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辟邪

第20章 辟邪

事實證明,李珣高興得太早了。

正如林閣所言,雖然他的洞府中有關靈犀劫指的筆記頗多,記錄也都詳盡,可這些對於李珣而言,實在是太過艱深。

李珣連續多日鑽研,卻完全不得其門而入,倒把自己弄得頭昏腦漲,若非早前在金丹真息鎖構體上有了應對走火入魔的經驗,這回恐怕也是不妙。不過難免有些耽擱正經功課,直到被林閣少見地訓斥一頓,他才警醒過來。

他終究還是個務實的性子,知道此事急切不得,便暫時收了心,又回到正軌。

由於那一夜的刺激,他的御劍之術倒是真入了門,縱光法漸有所成,每日也能在連霞諸峰駕光來去,竟還是宗門中僅有的一個先修通縱光法的化氣弟子,倒是小小出了個風頭。

再加上那一夜他立下的功勞,以及靈堯蠢貨給他架的勢頭,他個人在宗門的名聲也是水漲船高,漸有了些後起之秀的樣子。

不過李珣心裏通透,對這些虛名有利用之意,卻無沉醉之心,只是更加刻苦用功。

當然,從那一夜起,他對林閣更多了幾分感激與尊重之念,尤其是在修行上,可謂是心悅誠服,每日裏往小樓跑得更勤,只求林閣能多指點幾分。

這一日李珣閑來無事,因為昨夜大雪,他便早早爬起,馭劍到雪峰之上,找一株梅樹,在花瓣上取了些白雪化在壺中,運功冰住,一溜煙跑到了林閣的小樓處,準備用這絕峰梅雪沖泡些林閣珍藏的名茶,順便問些功課上的問題。

他才走到樓外,便聽到裏面有人說話,嗓音嚴厲得很:“……不應如此,你是宗門首席大弟子,這些事務就應該由你來做!”

“這百年間,你做得比我要好,何必再換回來?”林閣只是淡淡地回應。

“做得好?做得好也要被人笑話!可知別的宗門是怎麼說的,堂堂明心劍宗的二代弟子之首,不知修鍊養生,日日把玩玉石,沖茶喝酒,已是廢人一個……我洛南川做得再好,也怎麼都遮不住你的羞!”

門外的李珣聽得心裏一震,原來裏面說話的竟是二師叔“玄冥劍”洛南川。這位二師叔與林閣同為清溟道人的弟子,個性卻和清虛極像,都是嚴肅端正、不苟言笑,三代弟子們都怕得很。

聽洛南川說起“羞”字,李珣就不由搖頭。

那夜林閣以靈犀劫指滅殺海鷹王,如此大的事情,事後竟然無聲無息就給壓了下去,就常理而言,肯定有宗門高層幫助遮掩。李珣也想過,林閣之事,起碼也要有一兩個親近之人知情……他這個剛拜入門下的小小弟子,總不會是頭一個吧?

現在看來,洛南川應該是不知情的。

以林閣的性子和謀算,洛南川的話註定不會有什麼效用,他還是那有氣無力的模樣:“洛師弟的修養怎麼又倒退回去了?他人說便說,關你我何事?”

洛南川的聲音變得低沉起來,卻更加嚴厲:“不關你我之事,卻關乎宗門之事!這樣吧,你不願去琅琊水鏡之天也行,我代你去!

“近日北極夜摩之天糾集了數百個魔頭,聲勢浩大,要成立什麼散修盟會,這裏面就有鯤鵬老妖。他興師動眾,從連霞山借道,也是要給散修盟會打響名頭。

“如今不夜城的道友也飛劍傳書,邀各正道宗門齊聚,商議應對之策,師尊已應允派出二代弟子前往,這個就由你去!”

林閣低低一哼:“讓老三去!”

“老三正在閉關!”

“四妹不就在山上?”

“她如今舊傷未愈,你也好意思指使?”

林閣還不死心,將五弟、六弟、七妹,乃至二代弟子中不入嫡系的師弟師妹們都舉了出來,都被洛南川逐一駁倒,最後迫得沒法,便哼一聲:“我那徒兒最近練功沖關,我脫不開身!”

李珣方自一樂,卻聽到裏面洛南川一聲冷笑:“師兄說的話真好笑!練功沖關?李珣!”

他裏面一聲喝,嚇得李珣手上一抖,差點將滿壺雪水灑在地上。他這才知道,原來洛南川早就察覺他在外面,這一下便讓林閣下不了台。

李珣心念電轉,口中還是應了一聲,向屋裏走去。

他進得屋來,正看到洛南川那雙凌厲透徹的眼睛。

屋中林閣坐在主位,臉上還是冷冷淡淡的,沒有表情。而坐在他下首的洛南川,則天生就是一副鋼澆鐵鑄的冷臉,不怒而威。

李珣生死關頭都轉了幾圈兒,已非當日見了清虛便進退失措的小兒,在洛南川的目光下,他的呼吸心跳與平時毫無二致,步伐節奏不變,穩步走到林閣身前,他先一行禮,將手中盛雪水的壺放在案上,才道:

“弟子見過師尊、二師叔。”

緊接着他又笑道:“弟子今日起早,到山上采了些梅花雪水,用來沖泡師尊的天霧茶,當是最佳,二師叔也可一飽口福。”

林閣“嗯”了一聲,聽他語氣,也頗為滿意。

只可惜洛南川不受半點影響,他微皺眉頭道:“飲茶之事過會兒再說,李珣,我且問你,近日所沖的是什麼關?”

李珣不假思索地道:“稟二師叔,是……”

“老二!”林閣突然發言,打斷了他的話。李珣就勢住口,卻不知林閣此舉何意。洛南川方要相詢,便聽林閣道:“我的徒弟沖哪個關,自有我來操心!你不必多言!”

洛南川修養果然厲害,聽得這話也面色不變,倒是李珣明白林閣是不想自己難做,且又欺瞞長輩,才將這事攬了過去。

不過,林閣下一句話卻讓兩人出乎意料:“不過,看到這個徒兒我才想起,他倒是需要到外面歷練一段時間,如此我這個當師尊的,也就不能待在山上了……”

如此峰迴路轉,別說李珣,便是洛南川都呆了。

只聽林閣說道:“北海苦寒,又路途遙遠,我不願去,還是那個琅琊水鏡之天較好些,這次我便去那裏吧。不過對於一些細枝末節,你還是幫我做好了,我操不了那個心。”

不等兩人反應過來,他已站起身來上樓去了,臨走前道了一聲:“珣兒,代我送你二師叔出去!”

李珣連忙應聲。洛南川也站起身來,看着林閣上樓,微搖了搖頭,臉上卻罕見地露出了笑容。

“你師尊很疼你!”在出門之後,洛南川如是說。

李珣回答得中規中矩:“這是弟子的福分!”

洛南川看着他,嘆了一口氣:“你和你師尊很像,特別是在他小的時候……只希望,你不要重蹈了他的覆轍。”

李珣答道:“師叔的教誨,弟子必當銘記在心!”

“如此最好!”說話間,洛南川又恢復了平日的面孔,臉上再看不出什麼情緒波動。他又看了李珣一眼,便轉身遠去了。

聽林閣與洛南川講了半天,李珣還沒有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也沒有問林閣,而是轉頭找到了單智。

要說現在李珣真把單智恨得牙痒痒,但沒辦法,在各嫡系弟子中,以李珣的年齡最小,且才到峰上不過數月,和諸多師兄師姐沒什麼交情。祈碧那裏是不錯,但總不太方便,平日裏他也只能和單智說話,所以多數消息都是從單智那裏得來。

這次也不例外,聽單智說了一通,李珣才明白所謂的“琅琊水鏡之天”究竟是什麼。

原來通玄界中,位於琅琊水鏡之天的水鏡宗有一件異寶,叫作“徹天水鏡”,聽說是仙界之物,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每年在“天星輪轉”的日子裏,以特殊的法門催動,可得知下一年中,通玄界最具威脅性的災難徵兆。

這徵兆往往含混不清,但總比沒有要強得多,諸宗門也就以此為提示,及早將災難化於無形。由此,才保住了通玄界千萬年來的元氣不滅。

而主持這一秘法的,便是水鏡宗的水鏡先生。

如此說法本來有些無稽,但經過千萬年來無數次的印證,沒有哪個宗門敢輕忽。如百年前殺鳳之事,便是由徹天水鏡中得來,且由諸宗聯合執行,這才將亂局扼殺在萌芽階段。

因此每到天星輪轉之時,正邪各宗便會派代表前往水鏡宗觀禮,這一觀禮的過程,便被稱為水鏡大會,是通玄界每年一度的盛事。也只有此時,才是勢不兩立的正邪雙方唯一和平的時候。

李珣明白了其中因由,卻也不必倉促準備。因為距天星輪轉之日,尚有七八個月,那琅琊水鏡之天,雖遠在數萬里之外,但在山上停上幾月再下山去,也是不遲。

不過,因為洛南川的一句話,李珣倒是想起來一件事,據說當日明璣與東海群妖交戰時受了傷,他也曾登門探望,卻都撲了個空,聽說是到坐忘峰上的洞府靜修去了。

如今他難得閑暇,加之縱光法有成,馭劍來去,速度狂增何止百倍?即便不能一日夜往返,花上幾日幾夜的工夫,也能飛上峰頂。中途不正是練習御劍飛行的最佳時機嗎?還能順便遂了他未成的心愿,豈不甚好?

還有,那位想想都覺得心虛不已,卻又總是讓人忘不得的青吟仙師——自己不是說有空就到峰上去拜望她的嗎?理由也是充足得很哪!

為自己想了好幾個理由后,他的心情不由變得舒暢。

李珣既有決斷,便去找林閣,請他應允自己上峰一事。

果然林閣並不為難他,只是說了一聲注意安全,便去看那些古玩了。

李珣偷看自家師尊,但見此時的林閣,一身頹廢陰鬱之氣,全不見一指擊殺海鷹王的宗師風範,心裏不免對這位的隱忍之能暗叫佩服。

可他也終究不敢多看,立即便告辭出去。

李珣早就做好了準備,從小樓中出來也不多耽擱,青玉化光,衝天飛起,直往坐忘峰而去。

他在坐忘峰七年,對中段直至峰底二十七萬餘里的地方,雖不敢說一草一木均記得清清楚楚,但每一個地形大致的地理特徵,卻還都是記在心裏的。

此時他居高臨下,只見峰上景物都連成了一線,自他眼中一掠而過。但秋意蕭瑟,天高氣涼的季節特性卻是不會變的,看着這情形,他心中一動。

早在他爬峰之時,便對這坐忘峰的異處留了心。

平常的高峰不過數千丈,峰頂便有積雪堅冰,經年不化,此乃高空中罡風凜冽,水氣冷凝,經千百年積累而成,這情形無論在人間界,或是在通玄界,都是一般無二。

只有在坐忘峰上,情況迥然不同。

據李珣記憶,自他爬過一段數萬丈高、一片死寂的雪峰之後,上面的景緻便與山下地面處毫無二致,也有春夏秋冬,也有飛禽走獸,時令更替,衍化有序。

那不像登上了高峰,倒似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此時御劍而來,李珣的修為見識與七年前相比,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那時幾乎要了他小命的雪峰,只是轉瞬之間便越了過去,甚至沒給他留下什麼印象,還是此時想到了峰上的異處,才回想過來。

“難不成這坐忘峰,真不屬於這一界?”心中隱約有了個概念,他也不強求理解,只是將這個疑問放在心裏,以後再說。

漸漸收斂心神,他開始專註於御劍。

從入夜時分出發,一路飛了近六個時辰,李珣的精力還算健旺,不過真息消耗頗大。最重要的是寅時將至,血魘噬心快要發作,他趕緊控劍下移,在峰上找了一個地方落腳。

抬眼一掃,這地方倒似曾相識,李珣心中一動,向上移了數百步,在一個岩石凹陷處,用劍挖了尺許,果然見到一層石板。

這一堆石板有數十片之多,最上面一塊記着“登峰半載所記”的字樣,上面字跡是用匕首所刻,還青澀得很,正是當年李珣登峰半載之後,所做的第一個紀念。

將這些石板一塊塊地翻看,李珣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他年齡不過十六七歲,但在之前七年所經歷的,卻是凡人一輩子想不到、碰不着的事情。

這不該是他這樣的王侯世子所應承受的,但他畢竟撐了下來,並且在那段時間裏,學會了在惡劣環境下生存的方法和能力。

就一般人而言,從他下峰之時,未來路途已是一片光明。

可李珣不成。為了那一刻的光榮,李珣付出了太多的代價。

或者更正確地說,那僅次於三代祖師的光榮,是李珣在承受了常人所難以想像的苦痛之後,老天爺賞賜給他的一點點安慰品。

血魘噬心就是纏在他脖子上的鋼絲,只要輕輕一絞,便會割下他的腦袋!

將石板再次埋藏起來,李珣就地盤坐,心神很快便恢復了平靜。

血魘噬心又來,同樣的地點,七年之前,他依稀也是這樣抵禦那份痛苦,每到這個時候,他對血散人的恨意便要深重一分,這讓他永遠也忘不了那魔頭對他所做的一切!

他發誓要用千百倍的痛苦反加其身,將這數年的恥辱都一起討回來!

只要他還有命在……

長呼一口氣,李珣振衣而起,青玉化光,再次衝天而去。

轉眼間,三日的時光就過去了。

李珣也不知飛了多高,只是每次降落休息的時候,都根據從前的記憶,大約估計了一下時間,然後再向上飛。

現在,他駕劍停在了一處懸崖外側,看着上面突出的一截平台發獃。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當初他不就是在這裏,被金翅大鵬拍下了懸崖,卻因禍得福,得到了《幽冥錄》嗎?

再向上不遠,便是他七年之行的終點了。也在那裏,他見到了青吟,那一個讓人猜不透,卻忘不了的女修。

三天時間,三十六個時辰,他跨越了以往七年的路程。

也許那天晚上,被清虛送下山來的時候,時間的對比更加強烈,可在此時,由自己完成的一切所得到的衝擊卻更直接。

他在平台上空懸了好半晌才向上飛,又過了小半日時光,終於抵達當日的高度,也很輕易地循着繚繞不散的霧氣,找到了那處溫泉。

其實,在找到這裏的時候,他還是很期待的。當然,他暫時還想不到太過成熟的地方去,只是希望到裏面再來一段“巧遇”。

只可惜,他圍着這小湖般的溫泉轉了三圈,還是沒有聽到那一聲冷淡又動聽的嗓音。

嘆了一口氣,他貼着水面,在溫溫的水氣中滑行。不知怎麼回事,他心中忽然有些意興闌珊,本來計劃中,他還想再向上走,直飛到峰頂,可現在,卻又覺得一點兒意思也沒有……

“到底是怎麼了?”

他一腳踏上岸邊,隨便找了處乾爽的地方坐下,看着湖面上飄來盪去的水霧,腦子裏紛亂無比,全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麼。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心中驀地一動,稍後,耳中似乎聽到了一些奇特的聲音,那似是一絲絲細碎的鈴音,又好像是環佩交擊……

他猛地跳了起來,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難道是青吟仙師?

他再不遲疑,估量着聲音的大致方向,向那處狂奔而去。

這一奔就是十多里,那聲音極好聽卻也極古怪,方向明明是沒錯的,但不管他跑了多長的路,這響聲卻總還是那麼點大,繚繞耳邊,細若耳語,有些模糊,卻不能否認它的存在。

李珣再沒有耐心跑下去,他放出青玉衝天飛起,居高臨下,打量這一片地方。

此處是一片頗茂密的叢林,只是此刻秋色盈目,遍地金黃,枝葉卻是掉得差不多了,影影綽綽,倒也勉強能看清中間的情形。

李珣心中訝異,在他飛起之後,那聲音馬上就不見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正莫名其妙的時候,他心有所感,仰頭一看,一抹劍光自天上飛瀉而下,來得好快!

劍光中的人影顯然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人,不過,那人的眼神實在犀利,相隔數百丈仍然發現了這邊的李珣,劍光一個毫無滯礙的迴旋,向這邊靠近。

“李珣?”

“四師叔?”

這便是純粹的巧遇了。李珣是真沒想到,尋了幾次不見的明璣,會和他在這裏碰面。

他心中這般想,面上卻行禮如儀:“好巧,四師叔,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您。”

明璣仍是那一身打扮,在虛空中衣袂飛揚,不類凡俗,可洞穿人肺腑的眼神在他身上一掃,又收斂下去:“確實是巧,是在練御劍之術嗎?”

李珣撓了撓頭,笑道:“正是,還要多謝師叔賜劍……”

明璣往他劍上看了一眼,臉上有些訝意,但更多的還是滿意:“竟是回龍槽……想法不錯!”

李珣自然笑嘻嘻地謝了,隨後隨口一問:“師叔幾日來不在山上,原來是到這兒來了,難道是來看青吟仙師的?”

明璣聞言一怔,又仔細地打量李珣幾眼,眼中神色頗為古怪,看得李珣後背發涼,忍不住咳了一聲:“師叔……”

明璣聞聲露出一絲笑容:“我記得你能拜入宗門,有青吟師叔引介之功吧?”

李珣忙正色道:“正是,弟子從不敢忘。此次到峰上來,也想向仙師道謝……”

話說到一半,他忽然看到明璣秀氣的眉峰微蹙,只這麼一個表情變化,便讓她輪廓分明的線條變得分外犀利起來:“給你個建議,聽不聽?”

李珣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神色,心中不由一驚,哪能說不好,唯唯諾諾之時,只聽到她說道:“其實,你的樣子和……”

“明璣,背後說長道短,可不是你的風格!”

這聲音來得突兀,平平淡淡中,卻自有一股令人為之氣短的從容恬淡。一聽這聲音,李珣便反射性地叫了起來:“青吟仙師!”

他回頭一看,那憑空而立的佳人,不是青吟又是何人?

今天的青吟,穿着與明璣倒是有點兒像,也是一身略顯寬大的青色外袍隨風搖擺,滿頭青絲卻簡單地束在一起,柔順地貼在肩背上,並不動彈。

看她立在虛空中,便像是一個安靜沉默的幽靈,詭譎而又驚艷。

明璣並不因為青吟的一句話而有什麼尷尬,她微一欠身,輕笑道:“抱歉了,青吟師叔。”

青吟並不在意她是什麼態度,而是將目光投到李珣身上。

她的眼神和明璣又有不同,明璣的眼神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劍,所過之處,什麼阻礙都好像能切開似的。而青吟則沒有這麼犀利,不過當她淡淡一眼瞥來,卻能讓人剎那間腦中一片空白,在那一瞬間發生了什麼事,誰也不知道。

李珣現在就是這種感覺,原本在心中想好的一套說辭,此刻都不見蹤影,只能期期艾艾地行禮,然後便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一旁,明璣似乎嘆了一聲。

青吟嘴角顯出了一絲笑意,這笑容李珣非常熟悉,偶爾在靜謐的時候,他會想起這笑容,似憐惜,又似嘲諷。但,她在憐惜什麼?嘲諷什麼?李珣得不到答案,卻一點也不影響他對這笑容的沉迷。

還是青吟的話音把他從失態中拖了出來:“不過三五個月的工夫,你的修為長進了不少……難得還腳踏實地,果然是修習靈犀訣的上佳人選!”

“仙師過譽了!”李珣連忙行禮,道,“還要多謝仙師指點!”

青吟對這種話是不會有什麼反應的,她又瞥了李珣一眼,便轉而對明璣道:“你將青玉送給他了?”

明璣淺淺一笑:“三代弟子中,只他一人修靈犀訣,不送他送誰?”

“倒是大方得很。”青吟淡淡地應了一聲,又轉向李珣道,“你頭頂是鳳翎針吧?林閣能將它送你,顯然也是頗為看重,如此看來,倒是我小氣了……”

不等李珣說一聲“惶恐”,她手上已拿出塊玉來,向著李珣彈了過去。

李珣只好一把接下,便聽到青吟說:“這玉放在心口,祛邪辟魔倒有奇效,也能有一點兒防身的作用,便送給你吧!”

李珣看向手中這塊玉,只見其通體凝碧,又晶瑩剔透,上面以簡潔的刀法,鏤刻出一個辟邪神獸,頭角崢嶸,極得神韻,細細看去,這些紋路又似是十分深奧,顯然不是凡物。

更要命的是,上面芳香陣陣,握在手心,竟還有餘溫。

李珣只覺得全身都戰慄了起來,心想:難道是青吟仙師貼身佩帶的嗎?

明璣微微一怔:“是玉辟邪啊!青吟師叔今日可真是大方了!”

她隨即又對李珣道:“這玉辟邪是通玄界最有名的護體寶物之一,佩在身上有百邪不侵之效,可辟一切毒物邪祟,且對修鍊時對清心寧神有奇效。佩上了它,以後想走火入魔也不太容易了!”

看這個架勢,李珣是還不回去了,更何況,他恨不能把這塊玉生吞下肚,又怎麼肯還回去?

知道眼前兩位女修都是不可欺的,他也就不再矯情,而是頗鄭重地一拜禮,收了下來。

玉辟邪上本就串着一條絲帶,李珣就把它掛在脖子上,緊貼胸口。

然而這一貼,便貼出了異樣來。

心竅里,那糾纏成一團的陰火、血魘齊齊一震,不知怎的,就萎縮了好大一塊兒。而這玉辟邪中,似也分出一股清氣,繞着心竅流動,彷彿是一顆冰涼的珠子在裏面滾動,讓人好不舒服。

李珣忍不住了打一個寒戰,只覺得全身的毛孔盡數打開,絲絲涼意從其中吞吐進出,倒似是千百隻小手一塊做按摩似的,舒服得幾乎要呻吟出來。

幸好,這種感覺只是一剎那,否則他還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在兩位仙師面前出醜。

恢復了正常狀態的玉辟邪只留一絲涼意停在心竅處,繞行不悖,陰火、血魘也恢復了正常狀況,但似乎又有些變化……

現在沒有時間仔細察看,李珣只是略一內視便退了出來,知道這寶貝的厲害,自然是喜不自勝,忙再向青吟行禮道謝。

青吟受了他這一禮,只道一聲:“罷了。”

在李珣的感覺中,她對自己的態度,似乎並沒有因為送了一件寶物而有任何變化。

真是古怪!

這時青吟又對明璣道:“你不是要下峰嗎?怎麼,還要留下?”

這話可不算客氣,但明璣卻一點也不生氣,她拂開被風吹到眼前的秀髮,眼眸中光芒卻越發犀利,在李珣和青吟身上轉了一圈兒,又笑了起來:“是啊,我該下去了……李珣,你還有什麼計劃?”

“呃……”李珣還能有什麼計劃?這次登峰目的幾乎全部達到了,而且收穫還遠遠超出他的預期,在這突如其來的幸福中,他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然而,他不說,青吟卻幫他說:“你跟我來吧。”

李珣聽得發獃,明璣卻一點兒也不吃驚,只是微垂下頭,誰也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如何,但很快她就抬起頭來,笑道:“如此,那我就先下峰了,代我問鍾師叔好!”

她再向李珣一點頭,隨即體外劍氣交迸,倏忽間不見了蹤影。

——似乎我的外貌,給她們帶來了很大的困擾……

李珣不是傻瓜,相反,他的心機不在任何人之下,從七年前清虛那一聲“倒似一位故人”,一直到明璣兩次的欲言又止,這其中問題已經越來越明顯了。

剛剛明璣大概就是想說那個人究竟是誰吧,只是被青吟給制止了,也就是說,那人與青吟的關係似乎更近一些。

那人會是誰呢?

他這邊在想着,青吟卻命他收了青玉,自己則施展出駕雲之術,讓他站了上去。

李珣不明白她想幹什麼,可是在她淡漠的眼神之下,又沒膽子去問,只好乖乖地站在雲上,垂手恭立。

清虛曾說過,駕雲之術比御劍飛行要慢,那也只是在同等條件下才有的差別。

當日,清虛的駕雲之術,只用了一夜的時間,就飛到山下;現在,青吟的駕雲之術,也展現出了毫不遜色的速度。

飛雲向上攀升,剎那間將原來所在的地方拋得不見了蹤影,李珣御劍飛行的速度,與之相比,無異於蝸牛與飛鳥的差距。

青吟坐了下來,看起來閑適自然,再看李珣,卻是柱子一般僵硬得很。最後還是青吟讓他坐下,他才緊張地坐在飛雲的一角,和青吟保持着一個恭謹的距離。

由於角度的關係,青吟只留給他一張側臉,即便如此,他也已經很滿足了,在這一段沉默的路途中,偷眼打量身邊的佳人,便是一種極大的享受。

尤其,在他胸口,還有一塊帶着佳人體香的玉石。

李珣突然明白單智在面對祈碧師姐的時候,是怎樣的感覺了。

“難道,我……”

讓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思考這種問題,可真的難為他了。在這種突然迸發的新問題上,以往所學的一切都沒了作用。

他更小的時候,在宮中似乎也接觸了一些,但在那地方,種種扭曲的、變態的、殘暴的情形,和現在的情況完全不能相比。

煩啊……

只有在這時,才能看出李珣的少年心性,在忽喜忽愁心緒的感染下,他忘了這是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臉上的表情也開始隨着心情變化起來。

這紛亂的心情伴隨他很長一段時間,直到眼前一亮,他才回過神來。

似乎外界有什麼變化!

他好奇地四下打量,乍一看去,也沒什麼差別,不過如果仔細感應便會發現,這裏天地元氣的濃度渾厚得驚人,近乎實質。

青吟看出了他的疑惑,隨口解釋道:“坐忘峰五十萬里以上,天地元氣的濃度將隨着時辰的推移,而發生潮汐性變化。大約在子時最為稀薄,在午時最為渾厚。如今將到寅時,還差得遠。”

竟還有這種地方?

李珣很是驚訝,但只要想一下,坐忘峰這絕非人間所有的高度,在上面不論發生什麼事情,都應當是正常的。不過聽青吟這麼一說,他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麼,而且還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是什麼呢?

這時候,青吟又看了他一眼,道:“可知我帶你過來,所為何事?”

李珣哪能回答,只好老老實實地應道:“弟子不知!”

“鍾隱這幾日在峰上,我引你去見他。”

“鍾……鍾隱仙師?”李珣差點兒一頭栽下雲去,怎麼會是鍾隱?

他現在最不想見到的,就是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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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仙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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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辟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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