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七、面紗之下

“華服大賞”結束已過正午時分。剛才觀眾的注意力都被台上的精彩吸引，絲毫沒有覺得口渴肚子餓。這時候回過神來，紛紛發覺自己肚子空空，口乾舌燥。

場地周圍負責維持秩序的衛兵引導着人群往南北兩個方向疏散，幾個戴紅布條的大媽開始吆喝：“湯麵、米飯、灌湯包，炒菜、汾酒、竹葉青，往南走，往北走，都有了啊。大媽們頗具并州特色的口音，配合簡潔的唱詞，聽起來竟然有一種特殊的節奏感。

一刻之後，小羽和墨兒換好了衣服，到場地的旗杆下和崔羽彤一行會合。小羽摸摸肚子：“好餓啊，誰有吃的東西？”墨兒笑着捏了一下小羽的鼻子：“你這饞貓，上台前才吃了兩塊小餅，怎麼又餓了。”小羽一臉委屈：“我怕妝花了，都不敢多吃。”

太史信遞給小羽一塊叉燒酥，轉而問崔羽彤：“這邊往南往北都有不少小館子，不過簡陋了些，東邊有個出名的酒樓，但要走一段，崔姑娘意下如何？”

“小羽都餓了，就近隨便吃點吧，”崔羽彤頗有深意地看着太史信，“晚上再讓你好好破費。”

太史信倒是不怕破費，反正花的銀子是全戎給的：“這話就見外了，大家大老遠來一次并州城，本就該嘗嘗這邊的美味。”

崔羽彤不置可否，微微一笑：“走吧。”她剛走出兩步，被一個飛奔而來的小男孩撞了個趔趄。

墨兒眼明手快，一手扶住崔羽彤，一手抓住了撞人之後想要逃跑的小男孩。

崔羽彤示意墨兒鬆開手：“我沒事。”她低下頭，關切地看着小男孩：“下次不能這麼冒失了哦，傷着自己傷着別人都不好。”

小男孩點點頭，又一下子竄了。

太史信倒是沒想到整天說話陰陽怪氣的崔羽彤還有這麼溫柔的時候，他彷彿漫不經心地問崔羽彤：“你的錢袋裏有什麼貴重的東西么？”

崔羽彤也是機靈人，她立刻伸手在腰間一摸：“糟了，錢袋被那孩子偷了。那個玉佩……”

太史信心下一驚，他知道崔羽彤說的是女皇御賜的玉佩，示意小羽和墨兒保護好崔羽彤等人，自己立刻沖向那小男孩逃竄的巷子。他自然知道這種慣偷都是團伙作案，贓物一旦離開失主視線就會被迅速轉移，案犯也會迅速消失不見，但丟了女皇的信物非同小可，現在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崔羽彤派幾個同行的侍衛協助太史信找人。一行人在那條巷子兩側找了老大一會兒，可是巷子裏人來人往，哪兒還有那個男孩的影子？

太史信看這樣子找下去也不是個辦法，示意那幾個侍衛和他一同回來見崔羽彤。他開門見山地給崔羽彤提建議：“沒找到。那孩子干這事兒肯定不是一次兩次，附近一定有同夥把他藏起來了。現在人困馬乏，不如先吃飯，商量商量怎麼把東西找回來。”

崔羽彤臉上陰雲密佈。她是丟失玉佩的第一責任人，尤其是在小男孩原本已經被墨兒抓住的情況下，她還讓墨兒放手，顯然難辭其咎。這樣的情況下，崔羽彤恨不得立刻挖地三尺把偷東西的小男孩找出來。然而動腦筋想一想，她又確確實實知道一時半會兒找不到玉佩。崔羽彤沉吟片刻后，彷彿下了很大決心：“好，先吃飯去！”

太史信體諒早就飢腸轆轆的眾人，把崔羽彤等人請進了一家看起來還算乾淨的飯館。虧得這一行人來得晚，正好趕上了一個剛剛空出來的包間。太史信坐定，翻了一下菜單，把菜單遞給崔羽彤。崔羽彤搖搖頭，把菜單拿給秦惠卿：“每人都點一個自己喜歡的菜。”

“崔大人，”趁着包間裏沒有外人，太史信開口，“不必太過擔憂。一會兒我去找州牧大人，請他調動人手，把城裏經常偷東西的人都叫來問問，想來能問出那玉佩的下落。”

崔羽彤清冷的面孔上現出一絲糾結：“一定要驚動州牧嗎？”崔羽彤擔心的是，一旦太史信和全戎見面，她崔羽彤恐怕也要和全戎見面，那就起不到暗中查訪全戎功過的效果了。況且，全戎若是知道崔羽彤弄丟了陛下的信物，相當於拿住了她的一個把柄。

太史信自然清楚崔羽彤的擔憂，不過他早就和全戎通了消息，甚至還見了面，對於崔羽彤的顧慮，只是覺得好笑。他想了想，小聲問崔羽彤：“不知崔大人在并州城內是否有親朋好友可以幫忙的？我在這兒除了州牧大人實在沒什麼熟人……”

“崔姐姐，”秦惠卿突然開口，“我和全戎也有些交情，不如我去找他，就說我來并州城遊玩，心愛之物被偷，想來全戎會盡心幫我找找。要是東西找到了，我就說提早回京，再和你們會合。”

“秦姐姐，”崔羽彤感激地握住秦惠卿的手，“太喜歡你了！”

直男太史信小聲嘀咕：“你們倆到底誰是姐姐……”

太史信不明白秦惠卿怎麼會和全戎有了不淺的交情，并州牧府邸門前的衛兵同樣不明白這個問題。酒足飯飽的秦惠卿去找全戎，毫無意外地被門口的衛兵攔住。她一點也不惱火，客客氣氣地請衛兵去通報一聲，“秦惠卿求見州牧大人。”

衛兵報給當值的長史。長史以前是丞相秦監的廚師，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連忙迎出來，一看，驚喜不已，躬身行禮：“小姐，您怎麼來啦！”

秦惠卿仔細打量了一下眼前人，比對方更驚訝：“王伯，怎麼是您？”

王伯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來話長啦，那年我娘去世，向老爺（秦監）辭行，老爺給了我五十兩銀子，我感激不盡。後來州牧大人府上缺廚子，就招我來打個下手。這幹着幹着，州牧大人就讓我幫着守門了。小姐跟我到正廳（全戎約見重要客人的地方）稍等，我這就去通報。”說完，王伯把秦惠卿領到了正廳，自己飛快地跑去院子深處。

這王伯說的都是實話，但他的話有意無意省略了一些內容。他在全戎府上幫廚，偶然遇到全戎親自下廚為四個女孩做飯，就此相識。經過一段時間的考察，全戎發現了王伯廚藝之外的過人之處：這個人無論面對誰，都有很強的親和力，以一副憨厚的笑容面對各色人等，說話也和氣而耐心。從擔任朔方太守開始，全戎就特別注重日常來訪接待，力圖讓鳴冤告狀的百姓能夠順利見到自己，也力圖讓衛道這樣的人見不到自己，對於府邸的門房（就是看門大爺）要求極高。全戎發現了王伯的特殊才能之後，立刻把王伯安排到大門口，給了王伯正式的官職——長史。

按新漢帝國的官職，長史本是州牧的重要屬官，承擔的都是一州範圍內的重要事務，全戎卻給了王伯這個看門大爺長史的職銜，既體現了他對日常來訪接待的重視，又很能撫慰來訪者的內心：看吶，來接待我的可是長史呢！王伯也堪稱盡心盡責，遇到來訪人員，他都能客客氣氣地接待。擔任守門的長史之後，王伯27次笑臉攔住了登門送禮的衛道僕從，卻從未攔阻過來找全戎的衛冰琪（看看人家王伯這水平）。王伯雖然和太史信從無往來，卻第一次碰到太史信來訪時就知道直接帶這個人去見全戎，沒有問過太史信姓甚名誰。遇上脾氣暴躁甚至當場吵鬧的人，王伯也始終笑臉相迎，平心靜氣，把對方滿肚子火一下化掉一半，使得事情更容易得到妥善處理。

此時全戎剛吃過午飯，正在落珠紛紛、涼風習習的“柳霏亭”里和柳瑤下棋。冬凇、阿賴和阿娜爾汗在一旁觀戰。柳瑤不喜歡嘈雜的場景，向來不願意在人頭攢動的地方多待。全戎因此從不在“華服大賞”現場露臉，而是帶着柳瑤等四人在綵排的時候悄悄出現，提前欣賞“華服大賞”的精彩之處。

聽到秦惠卿來訪的消息，全戎“嗯”了一聲，很抱歉地看着四個女孩：“我去見見這個人。”

四個女孩並未見過秦惠卿，對於她的到來沒什麼特別的反應。柳瑤溫婉地一笑，起身給全戎整理了一下衣襟：“我們先去歇着了，夫君忙完了也歇一會兒吧。”

全戎點頭，目光溫柔地拂過四個女孩，轉身去迎接秦惠卿。

從後花園到正廳，全戎走得很慢，一路上思索秦惠卿為何而來。他可不會認為秦惠卿是專程來喝茶聊天的。那麼，秦惠卿這次跟着崔羽彤大老遠跑來并州城，是作為崔羽彤乃至於女皇陛下的一顆棋子呢，還是也作為一個佈局的人，來給他全戎下個套呢？想着想着，全戎在正廳看到了那個清麗如昔的身影。

全戎當然早就知道秦惠卿是和崔羽彤、太史信等人一起來到并州城的，但依然裝作不知情的樣子，關心地問：“秦姑娘來并州怎麼不和我說一聲，用午膳了嗎？”

秦惠卿點頭，把全戎上上下下前前後後打量了一遍，揶揄地問：“你成親了，怎麼沒長胖？”

全戎啞然失笑。確實，很多男人婚後都會長胖，這種現象甚至被稱為“幸福肥”，但全戎絲毫沒有長胖的興趣。他打開旁邊的食盒，推給秦惠卿：“嘗嘗這翡翠珠玉糕，不知有沒有你做的好吃。”

“翡翠珠玉糕”是秦惠卿會做的一道糕點，工序比較複雜，吃起來清香爽口。在很久很久以前，秦惠卿會把這種糕點做給太史信吃。此時又見到這糕點，想到這幾天朝夕相處的太史信，秦惠卿一陣悵惘。她拿起一塊“翡翠珠玉糕”，輕輕咬了一口，幽幽地說：“若是幾年前有人跟我說，全戎重情重義，我無論如何是不信的；若是那時有人說太史信殺伐果斷，我也是不信的。”

全戎只是靜靜地聽着，既不為太史信做任何解釋，也不為自己進行任何解釋。

秦惠卿的情緒逐漸平復下來，她喝了一口茶：“我有個心愛的玉佩，剛才看‘華服大賞’的時候在街上被偷了，你幫我找回來。”她說話甚至沒有用敬語，一副不和全戎客氣的樣子。

全戎聽到“玉佩”二字，想到了之前和太史信的夜談。他稍加思索就意識到恐怕是崔羽彤弄丟了女皇用來當作信物的玉佩，卻讓秦惠卿出面求助。全戎臉上不動聲色，問：“那個玉佩是什麼樣子的？”

秦惠卿按照崔羽彤的交待，把玉佩的樣子描述了一番。

全戎點頭：“我一定儘力派人去找。若是實在找不到，只好出錢讓你再買一個咯。”

秦惠卿意識到全戎找不回玉佩也是可能的，輕輕搖頭：“若是找不到，也不用你破費，我們再想想辦法。”

全戎叫來一個親兵，複述了那個玉佩的特徵，把找玉佩的事情安排下去。等到親兵領命而去，全戎似乎想起了什麼，問秦惠卿：“這次來并州，錢帶的夠么？”

秦惠卿點頭。

全戎接着問：“人帶的夠么，怎麼你來我這裏，身邊連個丫環都沒有。”

秦惠卿連忙掩飾：“我自然是帶着丫環和僕從的，只是不想人多嘴雜，讓他們待在客棧了。”

全戎“嗯”了一聲：“一會兒我安排人送你回客棧。”

秦惠卿知道若是全戎安排的人見到太史信和崔羽彤，事情恐怕就露餡了。她連忙說：“不用。”

全戎疑惑地看了看秦惠卿。在那個時代，秦惠卿這樣的大家閨秀是不可能一個人在街上走動的。既然秦惠卿已經一個人來到了全戎這裏，那麼出於禮數或者安全，全戎都應該派人護送她回客棧。

秦惠卿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轉移話題來調侃全戎：“這麼快就要趕我走，是不是怕你那四位夫人生氣呀？”

“今天是七夕，”全戎一板一眼地說，“剛才你已經看過了‘華服大賞’，晚上還有好玩的呢，可別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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