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
新星曆3123年12月24日,平安夜。
那天的亞特國被紛紛揚揚的大雪覆蓋,明亮的路燈底下照耀着無數往來的行人。
凌修站在影院門口,由於等待的時間過久,發梢、眼睫以及肩上都落下了薄薄的一層雪。天寒地凍之間,只有他一個人屏息佇立。
從他身邊經過了很多對有說有笑、打情罵俏的情侶,這些情侶在見着他不進影院而是要在門外淋着雪的行為都忍不住費解地回頭,投以好奇的目光。
大概過去了幾十分鐘,凌修才意識到自己這種行為太傻了——他提前到達影院,以防秦野找不到自己,甚至還特地站在門外。
凌修嘆了口氣,抬手剛想要去觸摸固定在耳邊的聯絡器,但轉念一想,貌似在這個時候催促……戀人過來好像並不是太好的行為。
他僵硬地回頭看了看,還是決定先走進影院等秦野比較好。
剛走入影院的大門,大廳里甜膩的爆米花香氣撲鼻而來,緊接着耳腔里灌滿了沸反盈天的電影討論聲。
凌修其實很少到這些地方來。
在這個全面追求信息私人化的時代,他很少來這種像大眾娛樂性場所。而像影院這種地方,也是因為近幾年有人開始掀起“復古地球文明”的熱潮,並且聲稱他們其實都是地球人的後代——即使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地球文明已經消逝了幾千年——所以開始大興這些復古娛樂。
他站在這輕鬆而又愉快的氛圍中心,穿着隨意的大衣但身姿因了長年累月的訓練而從未鬆懈,呈現出來的感覺跟這塊地方有些格格不入。隨後他看見秦野從某個不甚明亮的角落裏起身朝自己走來。
原來秦野早就到了?
如果凌修是一尊雕塑,那麼這一瞬間他的情緒有一絲裂縫。
被自己傻到的。
秦野比凌修要高那麼一點兒,走到面前時氣息籠罩過來,剛在雪夜裏站了那麼久的凌修下意識地往他身邊靠了靠。
秦野問道:“寶貝你怎麼過來的?還挺準時的。”
凌修挑了一下眉,心裏想着“那是因為我已經在門口等了你近半小時”,但他說出口又是:“走過來的。”
但很明顯秦野會錯了他這挑眉的含義,以為他對稱謂有些不滿,改口道:“司長,你身上怎麼都是雪,沒帶傘么?外面的雪好像下得很大。”
凌修不太想讓他知道自己在外面傻等的行徑,於是別開話題說道:“電影快開場了,先進去吧。”
凌修並不明白像這種特地巴巴地過來聽別人咔嚓咔嚓咬爆米花的行為是出於何種心理,也不是很懂電影裏主角用着落後的武器拚命掃射的畫面有什麼好看,但他在聽見秦野的提議之後還是過來了。
感情的本能告訴他其實是在找機會跟秦野呆在一起。
雖然他跟秦野在一起已經有陣時間了,但他依舊不太明白戀愛該怎麼談。
可他想去學。
電影剛開始沒多久,秦野像是想到了什麼,偏過頭來,右手攏過他的臉,眼睛亮閃閃的,萬分認真地對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司長,你冷嗎?你的臉好冷。”
凌修渾身一僵猶如過電一般,因為秦野改用拇指細細摩挲自己的臉,而他指尖處還有厚厚的繭——一個軍校出身並且上過戰場打過仗的男人居然因此心尖有些發顫。
他的身體狀態頓時都變得鬆弛了起來。
見他不答,秦野又改成了用氣音說道:“司長,電影好看嗎?”
凌修瞥了他一眼,眼神里裝滿了“你覺得人家拿着小孩子的玩具突突突個不停的電影能好看到哪裏去嗎”的意思。
“那我們走吧?我幫你暖暖?”秦野提議。
幸好秦野選的位置還是在最後一排,中途離場時不至於擋住後排人的視線。
也幸好他們倆是在電影剛開場沒多久就離場,所以此時此刻的洗手間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明明很少人,但秦野還非要把他扯進同一個隔間。
秦野雙手環抱住凌修,順便鎖上門,從他的眼皮開始在臉上細細密密地吻。
短時間內凌修也只能聽見兩人交錯的呼吸聲,但稍微清醒了一些之後,他半個靈魂又被理智抽了出去嚴陣以待謹防下個瞬間有人進來聽到了他們發出的曖昧聲音。
秦野親了好一陣,問道:“現在暖和起來了沒?”
“蒸發散熱,你覺得呢?”
秦野笑笑,不要臉地說:“我覺得挺好,你不認為這氣氛挺熱么?司長?”
凌修抬眼,反問:“廁所是用來給你做這種事情的嗎?”
說者有些嚴肅,但奈何聽者的思路太廣。秦野蹭蹭他的鼻尖,說:“司長,其實在廁所里還可以做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
秦野灼熱的目光灑在他臉上,像是在畫畫一樣,用視線勾勒出凌修每根都恰到好處的髮絲輪廓,又描過他濃密的眉,高挺的鼻樑和稍微有些薄的嘴唇,視線的最後一筆乾淨利落地於他那流暢的臉部輪廓處一氣呵成,再潑上他最熱切的愛意,這樣的凌修才生動了起來。
凌修在他目光的打量之下,心裏始終秉持着的某樣東西稍稍鬆動了,以至於他頭腦有些發昏地差點脫口而出“什麼事”,但又被他生生扼住了話頭,改成:“這時候還要叫我司長?”
說完又有些後悔,不自在地把腦袋別到了一邊。
“那我該叫你什麼,你說說看?”秦野牽他走了出去。
凌修垂下眼眸,不語。
路上鋪滿了柔軟的雪,踩在腳下沙沙作響。
凌修忽然想起幾年前,他們還不會如現在一般和諧,就連步伐都如此一致。
秦野走在左邊,右手攏住凌修的左手,又一邊在口袋裏來回輕撫着拇指的近節指骨。
雪還下着,一粒粒填進心臟的每一個縫隙,舒適又滿足。
在如此靜謐的環境裏,他們就是一對再尋常不過的普通情侶,所以在屈指可數的約會裏要做的事情也再尋常不過。
於是凌修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鬼使神差地跟秦野走進了一家早就訂好的酒店——所以地球文明真神奇,有家卻不回,明明現如今的亞特文明裡,每個人都能擁有充分的私人空間,而不是非要走出去找一個能夠讓人偷情的地方。
太麻煩了。
秦野應該跟他說一下的,畢竟葉晗並不是一直都在他家裏。
等他回過神時已經跟秦野吻在了一起,房門一關,像是丟棄了所有的身份包袱。
凌修甚至覺得屋內都在無聲地下雪,安靜得聽不見任何噪音。但他又認為這雪融化得特別快,可能是因為屋內溫度太高了,所以他甚至隱約地聽見了由遠及近、時而平緩時而洶湧的浪潮聲。
後來當他真正來到落地窗邊看屋外的雪時,卻又發現夜幕之下所有的景象都變成了大大小小、五彩斑斕的圓形色塊,他想伸出手捉住它們,但雙手又因汗液而打滑。
最後他回到床上時,聽見秦野說了聲——
“寶貝,快聖誕了,我愛你。”
但過了幾秒,秦野又補充道:“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愛你。”
凌修有些疲倦,但他聽清楚了這幾句話,在秦野話音剛落下時直接湊過去用一個吻作為回應。
第二天,身體素質一直極佳的凌司長起床時間稍微比往常要晚了一些。
在秦野戲謔地體貼中,他努力強裝自己沒有任何問題。
只是在跟秦野回去的時候,秦野說他走路姿勢好像不如以前那般自然挺拔。
向來高高在上的凌司長聽見這話渾身的動作都是一滯,巴不得抬起就是一腳踹飛眼前正笑得不懷好意的人。
聖誕節假過去得很快。
在節假過後要重新投入工作之前的清晨,凌修按照往常那般站着仰頭看顯示屏里播報的新聞消息。
葉晗端着咖啡走過來遞給他,問道:“凌,怎麼不坐下?”
凌修:“…………”
為什麼不坐下?
還不是因為秦野前幾天太勤奮,導致他坐不下么?
凌修臉有些紅,輕咳了一聲,說:“沒什麼所謂。”
緊接着顯示屏上滾動出一行字幕——
【新星曆3123年12月24日,亞特國星石能源分佈圖被盜,現守衛司副司長秦野存在重大嫌疑。】
凌修的大腦轟然作響,就連剛從葉晗手中接過的咖啡都因這份震驚而傾灑出來。
頭腦中殘存的那些厚厚的情愫與甜蜜在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長久以來一直積壓在內心深處的擔憂宛如瞬間聚流的源泉一般噴涌而出。
“凌,你沒事吧?”葉晗見他一直盯着屏幕便也回頭望去,最後發現是凌修的戀人秦野正在被通緝,只好默不作聲。
*
消息在疆域遼闊的亞特傳播得很快,從曝光到發酵也不過短短几天。在這段時間內,秦野瞬間成為了眾矢之的,成為被所有人指責謾罵的對象。
再跟秦野見面已是幾天後的元旦節。
凌修嘗試着用聯絡器與他聯絡約定見面時間時,居然還能被立馬接入,這讓凌修感到幾分意外。
“寶貝,你找我?”秦野好像有些疲倦,但在見到凌修時,眼裏還是帶光,並且迅速地從公園的長椅上站了起來。
那時亞特的夜晚溫度非常低,秦野穿得單薄,鼻尖都被凍得通紅,在熒熒路燈之下,還能清晰地看見他說話時呼出的白汽。
“嗯。”凌修應答得很沒有溫度。
秦野站在凌修面前,聲嗓不知是被凍得還是怎麼回事有些發顫:“我們好像有挺久沒見了吧?這段時間發生了一些事情,寶貝你應該也知道。”
“我知道。”
“那你也應該知道這件事不是我做的吧?”秦野在凌修話音剛落下時便迅速地接上這句疑問。
“……”
凌修沉默了。
秦野走到凌修跟前,抬手將他擁入懷裏,右手摸着他的後腦勺說道:“修,這件事與我無關。你知道的,事發當天晚上,我跟你在一起。”
凌修有些恍惚,畢竟他被秦野用各種各樣的稱呼叫過,卻很少被叫“修”。
他稍微偏過頭,聞到了秦野身上淡淡的花香,但還是什麼都沒說。
秦野發現了他的異常,兩手捧住他的臉,認真地問道:“修,你相信我嗎?”
曾經對視過無數次的兩雙眼睛,卻在這一次難以相對。
一個在追,一個在躲。
空氣彷彿都被凍住變成一塊又一塊的冰塊,在兩人心頭上哐哐地砸,時間不止,這份心寒也不休。
直到後來秦野鬆開了手,自嘲地笑道:“我明白了。”
凌修被他突如其來的這麼一句話弄得有些茫然,不知道他明白了什麼。
“你相不相信我並不重要,你相信的只是自己的名聲。”秦野冷漠地說著,“是這樣吧?”
“怪不得你平時那麼在意稱謂,原來是這樣。”
凌修緩緩皺起了眉頭,不知道是在對秦野說出的話感到不滿意,還是在對自己感到不滿意。
秦野目光微垂,往後退了幾步,跟凌修拉開了距離,又注意到他那沒有收回進口袋的左手正打着抖,最後秦野發現他左拇指上多了一塊淡淡的疤。
最後秦野帶着滿滿地譏諷意味說道:“凌修,對不起,我給你丟臉了。”
在他轉身的瞬間,天上突然下起了雨夾雪。
凌修就這樣站在原地,看着秦野沒有回頭地離開,耳邊一遍遍地迴響着他們兩人之間的最後一句話。
凌修,對不起,我給你丟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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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無意中點進此文的小夥伴看時不要太當真,因為全篇故事都相當扯淡,法律體系呀、監管體系呀啥的全都很玄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