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麒靈效率奇高地給自己找到老師。
本來準備直接拿遺古給戴有為彈,又有些捨不得,戴有為看出她為難,自告奮勇借來一把古琴,然後當場彈奏給她聽。
“如何?”
她猶豫片刻。
“不太……好。”已是足夠委婉的說法。她內心的真實想法是:比起上回自己彈的那首曲子,戴有為彈的這幾首就像老太太的裹腳布——又臭又長。
他嘆氣,“這是因為庄大人您對琴之一途接觸不多,不知真正的琴師從不以好聽與否判斷一首曲子的價值,更重要的是情緒、意境,以及彈奏者的經歷與感悟。”
“噢!”
她明白了。就像一些古詩,她覺得很沒有營養很沒有技巧,但只要詩人夠有名,就一定能從他或壯志未酬或不慕名利或悲天憫人等等複雜的心境中找到蛛絲馬跡,為他所謂刪繁就簡、大俗即大雅找到驢頭對上馬嘴的好理由。
“庄大人要學這三首曲子?”
“不錯,你再多彈幾遍,用最慢的速度來。”
花了整整一上午,麒靈記錄下三首曲子的“指法”,然後就轉身投入忙碌的工作,將效率的弦拉到最緊,傍晚時候井二寶和戴有為都吃不消了,她讓他們準時下班,自己開始背“指法”。
背到想吐。
頭眼昏花。
但為了自己的小命她苦苦堅持。
就這樣幾天時間一晃而過。
這日,她照常去易恩陽那裏聽訓,哦不,議事。別的中書舍人在那裏暢所欲言,她滿腦子都是飛揚的數字,一個個扇着小翅膀在她面前忽近忽遠忽大忽小,伴着如同幻覺的嘲笑聲。
“庄大人?庄大人?”喻為民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的瞳孔緩緩聚焦。“什麼事?”
“我們都說了,就差你沒說。”
“哦,我覺得你們說的很有道理,我很贊同。”
對面的姜翰義眼珠子骨碌碌轉,調笑說:“庄大人看起來氣色有些差,想必是太辛勞了,易大人,您也該憐香惜玉些呀。”
易恩陽面無表情地看向他,正要訓斥兩句,麒靈煞有其事地點頭,“沒錯。”
姜翰義哈哈大笑,直到旁邊的陳綱拍了一下他後背,他才注意到易恩陽不善的神色,趕緊收斂。
易恩陽看向麒靈,“庄柔,你既如此辛勞,看來是成果斐然了。”
她立刻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還差得遠,大人別催我。”
“議事結束后留下,本官驗收你這幾日的成果。”頓了頓,“不賞不罰。”
她癟嘴。
捱到例會結束,她頂着一雙死魚眼回去拿琴,回來的時候發現同僚們整整齊齊,沒一個人離開。
姜翰義對她說:“我有重要事情要說,但是大人說要先考校庄大人的琴藝,所以讓我們在這裏等一等。”
好毒的心,竟然讓她在那麼多人面前出醜。
“遺古呢?”易恩陽看着她拿來的破琴皺起眉頭。
“供起來了,早晚朝拜。”
易恩陽沒說什麼,揚手讓她開始。
“先說好,我只練了《石壁》一首。”
她說罷,認認真真彈起來。
一曲畢,屋內久久無聲。
易恩陽摁住太陽穴,額頭青筋撲撲地跳。
“你彈的什麼?”
“《石壁》呀,但還不熟練,這曲子太長了。”
羅禹蒙冷笑出聲,“簡直莫名其妙,不堪入耳!”
她懟回去,“那羅大人來首正正經經可堪入耳的給我們大家欣賞一下呀。”
羅禹蒙別開頭不理她。
“禹蒙,彈給她聽。”易恩陽開口。
羅禹蒙不甚情願,冷冷瞪了她一眼,她聳肩讓位,心裏對易恩陽的“一視同仁”很滿意。
然後,她聽到了與自己截然不同的《石壁》。
激蕩、昂揚、剛強有力……且短小。不到一分鐘就結束了,不像她的裹腳布足足纏了五分多鐘。
“這是什麼?”她問。
眾人恍然,紛紛用同情的目光看她。
“這才是真《石壁》啊庄大人。”
“庄大人的《石壁》是誰教授的?”
“膽大包天,竟敢欺騙庄大人!”
……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紛紛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她的丟臉上。她氣得牙痒痒,好啊這戴有為竟敢戲弄她,看她回去怎麼收拾他!
易恩陽也問:“你從哪裏學來的?”
“下官的令史。”
姜翰義笑得前俯後仰,“《石壁》流傳度這麼廣的曲子你們都不知道,一個敢教一個敢學,你們要笑死我了。”
她面無表情,“姜大人這麼厲害,不如也來彈一曲?”
本是嘲諷,沒想他興緻勃勃地接了琴。
彈出來竟也是頗好聽的曲子。
然而他彈完后把琴一推,分外嫌棄道:“這琴太差了,音都沒調準,各位,剛才這不算,我的琴藝絕沒這麼差。”
喻為民調侃他:“琴藝不精卻怪琴,這可不是君子之道。”
“少說風涼話,你自己彈過了再跟我討論君子之道。”
於是小破琴被塞到喻為民手裏,他撩起袖子小露一手。
也相當好聽。
卻聽喻為民嘆氣:“從未見過如此低劣的琴,傷手、傷心。”
小破琴又被自然而然地塞到陳綱手裏,陳綱其實不想湊這個熱鬧,但見易恩陽一副默許的態度,他無奈地撥弄幾下就傳到最後一棒張衍手中。
張衍摸摸下巴,“倒是許久沒碰了。”
嘴上這樣說,手放上去彈得比誰都流暢,還炫技似的來了幾段高難度指法。
嘆為觀止。
眾人紛紛鼓掌,“張大人不愧當年被譽為‘琴公子’,寶刀未老,我等班門弄斧了。”
“哪裏哪裏。”張衍抱拳謙讓。
麒靈:……
好的,她終於明白易恩陽要她學琴的良苦用心,沒有點琴藝傍身,她都不配跟她的同僚一起玩。
又聽他們開始憶往昔,這個快忘了長簫怎麼吹,那個嘆氣琵琶其實比古琴要難,這個已經記不清上次敲編鐘是什麼時候,那個不禁懷念起擅敲腰鼓的早逝小妾……
麒靈面無表情地聽他們裝逼,發誓回去以後一定要努力練琴,以登峰造極的琴藝殺回他們面前,然後問他們這世上是不是沒有比琴更容易的樂器了。
“行了。”易恩陽打斷眾人,“姜翰義,你說的要事是什麼?”
“哦,是這樣的大人,下官前不久不是在郊外買了個莊子嗎?昨日竟然湧出溫泉水,於是快馬加鞭命人打造池子,想邀請大人和諸位等下次休沐一起過去體驗一番。”
京城範圍內的溫泉是稀有品,除了皇莊就只有以死諫聞名的御史台李德貴家莊子有,李德貴跟護崽一樣護着他的寶貝莊子不讓人進。
眾人目光複雜地看向姜翰義,別的不說,這小子的運氣是真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