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策
業州六月的天，不焦不熱，正是好時光。
江府院內的花草正盛，花紅柳綠，與滿府赤色的結綵花燈相映成趣，倒也是一番難得的景緻，但江府畢竟是官宦之家，難掩一股莊嚴肅穆之色，於是這美景中多了幾分異樣。
林雲初在江夫人的大丫鬟巧兒的帶領下，便這般悠閑的欣賞着路上的景緻，還不忘在心中默默做了評判，絲毫沒有初為人婦該有的靦腆和羞澀。走在前面的巧兒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這新娶的大少奶奶，心中對林雲初的好奇也多了幾分。
又過了一個拐角，巧兒忽然說，“大少奶奶，前面便是祠堂了，老爺夫人已經在那兒等着了。”
林雲初順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就見了祠堂的牌匾，這江府倒是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小，才走了一刻鐘就從她住的望春院到了祠堂。
走近祠堂，林雲初腳步放緩，暗暗深呼吸。
新婚兒媳婦，日上三竿了才過來給公婆敬茶，難免會被奚落一頓。公公還好說，是百姓公認的好官，想必不會與她這個小女子斤斤計較。但她的婆婆在業州是出了名的潑辣，因此江嚴雖然貴為知府，身邊卻只有一個小妾，而且後來還莫名死掉了……
想到婆婆的厲害，林雲初更加後悔，早知道不逞一時之快了。那江澈本就是個腦子有病的混蛋，他新婚之夜夜宿青樓又如何，何必與他計較。現在好了，要吃虧的還是自己。
林雲初在祠堂外糾結要如何面對公婆的時候，在祠堂內的知府夫婦心中的忐忑卻比林雲初更盛，他們的那個寶貝兒子昨日接親大鬧了一場笑話，昨夜洞房花燭，夜宿青樓，更把親爹親娘氣暈。
知府夫婦實在拿兒子沒有辦法，但又捨不得打他、罵他。
“如今好不容易娶上的媳婦，難道第二天就要和離嗎？”知府夫人的聲音有些發抖，“我找人算過的，林家丫頭是可以制服他的，我也相信那丫頭有那個本事。”
知府大人搖頭嘆息，“夫人啊，我早就跟你說過，那些所謂神算子的話都是騙人的，你還偏偏信了。唉，我就不該答應你，枉我還為父母官，我愧對百姓啊。林家好好的姑娘，總不能害了她。”
“不，我相信，我相信道長的話，他算得很準的。一定是時機未到，對，一定是這樣……”
“走吧，我們的罪過也向祖宗說完了”知府大人起身，打算扶起自己心力交瘁的夫人，“該回了，我們先去看看那個可憐的姑娘吧。”
“老爺夫人，大少奶奶過來了。”
小廝的話果然還是驚到了知府夫人。知府夫人手一抖，手上的茶杯就那般不小心飛了出去。
那落下的茶杯，正巧不巧，剛好落到了正踏入祠堂的林雲初腳下。
林雲初嚇了一大跳，看了一眼腳下破碎的茶杯，又看了一看眼睛大睜的婆婆，以為這是婆婆因為自己敬茶遲到而發怒。
沒有片刻遲疑。林雲初撲騰就一下，便在知府大人與夫人面前跪了下來，“公公婆婆息怒，雲初知錯了，雲初不該貪睡而誤了敬茶時間，雲初再也不敢了……”
知府夫婦皆是一愣，夫婦兩對視一眼，知府夫人連忙笑着向前要扶起林雲初，“雲初我的兒，你怎麼現在才來？”
知府夫人是和顏悅色的笑。但在林雲初看來那便是皮笑肉不笑，連忙將腦袋埋得更深，“婆婆，雲初真的知錯了。嗚嗚嗚……”
“這……”林雲初說哭就哭，知府夫人一時不知所措。
“雲初姑娘，你不必驚慌，先起來說話，地上涼。”
“姑娘？”林雲初對於公公這稱呼感到莫名其妙，他的意思是嫁過來的兒媳婦，他們會當做親女兒對待，所以叫姑娘？林雲初心頭莫名一暖。
知府大人發話了，秋果趕緊上前自家的小姐扶了起來。
“雲初我兒，你剛剛說是過來敬茶？”知府夫人問着林雲初，眼睛卻看向一直不說話的巧兒，巧兒連忙低下了頭。
“嗯？”林雲初又是一頭霧水，以為婆婆是譏諷之語，但發現面前富貴的夫人卻一臉的真誠，只好再次肯定，“是，雲初確實過來敬茶，奈何晚了一些。”
“不晚不晚，”知府夫人開心笑了起來，“來啊，上茶，我等這杯媳婦茶可是等了好久了！”
看着夫人高興，知府大人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順着她的意思坐了下來，等著兒媳婦敬茶，其實這個兒媳婦看起來也是不錯的，與他們的兒子也很登對。
林雲初暗暗鬆了口氣，心中卻難免有些迷茫，這到底怎麼一回事啊？她的公公婆婆看起來都有些……奇奇怪怪的，嗯，就是說不來上的感覺。
敬完了茶，林雲初本以為就可以回自己院子過自在日子了，誰知知府夫人說甚是喜愛她，要去她房間裏說說悄悄話。
新婚第二日，與婆婆有啥悄悄話好說？
林雲初無奈，但還是乖乖的去了。
一到房裏，關了門，知府夫人便立刻換了一副冰冷麵孔，第一句話便是，“我倒是沒有想到，嫁過來的人會是你！”
“呵！”林雲初見到知府夫人如此，也懶得跟她繼續裝，“夫人當時只說要娶林家女兒，也沒有指名道姓的……也不怕跟夫人說實話，我們姐妹三個抽了簽，我倒了大霉，抽到了‘嫁’字。”
“你、你們竟如此草率？！”
林雲初不去理會知府夫人的憤怒，自顧的坐了下來，“夫人說笑了，論草率，我們不及夫人！”
“你竟然如此跟我說話？你大膽！”知府夫人一把推翻了桌上的茶杯。
林雲初卻面不改色，“這就是夫人您的不對了，您娶親之前，不應該先掃聽掃聽候選姑娘的身世經歷嗎？”
“你母親應該知道，我江家要求娶的兒媳婦，絕對不是你！她為何還要那麼做？難不成是怕你嫁不出去，就趕緊塞給我們？”
面前這個姑娘她可知道厲害，業州林家小霸王，她也是剛剛知道別人口中的小霸王便是她，她之，前還祈禱嫁入江家的人可千萬不能是她。可誰成想，怕什麼便來什麼。
林家的姑娘知府夫人只見過大姑娘、二姑娘，瞧着都還看得過去，便想着三姑娘也應當不錯，這才對林知風夫婦說“林家姑娘無論是誰加入江家都可”的話。
萬萬沒想到呀，就那麼一點點的不小心，便把小霸王娶了回來！
林雲初聽了知府夫人傲慢的話語，驚得舌頭打了結，半天才說道，“就算嫁不出去，誰會選擇跳火坑？”
“你……？！”
“別磨蹭了，我們開門見山吧，你的房間悶得很，我想早點出去”
林雲初說著不顧知府夫人反應，便從懷裏掏出了一張寫滿字的紙，“反正呢，我知道你們肯定不滿意我，而我也不不會委屈自己待在江家一輩子。不如，這個你看看吧，這張紙上的對策，可解我們目前這個困局。”
“什麼對策？”
“看看不就知道了。其實這個確切來說算是一份鍥約，夫人您知道，我是商人，商人不但重利，更重和鍥約。寫下這份鍥約，也沒有別的意思，只不過作為商人呢，我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
“你什麼意思？”知府夫人掃了一眼契約，明顯有些動容，“你說的可是真的？可是，我又憑什麼相信，你有本事能讓我的澈兒心甘情願的讀書考功名，他想來厭惡讀書的。”
“能不能做到，那是我該考慮的事。而夫人您要考慮的事情是，選不選擇相信我。”
“除了行商權和自由，其他的你真的什麼都不要？”知府夫人有些懷疑，“你不是說你說商人重利嗎，若是我的兒子以後真的有了出息，身價自是不一般，你不怕到時候後悔？”
林雲初笑了笑，“夫人或許忘記了。您當初為何能夠說動我爹娘同意將女兒嫁入江家，難道您自己不清楚？我這次就當是替爹娘報答夫人當年的恩情，寫下這份契約，也只是為了以防萬一。若是夫人之後再拿所謂的還恩情為難我林家，我也好有個說法不是？”
知府夫人沉思一會兒，說道，“好，我答應你。只要你能夠幫助澈兒，幫助我江家，我定會給你更多恩賞。但是，我只要求一點，希望你不要太過於為難澈兒，他……”
“夫人！”林雲初打斷了她的話，“慈母多敗兒，您不會不知道吧。”
“夫人放心，我自有我的方式，保證您滿意，這您總放心了吧。”
知府夫人看了林雲初半晌，終究不再說話，默默在契約上按了手印，一份給了杜余歡，一份自己留下。
“好嘞，夫人您就瞧好吧，兒媳婦先行告退了！”林雲初歡快的推開門，剛要邁出腳步，想起什麼似的突然回頭道，“夫人，您用恩情討林家一個女兒嫁給您兒子，這個場景您覺得熟悉嗎？”
“什麼意思？”
林雲初又笑了起來，“我記得話本里有一個狐仙的故事，與現在情景有些相似。”
林雲初說完，便徜徉而去，獨留知府夫人一頭霧水。
窗外微分吹過，帶來陣陣花香，想到自己的兒子如今還在青樓待着，如今府中又多了一個不知所謂的商人兒媳婦，知府夫人又感到一陣無力。
。。。。。。
林雲初歡快的回到望春院的時候，已經到了午飯的時間。
因為與知府夫人，也就是她名義上的婆婆談好了契約之後，林雲初忽就覺得前路其實比她設想的還要順利一些，至少目前為止是這樣，便忍不住開懷大笑。
“小姐，你真的沒有事嗎？你怎麼在笑呢，是不是知府夫人說了刺激你的話啊，小姐，你別嚇秋果啊。”
林雲初放下已經咬了一大口的雞腿，無奈道，“你家小姐什麼時候有事過？其實沒有什麼，只不過我與知府夫人剛剛談好了一樁生意，自然要高興。”
“生意，與知府夫人有何生意可談的，知府夫人好像也沒有什麼錢吧？”秋果不解。
聽到秋果如此說話，林雲初突然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你這個傻丫頭，竟敢說知府夫人沒有錢。哈哈哈，不過不怪你，只能說明我們林家的錢多了一些，別人的錢的確也算不得什麼錢了。”
“小姐，是奴婢愚笨了，不該這般造次。”
“你知錯了就好，這裏是知府大人家，是真正的官宦之家，是有實權的，規矩自然就會多一些，你以後說話做事要多些心眼兒。知府夫人自然也不是簡單人物，她不僅是知府大人的妻子，更是朝廷兵部尚書張肖傑的妹妹，錢自然不會少。而她最值錢的東西不在於她有多少錢，而是在於她生來擁有受人尊敬的地位，而這些都是我們所沒有的。”
“原來受人尊敬也這般值錢啊！”秋果似恍然大悟。
林雲初想了想，又說，“在別處，地位值不值錢在，但是在大衡，士農工商等級分明，地位便是值錢的。換句話說，錢不是最重要的，錢在誰的手上才是值得討論的。”
秋果感覺無法理解自家小姐的話，只好默默同小姐一起吃飯。
“小姐，你真的沒事嗎，也不擔心嗎？畢竟新姑爺如今都還在青樓，人盡皆知了。”
秋果是個多話的，才沉默一會兒又開始最初的話題，林雲初卻是一臉淡定，“慌什麼，這是他的家，他早晚會回來的。至於外面那些看熱鬧的人，就讓他們樂一樂吧，就當我為百姓做貢獻了。”
“小姐，你真偉大！”秋果真心讚歎。
“你呀，別擔心啦。有我在，你不用擔心什麼，只要跟着我吃喝玩樂就行了。”吃了最後一碟菜，林雲初起身正式打量起了自己如今所住的望春院，可是才大致掃了一眼，目光所及之處，林雲初就深刻明白這江澈的品味實在太差、太俗。
“看來，這個地方，我們以後得要做一番設計了。住在這樣沒有品味的地方，遲早也會變得沒有品味。”
“對，秋果也覺得這望春院比小姐在林家的住雲舒閣差遠了，簡直是雲泥之別。”
秋果太過誠實，林雲初出了笑。沒有別的辦法，畢竟說實話的人是值得尊重的。
“院子我們以後有時間再修整，目前有一個更緊急的事情要做，秋果，筆墨伺候！”
“是，小姐，小姐是不是想到報復姑爺的辦法了？太好了，這下姑爺要倒大霉！”
林雲初，“……”
秋果看着自家小姐鋪開紙張，果然認真的開始寫了起來，秋果十分好奇，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高深計謀，不一會兒，幾個霸氣的大字躍然紙上：雲初訓夫記。
“小姐，你果真是個干一行愛一行的！不過，我還是先找結實的盒子將您的手記鎖起來吧。若是姑爺或者江家的任何一個人看到了你的這個手記，你肯定落下一個悍婦的名稱。”
林雲初不以為然“怕什麼，我只是習慣做記錄罷了。”邊說便在第二張紙上寫下：一知己知彼。
“小姐，你寫的這個好像是孫子兵法吧？”
“這些不重要，先為我所用。”
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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