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2)
車水馬龍,玻璃大廈反射出行人匆匆的倒影。
在這巨大的鋼筋水泥構築的現代社會,浮躁與繁華、飛快與追逐、高下立見與人情冷暖充斥了整座城市。
池寐一身整齊的黑衣站在十字路口,規劃整齊的斑馬線上拎着公文包的男人腳步匆匆、畫著精緻妝容的女人開始新一天的逐鹿、老人拄着拐杖,他們的下一站可能是某個人群擁擠的市場,小孩抱着球沒摟住不小心掉出去,談話聲從他們手持的移動盒子裏傳出來,叫罵、商量、溫和各式各樣的聲音紛至沓來,在人群上空盤旋成紛亂的雜音。
池寐看着這一切,將視線落在遠處的虛空中,所有人都在疾步,只有他一個人駐足。
他淡金的眸子微眨,只是一瞬間,所有的一切如同按下了靜止鍵。
人群停止,公文包突兀地懸在空中,女人的裙擺如同盛開的花瓣,老人的拐杖停在空中,要落不落,小孩的球在空中弧線的制高點停住。
世界靜了。
池寐冷眼看着這個世界,良久自言自語了一句,“食夢貘果然是孤寂太久了,還真別說,他造的夢還是有一定水平的。”
所有的一切和他在塔中見到的景緻沒有什麼區別。
滄海桑田,白雲蒼狗,日復一日的循環中人們逐漸從原始變得先進,他看向遠處的高樓,其中那外牆掉皮的建築倒是和記憶中陶山澤的房子差不多。
他嘆了口氣,所有的一切又都流動起來。
陶山澤,你在哪?
他想要去找食夢貘問個清楚,雖說自己規定了夢境的具體內容,但這個夢境被食夢貘織的過於複雜,這個世界的人這麼多,他怎麼能在最短的時間找到陶山澤?
他走的腳底發麻,恨不得化成獸態,四肢着地飛去所有可能有陶山澤存在的地方。
忽然之間,他看到前方有一個檯子,檯子上面架起氣球支架,可愛的心形氣球,穿着碩大玩偶服的人在那裏發調查問卷。
這種異樣的熟悉感卷席了池寐,他記得自己見到陶山澤的第一面也是從調查問卷開始,當時他為了掩飾自己的身份還穿上了女裝。
他覺得親切,穿過密集的人群走過去,看着那不斷搖動的氣球,氣球的形狀據說是人類表示自己的心臟。
不過那都是無稽之談,畢竟真正的心臟看起來就是一個巨大的橢圓形。
“請問,可以填寫一下調查問卷嗎?”旁邊的小姑娘親切地叫住池寐,旁邊的熊玩偶立刻走了過來,手中有一個大筐,裏面是厚厚一疊調查問卷。
“是關於什麼的?”池寐問道。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之後羞澀地垂眸,“關於歷史名著的,現在人讀書的時間越來越少,所以我們做一個統計。”
池寐嗯了一聲,從筐里拿了一張。
但在他靠近熊玩偶的時候,池寐只覺得一股奇異的芬芳衝到自己的鼻息之間。
這種感覺很是奇怪,因為在如此人流密集的地方,各種氣味混雜,能夠聞到芬芳的都是人工製造的香水味。
可是這種異香絕對不屬於任何的人工製造,他只覺得熟悉,一時之間倒沒注意。
他填好了調查問卷,依舊失魂般的往前走,彷彿自己是個在人間遊盪的魂靈。
而他沒有注意,身後的玩偶熊深深看了他一眼,凡人無法看到,但如果池寐回頭一定可以看到,腳下出現寸寸綻放的紅蓮,芬芳四溢,不屬於人間。
另一邊,池寐準備去這食夢貘洞穴中走一趟,他來的時候就覺得蹊蹺,現在仔細想想很有可能是食夢貘這廝在戲耍他,走的時間久了,也覺得終究是夢境,沒有什麼沉溺的可能,就算自己和食夢貘講的清楚,又怎麼可能造出一個和陶山澤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呢?
就算和陶山澤一模一樣,也終究不是他。
池寐感嘆,不知不覺走到了一棟建築物前面,這棟建築外面掉了牆皮,露出裏面斑駁的磚石,門洞裏有人扔垃圾出來,遠處老人在健身,孩子在圍着花壇跑。
池寐瞳孔緊鎖,這一切過於熟悉,就是這棟建築,就是這樣的花壇,就是這樣的小區,如果他沒記錯,還有一個鄰居叫趙阿姨,還給他帶了東西。
他心念一轉,如同中大獎之前的狂喜,渾身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下一刻,他幻化成女裝的模樣,穿着淡紫色的裙子,手中拿着小包,腳上踩着一雙高跟鞋,站在門洞前面,他始終不敢相信,一時之間對食夢貘誇讚不已。
應該是近鄉情怯,他甚至覺得多走一步都怕幻境破滅。
這終究是夢。
但即便是夢,他也想沉浸在夢裏。
多一刻,多一刻就好。
“哎呦,出去買菜去了呦?”
細細的聲音響起,池寐一抬頭,就看到趙阿姨站在他面前,“怎麼才回來啊?怎麼了,小兩口鬧彆扭了?”
池寐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只覺得眼眶都濕潤起來了,曾經多少次,他趴在微涼的白玉石階上都在想,如果有一天這樣的場景可以再次重現,那他就算不是世尊的弟子都可以,就算是假的。
所以當他聽到其他弟子談及食夢貘的時候極其感興趣,既然食夢貘一直在吃夢,一直都在運輸人間的夢,那是不是也可以做一個只屬於他自己的夢,在那個夢裏,他在塔中沒有得到的一切可以得到回應。
當他打開門的時候,會有一個人站在門後面,看着他,含笑着回應:“你回來了……”
“怎麼了?不認識趙阿姨我了?”眼前的阿姨笑了笑,“阿姨今天買了豬排骨,一會做好之後給你倆小兩口送去嘗嘗。”
“好的,謝謝阿姨。”池寐喉嚨一陣酸澀,他終於能理解月老的念頭了,就算是假的又如何,這一刻是真實的,是切切實實握在手心的。
看到那門洞的門即將關上,這一次池寐沒有遲疑,他走上前去,打開了那扇門,沿着自己記憶中的路線坐電梯,按亮了那個樓層。
電梯裏的鏡子反射出自己現在的模樣,和普通的女子沒有任何區別,陶山澤之前見過他這副樣子嗎?陶山澤沒有印象,他重新回復自己本真樣貌,仔細對着鏡子整理了自己的頭髮。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
那扇自己日思夜想的門就在眼前。
膽怯的感覺更加強烈,池寐不知道如何形容,只是當自己站在門前面的時候,那舉起準備敲門的手多次抬起又放下,不是不可以用自己的法力穿過牆進去,也不是不可以用自己的眼眸透過門看到那一邊的狀況。
只是他太害怕了。
他怕一切只是食夢貘的戲耍。
他怕就算他看到自己預想中的景象,也會因為重重的落差而將自己代入另外的痛苦當中。
他深吸一口氣,終究還是按響了門鈴。
等待。
時間變得粘稠無比,每一分每一秒都變得歷歷在目,他想要逃,想要去更遠的地方。
可是他不能逃,巨大的期許帶着濃重的誘惑在等着他。
“誰呀?”
池寐渾身如同雷擊,似乎將他重新拉入十寒地獄遭受天劫之苦。
因為這個聲音和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不屬於混沌界紅蓮的冷淡,只屬於陶山澤,那個會在廚房圍着圍裙給他做飯,會互相擁抱的陶山澤。
“我。”池寐答道。
“你不是帶鑰匙了嗎?怎麼讓我開門啊?”
門開了!
陶山澤繫着淡藍色的圍裙,穿着絨布拖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今天怎麼樣?”
池寐站在原地,貪戀痴迷地盯着陶山澤的樣貌,恨不得將他的每一寸都記在自己心裏。
這一刻,他已經不知道什麼是食夢貘的招數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夢境裏。
他只想在這一刻沉淪。
“怎麼還不進來?”陶山澤蹲下|身從整理好拖鞋,“我做了你喜歡吃的菜,先洗手吧。”
“愣着幹嘛呢?”陶山澤笑笑。
池寐穿上拖鞋,難以置信地伸手去捏他的臉,觸感溫熱,帶着說不上的滑膩感,陶山澤沒有躲避,依舊笑着,眼睛眯成一條縫,“怎麼啦?”
“沒什麼。”
池寐走進去,一切和自己記憶中別無二致,他還記得桌子上花瓶的擺放方向,裏面插|着數朵嬌艷的玫瑰,還記得走三十四步會到衛生間,在衛生間的鏡子前面放着幾瓶開蓋的保濕乳。
打開衛生間的門,往左走幾步推開門,卧室里陽光正好,淡金的窗帘隨風飄動,兩隻枕頭並頭擺放到一起。
就像是一個旖旎的夢。
這一切過於真實,過於……美好。
“你幹什麼呢,還不快過來洗手?”
陶山澤在身後喊道。
池寐回過頭來看,他細瘦的腰肢被圍裙系住,這個角度是逆光,將他身上都渡上一層淡金的光暈。
他步步走進,只覺得每一步都要腳踏實地才行。
“好。”他說道,沒有意識到自己聲音都帶着顫抖。
“你今天怎麼回事啊?我們都結婚了你還這麼拘束?”陶山澤在身後笑道,“前些日子也不見你像今天這樣。”
“結婚?”池寐敏銳地抓住了字眼。
“怎麼,你想不認賬?”陶山澤陶侃。
說話間,燉的酥爛的牛肉被灑上了金黃的醬汁放在桌子上,旁邊還有紅艷的西紅柿拌糖,干鍋花菜放在鐵質容器里,下面甚至還有酒精塊,素燴湯上炸的薄脆的土豆絲髮着盈盈的光芒。
陶山澤將圍裙解下來掛在旁邊的衣架上,拉開凳子坐下,“你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就說想吃黃金牛肉,今天早上我排了好長時間的隊才排到新鮮的牛肉。”
池寐在他對面坐下,握住筷子的手微微顫抖。
“還有一件事,隔壁的趙阿姨是不是腦子,嗯,有點奇怪,你明明是男人,可今天早上他看到我還說沒見到你媳婦呢?”
陶山澤聲音壓低,多了一絲曖昧,“你說,你會不會以為你是在下面的?”
池寐咳嗽了一聲,“不知道。”
“哈哈哈,開玩笑的,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陶山澤輕笑,眼底滿滿的愛意。
池寐只想沉溺在他的笑容里,直到鮮嫩的肉片入腹,他才覺得真實原來那麼觸手可及。
晚上的時候,池寐跟着陶山澤走進卧室,結果卻被陶山澤一把攔在了外面,“你今天去客廳睡。”
“為什麼?”池寐滿心的期待都被這一句話落空。
“你昨天……用力……嗯,反正,你今天說什麼都不能進卧室。”
池寐自然不知道昨天發生什麼,只是辯解,“讓我看看你就好,我睡在卧室的沙發上。”
“你昨天也是這麼說的,今天說什麼你也不能進去。”陶山澤語氣很是堅決,他扶着自己的腰,看着他倒有些含情。
池寐趁機躋身進去,結果卻撞到了陶山澤的腰。
陶山澤一陣痛呼,直接倒在了床上,在那一瞬間,他習慣性去抓池寐的衣袖,這下,連帶着池寐一同倒在了床上。
空氣驟然安靜。
池寐看着眸光下的陶山澤依舊覺得一切如夢如幻,“陶山澤?”他輕輕叫着他的名字。
陶山澤別過頭去,耳尖泛紅,輕輕的應了一句,“嗯。”
池寐那一顆懸着的心如同有了歸宿,“我很想你。”
“嗯,我也是。”
陶山澤正視他,將手臂挽在他的脖頸后,牢牢盯着他,這一刻,倒是無比認真,“我真的,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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