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麒靈倚着軟綿綿的大枕頭,翹着二郎腿,一邊看野史一邊吃零食。
如意心裏擔憂,又不敢多問,進進出出房間好幾趟,整理這個添置那個的,終於把麒靈弄無奈了,主動問:“怎麼了如意?”
如意怯怯道:“小姐是不是在做什麼大事,奴婢有些緊張,怕笨拙誤事。”
果然因為她今日的異常行動嚇到了。
“沒事,已經結束了,你就當做什麼事也沒發生,平時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不用圍着我打轉。”
如意點點頭退下去。麒靈重新拿起書看,不一會兒如意突然驚慌失措地跑進來,“小姐不好了!”
“慌什麼,天塌下來有我給你頂着,別著急,慢慢說。”
“易易易……大人過來了!”
易恩陽名聲如雷貫耳,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麒靈一個鯉魚打挺起來,神色驚恐,“易恩陽?”
如意慌亂地問:“怎、怎麼辦?吉祥正在外面攔着……”
“不能攔,快去把他請進來,帶到客廳,好生伺候着,說我馬上就過去。”
如意哆哆嗦嗦地去了。
府外。
吉祥戰戰兢兢地望着眼前人……的靴子。自打自家小姐晉陞中書舍人後,來拜訪的人絡繹不絕,他跟着漲了不少見識,但這樣神色淡漠卻不怒自威的人他是第一次見,根本不敢直視,低着頭不敢言語。
易恩陽抬頭看着眼前未掛府匾的無名府邸,又看向隔壁氣派不凡的謝府,若有所思。一旁的令史抓心撓肺,這庄舍人的下人實在太不識抬舉,連易大人都敢攔,可別惹惱了大人再連累自己!
如意趕來,小心翼翼地將人請進府。引路時原想為小姐解釋兩句,又怕自己嘴笨或者說漏嘴什麼給小姐添麻煩,只好一路沉默。於是在令史看來又成一大罪狀,讓大人平白等了這麼久半句解釋都沒有,何等狂妄,簡直刁奴!
易恩陽對“刁奴”的安排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坐上覆有薄塵的椅子,喝着毫不講究的茶水。
“庄柔平時不喝茶?”他問。
如意緊張答:“小姐平日裏只喝水。”
“府上就兩人伺候?”
“是、是的。”
他不再言語,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令史給如意使眼色,等她走過來后小聲詢問:“你家主子真能起來?”她那副樣子,他都怕她已經死在屋子裏,詐屍來接待他們。
如意點頭,不敢多說。
沒過多久麒靈就來了,臉色倒沒有之前令史所見那麼難看了,她捂嘴咳了兩聲,對易恩陽行了個禮,又對滿臉震驚的令史笑了笑,解釋說:“方才嚇到你了,大夫說我是鬱結於心,吐了血反而輕鬆不少。”
令史訕訕道:“庄大人吉人自有天相。”
她轉頭對易恩陽恭恭敬敬說話:“易大人,竟然勞您親自過來一趟,下官實是慚……”
“客套話就不必了。”易恩陽揚手打斷她,偏頭打量她,準確地說是審視,平靜的目光中暗藏凌厲。
她逐漸不自在,強迫自己不移開目光,不流露異樣。
“大夫怎麼說?”
“需要靜養一段時間。”
“嗯,這段時間確實辛苦你了。”
“不不,在其位謀其事,下官一直萬分感激大人對我的看重,想做出一番成績,不讓大人因下官蒙羞。”
易恩陽輕提了下嘴角。
“伶牙俐齒。你可知我來找你何事?”
她沉默下來。
如果挑明了為詔書一事前來,她絕不可能當面忤逆他,以卵擊石純粹是自不量力,但她已經逃避到如此地步,再讓她現在順水推舟應下此事,又實在不甘。
她企圖做最後的掙扎:
“大人,關心下官身體,而來……”
他看着她,道:“如果你快死了,過來見你最後一面的確也說得過去。”
她勉強扯動嘴角,“是大人心善。”
“庄柔。”
“下官在。”
“你當真不願簽那封詔書?”
她嘴唇蠕動了一下,低下頭,極小聲答:“下官不敢。”突然捏緊拳頭,狠心鼓起勇氣,音量卻變得更小,“下官人微言輕,無足輕重,大人無需在意……”
令史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庄大人“病勢洶洶”竟是為了逃避簽署易大人親擬詔書?這、這、這是何等狂妄?
易恩陽垂眸,注意到她半藏在袖子中握緊的拳頭,忽然道:“許久沒喝你泡的茶了。”
她愣了一下,趕緊吩咐如意去取茶葉和茶具。
易恩陽安靜地等待她泡茶,喝完一杯之後,說了聲“不錯”就離開了。令史滿頭霧水地跟着離開,易大人來難道不是興師問罪的?
麒靈腿一軟,扶着椅子慢慢坐下,“嚇死我了。”
如意軟癱在地,嗚嗚咽咽地哭起來,“奴婢、奴婢也……”
她拍拍如意的肩膀,安撫:“不怕,沒事了。”
如意點點頭,抹了眼淚爬起來,“奴婢去給小姐準備晚膳。”低頭快走出去,看着像要先去找個沒人的地方哭一場。
麒靈自己也是心有餘悸,當天晚上折騰到大半夜才睡着,睡前不斷祈禱這件事就這麼過去,易恩陽想做什麼就越過她去做吧,不署名她還可以自欺欺人不是劊子手之一,反正以他現在的權勢地位,什麼律法規則都抵不上他一句話,
第二日是早朝。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易恩陽親擬詔書為范長勝脫罪一事藉由各種小道消息流出,大家都認為今日早朝要清算女奴慘死一事,不出意外齊婉兒就是此事的背鍋俠,罪責如何尚未可知,往嚴重里整可能要死,畢竟只有死人才不會喊冤。
蘭妗特意在宮門前等待齊婉兒,等到了人什麼也不說,得意一笑,轉身走了。齊婉兒對宿敵的挑釁沒有半點反應,她臉色蒼白,泛着青灰,如行屍走肉般慢慢往大殿走去,旁人紛紛向她投以同情或幸災樂禍的目光。
范長勝非官身,不能來早朝耀武揚威一番,但范建安在,他跟他最寵愛的兒子是一丘之貉。此時他異常興奮,不僅因為兒子逃過一劫,更因為他發現自己或許可以利用蘭妗控制易恩陽。
百官井然有序地入宮,在殿內外分列兩邊。
殿內的官員們突然發現皇上的案前堆放了大摞奏摺,早朝時少有這樣的情況,低聲議論皇上這是要做什麼。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
皇上一落座就將那摞奏摺掃到地上,“嘩啦啦”一連串悶響,所有人心驚肉跳,不明白這斷袖皇帝突然發什麼瘋。
“范建安!看看你兒子做的好事!這些都是奏他的摺子,你真是養出了個好兒子啊!”
范建安還沉浸在控制易恩陽,重登萬人之上的美夢,變故突生,他懵了一瞬,脫口而出:“什麼?”
皇上便開始列舉范長勝的種種罪狀,首當其衝自然是公然搶奪刑部俘虜並擅自處死一事,言其觸犯律法、蔑視皇權,死不足惜!
於是不僅是范建安、蘭妗,以及齊婉兒,在場其他人皆萬分震驚,然後下意識看向易恩陽。
麒靈也是震驚中的一份子,她清楚記得這些摺子全部被易恩陽扣下了,怎麼會……看向羅禹蒙和張衍,他們倒是毫不驚訝,想來被提前通過氣。
易恩陽對於其他人投來的目光無動於衷,神色冷淡。
皇上還在痛心疾首地斥罵范長勝惡行,時不時捎帶上范建安。范建安氣得臉色鐵青,卻不敢反駁,他不怕皇上,但怕對面看起來已經完全置身事外的易恩陽,他這才意識到事情完全超出他的掌控。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百官們逐漸回過味來,皇上已經把意思表露得如此明顯,易恩陽又是完全袖手旁觀的模樣,他們要是再不解其意就白瞎了這麼多年的做官經驗了。
於是紛紛站出來諫奏范長勝。
皇上滿意地閉上嘴,任憑底下如菜市場一般吵吵嚷嚷。隨後范氏子弟不甘示弱地加入戰局,大殿內變得更加混亂。
蘭妗向易恩陽投去乞求的目光,無奈易恩陽已經如老僧入定般不聞外事。
齊婉兒自然要抓住這個大好機會,把范長勝搶人的細節和自己的冤屈一一陳述,得到皇上一句肯定的“不是你錯”。
事情就此塵埃落定。
皇上和百官當場商定對范長勝的懲治方式——杖責二十,發配邊疆。
甚至不給范建安事後操作的機會,早朝結束前就將范長勝抓進宮來,退朝後當著百官的面執行杖責。
范長勝的慘叫聲劃破天際。
范建安目眥欲裂,雙目赤紅。
打到第十二下的時候,凄厲的叫聲戛然而止,范長勝的腦袋和四肢耷拉下來。行刑人上前試探鼻息,稟報皇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