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幾乎是馬不停蹄,太史信和趙紫雁風塵僕僕趕回了京城。
太史府在京城西郊,與其說是“府”,不如說是“宅”——無論是建築規模還是風格都沒有特別之處,灰頂低牆小院,院子裏三間房。
太史信上前敲門。
開門的是個善目慈和的中年女子,這就是太史信的母親。她一看到太史信,立刻伸手揪住他的耳朵:“臭小子躲哪裏去了?”
太史信捂着耳朵可憐巴巴地說:“我爹讓我去了一趟大理。”
太史信的母親擰得更用勁:“你爹可沒讓你一走十個月!”
看着太史信疼得呲牙咧嘴,趙紫雁不由笑出聲來。(太史信:這什麼人啊)
看見趙紫雁,太史信的母親停住了手,問:“這是誰家的千金?”
太史信揉着耳朵說:“這是飛龍將軍的女兒,她母親讓我帶她進京。”
“哦,”太史信的母親把趙紫雁上下打量一番,“你和你娘一樣漂亮,快請進!”看見愣在一邊的太史信,她又拍了他一下:“愣什麼,還不快去給你爹請安。”
太史德正在書房寫字,太史信輕輕叩門,在門口磕頭。太史德扶起兒子:“回來了就好,沒遇上什麼麻煩吧?”
太史信笑笑:“沒有,只是我把飛龍將軍的女兒帶回來了。”
“嗯,”太史德似乎早就想到了這些,“你把她帶來吧。我有話對她說。”
城南,秦監的丞相府書房中。秦監看起來也就五十多歲,他穿着綢緞褂子,一邊品着杯中的茶,一邊問坐在旁邊的年輕人:“霍公子,這茶味道如何呢?”
坐在秦監旁邊的年輕人腦袋挺大,臉部輪廓分明,有几絲剛毅之色,眼神卻十分狡黠。他放下茶杯,說:“丞相大人,這茶自然是好茶,但喝到我嘴裏就糟蹋了。說實話,我霍慎行品不出茶的好壞。”
秦監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哈,霍公子真是誠實!那你此次進京是有什麼事情要辦麽?”
霍慎行又喝了一大口茶,說:“我本來是打算進京託人幫我謀個一官半職的,不過在這裏待了幾天,果然是侯門深似海,我一窮人家的孩子,沒有那些封侯拜將的親戚朋友。所以我想去并州投軍。”
秦監搖搖頭:“現在正值用兵之時,從軍是九死一生的事情,況且軍餉也不多……這樣吧,皇上的禁軍缺個都尉,我給你寫封信,你拿着它去找禁軍統領馮遷,他自會安排好。”
霍慎行連忙起身下拜:“謝大人提攜!”
秦監扶起霍慎行:“不必如此,你是小女的恩人,我這是應該的。”
……
故事要從幾天之前說起。在杭州時,秦惠卿在家丁的護送下返回帝都。進入帝都遠郊,秦惠卿自以為安全,心中煩悶就甩開了家丁獨自前進。她途徑一處客店,不知從哪裏躥出來一個強盜,自稱殺人不眨眼“奪命血刀傻二郎”。眾人不知道這個人是否殺人不眨眼,倒是都覺得這傢伙挺二的,恐怕是“所有二貨中最二的一個”,於是沒人搭理他。哪知這個傻二郎拿着刀呼呼地揮了過來,砍死兩個人後,店小二也不知去向。當時霍慎行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蘭州拉麵,因為捨不得那兩小片兒牛肉,於是假裝什麼都沒看見,繼續吃面。秦惠卿也想跑,可惜傻二郎早就盯上了她,一下就扯住她的袖子,涎着臉笑說:“這麼俊的相公,賣到富婆家裏肯定能換不少錢……”
霍慎行終於吃完了面,他喝了一大口湯,起身要走。秦惠卿連忙叫他:“公子,救命!”
霍慎行看看秦惠卿,說:“我不是什麼公子,一個窮小子罷了。我不想給別人添麻煩,也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傻二郎大笑:“說得好!你小子把值錢的東西放下,我不為難你。”
霍慎行想了想,自己身上也沒啥值錢的玩意兒,於是摸出一個玉佩,恭恭敬敬地送到傻二郎面前:“我就這個還值點錢,請大爺收下。”秦惠卿驚訝地發現,這個玉佩居然是太史家族的標誌。
傻二郎一手抓着秦惠卿的袖子,一手拿着刀,騰不出手來接玉佩,他想了一下,把刀放到一邊,空出手來接玉佩。
霍慎行把玉佩遞過去后,還恭恭敬敬的彎腰鞠躬,忽然雙臂抱住傻二郎的腿,往後一抽。傻二郎猝不及防,仰面摔倒。霍慎行跳起身,一下坐在傻二郎的肚子上,抓起傍邊的板凳猛砸傻二郎的腦袋。大概砸了二十多下,把傻二郎砸死了。
恰在此時,一隊衙役趕到,霍慎行和秦惠卿被帶回縣衙盤問。得知秦惠卿是相爺的千金,當地縣令連忙騰出自己府邸中的上房給她居住,並派遣專人照顧。連霍慎行都沾光喝到了外地買來的好酒。兩日後,當地縣令除了派專人護送,更給了霍慎行不少盤纏。
路上,秦惠卿坐在馬車裏,霍慎行坐在前邊一邊趕車一邊唱着歌:“傷不起啊傷不起……”自娛自樂。
秦惠卿忽然隔着帘子問霍慎行:“你和太史信相識麽,怎麼會有他的玉佩”霍慎行沒回頭,說:“他是我兄弟,怎麼,你也認識他?哎,這傢伙還是這麼喜歡和美女打交道誒……”
秦惠卿聽了,想了想,說:“我以前認識他,現在……”
霍慎行一聽這麼幽怨的話,就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打了個哈欠說:“太史信對兄弟是極好的,對女孩子嘛,可能就有點迂腐吧,你也別怪他,他有很多事情不懂,或者做不來的。”
秦惠卿聽了,不再說話。剩下的旅途就只聽見霍慎行自娛自樂的歌聲:“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
“轟!”巨大的禮炮聲響起,甚至皇宮的柱子都彷彿隨着這聲音而顫動。京城北門,女皇秦峻率領文武百官迎接得勝歸來的大軍。算來這次和鮮卑人的戰爭歷時半年多,大戰六次,小戰四十餘次,鮮卑軍損失八萬餘人,漢軍也傷亡六萬多人。
騎馬走在軍陣最前列的是一個身披鎧甲卻面貌文氣的年輕人,太中大夫司馬康,這一戰他作為主帥,在人數和戰鬥力都處於劣勢的情況下,取得了4:3的慘勝。
司馬康身後是兩個十足的武將,左邊那個身高九尺(這裏一尺按23厘米計算),褐色頭髮,虎背熊腰,此人名叫彼得(他喜歡自稱為大彼得)乃是歐羅巴商人的後裔,貧民出身,與太史信是舊相識,此戰中,他揮舞着七尺長劍,力斬多名鮮卑校尉、都尉,使鮮卑軍陣腳大亂,為漢軍的衝鋒創造機會;右邊的人黑臉大鬍子,雙手環抱一支丈八蛇矛,身背弓箭,他自稱郭老黑,是長白山中的獵戶出身,有次太史信在山中遇到黑瞎子,兇險萬分,幸虧老郭幫忙。這次郭老黑率部阻擊鮮卑精銳騎兵,用箭射、矛刺殺死鮮卑眾多中級軍官並主將拓跋穎,幫助彼得率軍合圍鮮卑騎兵,戰功卓著。
軍陣在城北“點將台”處停下,司馬康跪下,雙手高舉“大將軍印”,女侍郎蔡蕭蕭將大印呈交女皇。
女皇秦峻接過“大將軍印”,起身:“司馬愛卿功勛卓著,封奮威將軍,關內侯。”
司馬康叩首謝恩。
“彼得,郭老黑,”秦峻目光炯炯,打量着這兩個相貌奇異勇武非常的中年男人,“汝二人此戰勇猛向前,功不可沒,封彼得為城門校尉,郭老黑為北軍統領。”
跪下二人謝恩。
其餘校尉、都尉、參軍、士兵等各有封賞。於是山呼萬歲。
彼得、郭老黑接受了封賞,換了衣服,就跑去找太史信了。
“太史兄弟,開門吶!”太史信的家門被砸得震天響。
“來了來了!”這麼敲門的,只有郭老黑一人。
太史信打開門,和急於進來的郭老黑撞到一起,問:“郭大哥得勝歸來了?”
“不光是俺,司馬老大和小皮特也來了”——儘管彼得喜歡自稱‘大彼得’,郭老黑就是喜歡叫他‘小皮特’。
“老大,大彼得。”太史信抱拳,將兩人請進門來。
“令尊令堂在家么?”司馬康問。
“家父在讀書,家母出門買菜了。”太史信回答。
“那我們還是下館子吧,別打擾了老太史大人,你給令尊說一聲。”司馬康想了一下說。
自古以來,教養孩子就有兩種做法:一種是“放養”,一種是“圈養”。顧名思義,“放養”就是只要孩子把本職的事情做好,只要孩子的想法符合“正道”,就對他們放任自流,隨他們亂跑瘋玩,諸事不問。而“圈養”則是處處管着孩子,限制他們上街——怕車撞;不準爬高上梯——怕摔着;不準隨便和別人玩兒——怕受人家欺負;不準隨便讀書——怕學壞;尤其是不準孩子過問風月之事。然而物極必反,很多“圈養”出來的孩子抽煙喝酒燙頭的本事十分了得,而“放養”出來的孩子對此則一竅不通。顯然,太史信一幫人都是“放養”出來的,所以喜歡到處亂跑,即使喜歡讀書也沒多少書生氣。
一刻后,這四人出現在京城最大的酒樓“醉翁亭”中。
“說來真奇怪,這明明是個酒樓,為什麼要叫‘亭子’啊?”郭老黑一邊啃着一支蹄髈一邊問。
“連我這個老外都知道,這名字取自宋代歐陽修的《醉翁亭記》,老黑,你要多讀點書。”彼得說。
“俺爹娘都不識字,沒人教俺,”郭老黑又在蹄髈上狠咬一口,“再說,不讀書,照樣能上陣殺敵。”
“太史賢弟,你和秦丞相家結親的事怎麼樣了?”司馬康冷不防問。
“算嘍,有緣無分……”太史信擠出一絲笑容。
“又在強顏歡笑,我們都是你的至交,你在我們面前不必作假。”司馬康搖搖手。
“是啊,誰說太史兄弟去了秦惠卿就要聽秦監那老小子的話!”郭老黑也來攙和。
“不說此事,”太史信放下酒杯,“不知道陛下封幾個兄長何職?”
“我,奮威將軍,關內侯。他們兩個,彼得城門校尉,老黑北軍統領。”
太史信想了一下,說:“這些都是統領帝都守備兵的,如果再有人統帥禁軍,女皇一聲令下……”
司馬康、彼得和郭老黑相互看看,都沒有說話。
“現任禁軍統領是誰?”太史信問。
“馮遷,”司馬康接着補充,“他一直是秦監的人。”
“況且禁軍有八千多人……”太史信略沉吟。
“八千多人算甚,俺一人就對付得了!”郭翼德嚷嚷。
“郭大哥勇猛過人,但若出點意外,實在不好。”太史信勸道。
本朝自開國以來,皇帝的禁衛軍編製一直有八千多人,雖然人少,但禁衛軍的士兵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銳,馬刀、弓箭、長槍樣樣不含糊,真動起手來,幾萬鮮卑騎兵也難以招架。它的前身其實就是開國皇帝手下的“虎豹營”。十八年前飛龍將軍戰死一役,禁衛軍守衛京城,抵擋住鮮卑士兵驚濤駭浪般的衝擊。先皇駕崩后,秦監一手主持與鮮卑的和親事宜,廢弛軍備,連這支精銳也只剩下個空殼,成了關係戶混資歷混待遇的平台。一群“正事幹啥啥不行,吃喝嫖賭第一名”的人充斥禁軍各個崗位。否則,即使是真的趙雲呂布復生,面對死戰不退的一群瘋子,也難以招架,太史信哪能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話說回來,八千多人,數量還是很可觀的,雖然這些人的戰鬥力都只有五。
“來,郭大哥,喝酒,這出征以來,你肯定饞壞了。”太史信舉杯。
“俺偷襲鮮卑人的時候,他們主帥喝醉了,所以被俺戳死了,可見喝醉容易誤事,今天少喝點。”郭老黑摸摸肚皮。
“哈,酒可以不喝,這肉還是要吃。”司馬康遞過去一隻雞腿。
“讓老大笑話了,”郭老黑不好意思地接過雞腿,“俺是獵戶出身,愛吃肉。”
“幾位兄長迎戰鮮卑軍的事兒,給我講講吧。”太史信轉到了他最感興趣的話題。
“這當然,”郭老黑也來了興緻,“那鮮卑將軍的馬,就有一人高……”
沙場點兵,盡付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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