”
“所以我們會對上誰?好吧,別告訴我是胡安娜·阿麗西耶夫娜……”看着菲娜西雅的表情,林娜一巴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那位亞利桑德羅從來都不知道什麼叫管住自己的嘴……”
哨兵的聲音近乎□□,不過在她放下手之後,表情冷靜得可以說是沉肅。
“加三成。”
“什麼?等等……你是我指的那個意思嗎?”
“沒錯,加三成,我們不放棄這個委託。”林娜極輕地拉起嘴角,露出微笑。哨兵顏色艷麗的紫眼睛在菲娜西雅眼前逐漸變淺,最終成為只帶一抹淡淡紫色,有着水珠般透明感的奇妙模樣。
“你要明白……”
“你要明白。除了青霜號,其他你能私下聯繫到的人都完成不了這個委託。”
哨兵的紫眼睛在菲娜西雅眼前光華流轉,讓大公長女慢慢地,點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