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45江南好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江南的三月,細雨綿綿,籠罩了一層迷霧,在那煙雨朦朧中,一道曼妙的身影,撐着油紙傘,輕步在白牆青石的小巷。
那人挽着一個簡單的小髮髻,穿了件淡雅的白色旗袍,上面綉着雛菊的淡淡花紋,領口.袖口,裙擺處鎖着精緻的白邊,整個人就像是一朵恬淡優雅的雛菊。
她蓮步輕移,走上青石橋上,看着江南美景,突生感觸,眉眼帶着些哀怨,輕輕念到:“江南好.……”
這詩詞,是帶她來江南的人,念給她聽的。那人對她說,江南風景美,他想跟她一起生活在那兒,生幾個娃娃。
蘇雨桐信了。跟那人來了江南后,安置好了綉娘行當,生活剛穩定下來。
那人便說要去贖罪,消失了。
等在聽到他的消息時,他入了獄,判了刑,受了傷,生了病,快死了。
他急需錢脫罪去治病。蘇雨桐為了救他也只能來這兒,將自己賣了。
橋上牙婆早早來了,等了蘇雨桐許久也不惱,只因她是江南聲名遠揚的美人綉娘。若不是家中出了意外,急需錢,想是不會把自己的命運交託給旁人。
美人綉娘,名聲在外,略一炒作,便賣了個好價錢。江州有名的富商,陸石屹,年歲三十五,買她做妾。
這是她第二次把自己賣給他人。
蘇雨桐直問道:“我賣了多少。”那人拿出兩袋大洋:“足夠解你燃眉之急了。”蘇雨桐微微躬身,收了錢,她便不是自由之身,此生怕是等不到良人了。
蘇雨桐走過橋,橋的那頭有一輛黑的程亮的小轎車,她上了車。
便央司機先送她去郵局,她寄些東西回家,隨後回了趟家收拾好了隨身的物品,一些綉品,幾件旗袍,以及一段男人衣裳上裁下來的湖藍色的布。
陸石屹是出過國,留過學的文化人,所以進門這天,沒有什麼繁文縟節,封建糟粕。她進了門,徑直走一路到客廳里,見了陸家的正房太太一個身材圓潤的旗袍婦女,雖年紀有些大了,但風韻猶存,眼波流離,懷着孕,泛着母性光輝,坐在那兒,搭着手兒好像一幅畫一樣。旁邊還有個圓臉的美人,年輕貌美,柳葉眉,櫻桃唇,穿着大紅色的牡丹旗袍,惹目的很,搭着手坐在沙發上。
中間坐着位穿着身新晉流行的中山裝的男人——陸石屹,陸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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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了起來。
高大的身板寬闊得有些單薄,臉上微微胖,介於方圓的稜角之間,濃重的眉,純樸的眼彎彎,帶着溫和笑,斯文成熟中又顯得可愛。陸老爺問她,“願不願意,嫁給他?”
蘇雨桐納悶了,她不是賣給陸石屹了嗎?不願意也好,願意也罷。終歸都是他的人。
蘇雨桐點頭:“願意。”
這日後,她成了陸石屹的三房姨太太。雖然沒有名分,也沒有拜天地。那位陸石屹的夫人在她來后,沒多久就逝世了。
在陸家的生活對於蘇雨桐來說是極好的,吃飽穿暖還能有大把的時間刺繡。陸石屹也對她新鮮,偏愛的厲害。
常誇她溫婉大方,美麗動人。曉得她喜歡菊花,便時不時送些盆栽的菊花來,偶爾帶她出去見識上流社會的繁華,挽着她的手出入各個高端的場所,帶她去跟一些姨太太們打麻將。只不過她不會,她出身窮窩窩的山村,見識的少。
這身溫婉的氣質,是後來出了山村,在刺繡的房裏,跟着一群優雅大方的貴小姐們,耳濡目染學來的。
外表溫婉優雅,內里是個山窩窩裏出來的女人。同為小妾的劉婉瑩看不慣蘇雨桐的這副裝模作樣的溫婉模樣,偏陸石屹喜歡這種模樣。她也不好把自己的偽裝撕了,露出她的本性妒忌蘇雨桐,待得陸石屹出差了。
劉婉瑩便總出言譏諷蘇雨桐,設計整她,劉婉瑩要撕爛她這副溫婉外表,讓她動怒,露出她內里勾心鬥角的妒婦模樣。
蘇雨桐對劉婉瑩的欺凌,只是笑笑,並不放在心上。她受過比這更惡毒的辱罵,那是她前夫給她的。
那是六年前,我第一次把自己賣了,我爹出去采草藥,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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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家裏的長姐,從小身體有病,只能在家裏幫着母親納鞋底,做女紅,弟弟年歲小,家裏全靠父親一人種着地主的地,維持生計。現在,我家失了頂樑柱,吃飯錢都沒了。
我把我自己賣了。
賣給了一個續弦的劉屠戶,比我爹年紀小一點,臉上長了個半個巴掌大的”子。
名聲也不好,聽村裡一起納鞋底的婦人說,劉屠戶的妻子是被他毆死的,沒坐牢子,是縣裏有人——警察局局長喜歡吃豬心,劉屠戶是個順桿爬的,見有機會巴結,便日日給警察局局長送,得了這層關係,狗仗人勢,狐假虎威。在村裡,頗有幾分面子,誰家有點大事兒小事兒的,也都找他出面。
求他賣個面子。這不,媒婆上門來買劉屠戶的面子了。
“他可以使6000銅。”
錢挺多的,我就嫁了,母親給我張羅着,做了身紅衣裳體面。
走的那天,我挺害怕的,蓋着紅布,矇著腦袋,被他牽上了馬背上。我家沒權沒勢,不得尊重,我便成了劉屠戶的小妾。平日裏,在家被他養着,日子比以前好了許多,有肉吃,有米粥喝,還能有新衣裳穿。
就是劉屠戶這人,脾氣差,管不住手,邊打邊罵,他用盡世間一切惡毒的話語辱罵我。粥燙了挨他打。
衣服起球了挨他打。菜不合口味也要挨打。起初是用巴掌,後來是拳頭,現在抄順手的東西打。落的我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我真擔心,我會步了那位被劉屠戶毆打死的前妻的後塵。我要是死了,我爹娘和我弟弟就慘了。我不能死,在每一個被他打過的夜裏,我都會擦掉自己的眼淚,給自己上藥。
為了不被他打死,我活的極小心,低眉順眼的,說話都繞腦子,想半天,溫聲溫氣的講,他在家裏,我大氣都不敢喘,落腳都輕輕顛。這樣的日子,過的累極了,怕極了,也倦的厲害。我心生陰霾的想着: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呢?我不是一個堅強的人,為了自己,我覺得沒什麼好活的。
支撐着我活下去的就是我的家人。
五年後,我的父母雙雙過世了,我弟弟也長大了。
在一個大宅院裏,妾沒了老爺的寵愛,就是丫鬟。
劉婉瑩在害怕,會失了老爺的寵愛,她保護自己的方法,就是像個孩子一樣的去傷害別人。劉婉瑩的性子是小孩子脾氣,來得快去的也快,如今卻在這宅院裏頭,整日裝着成熟女人的溫婉——老爺喜歡。
蘇雨桐覺得可悲的厲害。好聲好氣的哄着劉婉瑩,給她倒了一杯菊花茶,讓她消消氣,彆氣壞了身子。
偶爾還會給劉婉瑩綉牡丹花,以討好她。她和和氣氣的,時間長了,劉婉瑩覺得她是個好打發的。以至於家中大少爺不見了一刻,劉婉瑩都要拿她問罪。蘇雨桐屬實冤枉,那大少爺正跟她玩着躲迷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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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說來蘇雨桐跟大少爺的結識,也是源於他的母親,陸石屹的夫人,楚婷。
蘇雨桐不會打麻將。陸石屹便讓蘇雨桐去同楚婷跟劉婉瑩學打麻將。
三個女人困坐在一張桌子上。起初是楚婷教,她是個從內裡外里,都透露出溫婉氣質的女人,說話溫溫柔柔的,慢慢的,總不快,也講不明白。
劉婉瑩是個兩面的,不在陸石屹跟前了,就做回自己,聽的着急了,嘴巴便不饒人,說一句諷兩聲。蘇雨桐受着,到不覺得有什麼。楚婷聽煩,斥她不懂禮儀,滿口胡言。
將劉婉瑩氣走了,剩她們二人。楚婷問蘇雨桐:“她譏諷你,看輕你,你都不惱嗎?”蘇雨桐想了想道:“我聽過比她罵的更惡毒的話,聽她罵我,我生氣不起來。”
楚婷聽出蘇雨桐在譏諷劉婉瑩,但一看蘇雨桐那雙無光的眸子,她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