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看喬世興一直憂心忡忡的,喬太太在下午的時候都已經打聽過了。
巡捕房的馬探長跟她還是有些交情的,只要她問,對方基本都會告訴她實情。
“處境不是很好?”喬世興重複了一遍,眼神里透露出一絲驚懼。
“對!這個牽涉面比較廣,日方要求儘快解決這些罷工示威的事情,巡捕房也只能殺雞儆猴。報社不受牽連已經是很受照顧了,工會根本插不上話,據說她家也沒有人出面來解決。”
白小音家沒有人出面來活動,這倒是在意料之中,畢竟家道中落,家庭情況又是那樣的。
“那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喬世興眉頭皺緊,焦急的問。
喬太太低頭笑了笑,沒有回話。
“肯定有其他辦法,對不對?”喬世興看喬太太的表情,接着追問。
“現在這個社會,很多事情,對有些人來說,只要想去解決,總是會有辦法的。”喬太太淺淺的嘆了口氣,意有所指的說道。
喬世興沉默了。
他知道,當今這個世道有錢有權就可以為所欲為的,媽媽既然這麼說,應該是有辦法可以幫助白小音解決的。
只是和別人非親非故,沒有人願意花費時間和精力去管一個陌生人的死活。
不能說人有多冷漠、自私,而是明晃晃的現實,社會不穩定的情況下就會人人自危,像白小音這樣的一腔孤勇,實屬少見。
“正義在這個世道真的就這麼難以生存的嗎?”喬世興忽然喃喃自語,像是在詢問喬太太一般。
“這種時候就不是正義不正義的事情了,這和強大有很直接的關係。只有強大了,才能不受別人的威脅和欺負,才能在和平、繁榮的環境下談正義。”喬太太看着喬世興的眼睛,像是在回答他的問題,更像是給喬世興上課。
她想讓喬世興明白,只有自身強大了,才有可能出來高呼所謂的正義,不然自身難保,拿什麼出來高談闊論?
一腔孤勇嗎?
這雖然可以,但是太難了,只有時機成熟才可以成功的。
喬世興自然明白喬太太的用意。
可是他想要幫助白小音,這是喬世興的第一反應。
只是他從來沒有跟媽媽要求過什麼,第一次開口就要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可以嗎?喬世興在內心裏掙扎着。
喬太太轉頭看着喬世興面上的糾結神色,心有不忍,嘴唇動了動,還是壓制住了要出口的話。
她必須要逼迫喬世興一把,讓他跨出自我封閉的第一步。
看喬世興不停變幻的神色,喬太太拍了拍喬世興的肩膀,“不要想太多了,吉人自有天相,早點休息吧!”
說完,不等喬世興有什麼反應,抬腳往門口走去。
“媽!”喬世興眼看着喬太太已經走到了門口,終於鼓足勇氣喊了出聲。
喬太太停下腳步,嘴角浮起隱隱的笑意,轉瞬即逝,然後轉身充滿期待的看着喬世興,溫和的問:“怎麼了?”
“你能不能想想辦法?幫幫白小姐。”喬世興低着頭,聲音低低的問,他不敢抬頭直視喬太太的眼睛。
“我跟她素未蒙面,為什麼要幫她?”喬太太佯裝詫異的反問。
“我想幫她。可是……”喬世興停了話語,他抓着自己的衣角,攥緊鬆開,再攥緊,再鬆開。
“所以你是想求媽媽去救她出來,是這樣嗎?”喬太太走了回去,復又坐到喬世興的身邊。
“嗯!”喬世興點了點頭,聲若蚊蠅。
喬太太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假裝陷入了沉思。
房間裏一陣靜謐。
“你不想幫忙嗎?”半天等不到答覆的喬世興,鼓足勇氣抬頭看着沉思的喬太太。
“算我求你了。”喬世興有點近似哀求了。
知道有辦法解決,可是對方還不答應,喬世興有些心慌。
“知道開口求人了?”喬太太內心裏有一絲竊喜,她一直在等喬世興開口。
無論喬世興張口求人是為了什麼,為了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願意拉下臉面來做這些跟社會接軌的事情了。
“你知道要去找人疏通關係,把這個帶頭鬧事的姑娘弄出來,需要花費多大的代價嗎?”喬太太循循善誘。
喬世興搖了搖頭,他自然知道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畢竟涉及到要給政府和日方一個交代。
無論是花錢打點,還是人脈關係,都不會輕易搞定的,可是於他而言,他更加不想心理背上負擔。
媽媽畢竟是自己人,求了也就求了。
“你是我的心肝寶貝,你好不容易開口讓我幫你辦一件事情,無論多大的代價,我都願意去做。”喬太太抬手抱着喬世興的肩膀,柔和的說道。
喬世興一聽喬太太同意去做這件事情,面上表情放鬆了不少,他相信只要喬太太願意去做,就沒有做不到的。
“謝謝媽。”
喬太太看到了喬世興臉上的輕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謹慎的加了一句:“不要謝的太早了,媽媽可以去試試,但是不保證一定能成功。”
“嗯!只要你願意你去幫,總是有希望的。”喬世興回道。
“好了,不要再愁眉不展的了。可以安心休息了嗎?”
“嗯!”喬世興點了點頭,感激的看着喬太太。
喬太太笑着伸手撫上喬世興的臉頰,寵溺的笑:“傻孩子,早點睡吧。”
說完,拇指蹭了蹭喬世興光潔的皮膚,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喬世興看着喬太太關上房門,想着剛才的對話,陷入了深思。
第二天剛吃過午飯沒多久,喬公館就接到上海時報的電話,說白小音已經被釋放,明天就可以正常回報社上班了,之前的採訪可以繼續進行下去了。
掛了電話,喬太太看着喬世興一臉的輕鬆,臉面上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要去接受白記者的感謝嗎?”喬太太笑着調侃。
“她知道是因為我們,才被放出來的嗎?”喬世興反問。
“應該不知道,巡捕房那邊應該不會刻意的說這些。”
其實是喬太太交代了馬探長,對於她出面來周旋這事,對白小音要隻字不提。
“那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就是了,這樣我也就不用覺得愧疚了,畢竟讓人家虛驚一場。”
“這麼大一個人情,就為了你心裏不愧疚嗎?”喬太太問。
“嗯!朋友之間不摻雜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才好,才能更純粹。”
喬太太無言的看了喬世興一眼,在心裏默默的嘆了一口氣,還是單純的孩子心性。
只能無奈的笑:“你開心就好。”
第二次約定的採訪終於沒有出意外,如約在黃埔江邊見到了對方。
“原來是你啊?”白小音不可置信的看着喬世興。
“怎麼?很奇怪嗎?”喬世興凝眉問。
“是有些奇怪。”白小音說完,在心裏嘀咕,“原來是那個膽小鬼,遇事就要繞着走的人。”
喬世興望着白小音沒有說話,他在等着白小音說出奇怪的點是在那裏呢。
“我一直以為喬家少爺是個西裝革履、風度翩翩的傲人公子哥呢。”
“現在大失所望了?”喬世興笑。
“沒有。怎麼都沒想到這麼質樸、低調。”白小音想笑。
她之所以對喬世興有點印象,是因為她當天回去就發現記者證不見了,仔細想了想,只有可能是摔倒的那一次掉下了,害她摔倒的那個人好像還唧唧歪歪的,試圖阻攔她進入新聞現場。而且一看就不是參與罷工的人,並且一點都沒有大男人的那種洒脫和豪橫。
“然後呢?”喬世興故意反問
“什麼然後?”白小音詫異的看着喬世興。
喬世興笑了笑,“對我的評價就僅僅質樸、低調而已嗎?”
“當然不是。”白小音快速的否認了,“外界都傳喬少爺陰晴不定,性格古怪,但是畢竟是經商世家,跟人談話應該是滿口的生意經才對。實際不是啊,你只是不關心世事,修身養性的憂鬱小生。”
“憂鬱小生?”喬世興默默的念了一遍這個字眼。
“而且我們以前居然陰差陽錯的見過面?”白小音有點難以置信。
“緣分吧,大概。”喬世興笑,他想起來楊社長說的緣分二字。
白小音撇了撇嘴,這喬家的少爺大概也是個油嘴滑舌之輩吧,對着那個姑娘都會花言巧語的說是緣分吧。
她覺得有絲尷尬,低着頭盯着腳尖,然而想到上次失約的事情,楊社長又千叮嚀萬囑咐的要求她一定要道歉,還是抬起頭,彎腰鞠了一躬,“上次失約的事情,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臨時有事情耽誤了,也來不及告訴你,讓你白等了。”
看來白小音是真的不知道是喬家在後面活動了關係,她才能無事被釋放的,這樣挺好的,免得大家都有心理負擔,喬世興心想。
“沒事!後來楊社長已經專門打電話道過歉了。”
“你不計較就好!我還擔心你會怪罪到報社呢。”白小音客套道。
喬世興笑笑,沒有接話,他轉身面對着黃浦江靜靜的站立着。
報社這次要不是喬太太出面,也是麻煩的很,巡捕房是打算一起問責,做給日方看呢,可是這些也只有楊社長知道而已。
白小音也轉頭看了看黃浦江上的滾滾流水,想起來此次來的另一個目的,“做你的專訪,你希望報紙怎麼來報道你才好呢?”
“我無所謂,只要不報道我遊手好閒,無所事事就好!”喬世興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