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7. 聲色犬馬下的欲蓋彌彰
“她去了阿魯卡共和國。”
手機里的男人這麼篤定。
輪船進港了,這是傍晚自華沙蘭卡出發,經由松原湖,明日微明到達阿魯卡共和國的班船。俠客眺望湖面上燈火閃爍的輪船,甲板上的擴音器清晰地響起三弦之聲。棧橋上聚滿了用於照明的燈籠,不一會輪船靠岸作業的尖利哨音就劃破夜氣,傳入耳鼓。
洗過的頭髮變得乾爽,摸上去像草葉一樣冰冷。青年將手機聽筒靠近耳畔,微微斜着腦袋:“是說直接穿過魔獸出沒的多奇亞森林往東走了嗎,記得那裏被獵人協會標記成3A的危險地帶,每年都有很多職業獵人失蹤,而且我們後來也追查了森林口的入境記錄……”
“沒有記錄對吧。”手機另一頭的男人輕笑起來,“因為是從天上走的。”
俠客愣了一下,頭腦飛速風暴,邏輯與條理以某種不正常的頻率計算着程序和狀況。旅團中的情報人員本身就擅長查找資料,對於線下情況的分析更是不輸他人,聽到這種說法,他馬上就想通了:“她租用了森林附近的熱氣球,雖然設備早已老化,但幾小時的行程還是足夠支撐的,操縱熱氣球需要專業技術能力,目前很少有人會使用這種方法低空穿越叢林,尤其是多霧易迷失方向的多奇亞。”
“這個女孩對自己很有信心,根據你們描述的形象,不難猜出她的性格——有城府、冷靜大膽、對危險躍躍欲試,連名字都沒說,挺有趣的。”
“……抱歉團長,是我們太大意了,沒料到這樣的普通人會有除了念以外的能力。”
“沒關係,她暴露了弱點。”
在俠客考慮少女的弱點究竟是何物時,電話那頭的男人捂着嘴陷入自己的思緒中,旁人只能看見他低俯的細細眉毛,以及冷峻的流線型眼睫,漆黑的短髮。
“她有同伴,她不是一個人去的華沙蘭卡。”
正好趕上十點出發的班船,頭等艙空無一人,八人一間的二等艙日式房間內有兩個身穿白色水手服的男人拎着提燈。等俠客走進去的時候,那兩個男人已經用尖利的叫聲回擊了,在另一個金眸青年閃着銀光的劍柄下,統統身首異處。
庫洛洛聽見這邊的嘈雜聲,停下分析,不由露出瞭然的微笑:“飛坦一定很生氣,讓他鬧吧。”
這種寵溺的語氣又是什麼啊團長。
俠客默默嘆氣,躲開飛濺的血液,走到船頭的控制室內。不出意料這裏也倒着數名船員,血流了滿地,他跨過屍體,將船隻調成自動模式。
“我們應該明天早晨就能到阿魯卡共和國,請下指示吧。”他說。
輪船和棧橋之間徐徐露出油一般閃着萬斑黑亮光點的靜靜湖面,這片肅穆的水面像是重獲新生似的,滴入的鮮紅液體如同墨水暈染,眼見着逐漸擴大開來。
庫洛洛垂下眼眸,哪怕是頭頂的金色水晶燈,也無法在那雙幽暗的黑色眼底留下絲毫光點痕迹。瞳孔深處的黑暗沉澱到最底部,掀不起波瀾,有什麼微弱的東西在閃動,似乎下一秒就會被無邊無際的黑吞噬。
他安靜地坐在那裏,半晌后開口:“不惜一切代價搶回逆時鐘,其他人隨你們處置。”
“了解。”金棕發的青年提起唇角,幾秒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苦着臉道,“對了團長…我忘了說,那傢伙的手機定位也在那裏,要不要順便通知他明年九月集合?”
……
早晨九點,還不到吃飯的時候,大多數店裏都很空閑,侍者站在一邊聊天。街道的一半十分明亮,對面服裝店的遮陽傘下,日光一直照射到櫥窗內部。公共廁所前面是綠茵茵的杏子樹,站在那裏依稀還能聽見悄然流瀉的音樂、餐具碰撞的響聲、以及拔掉酒瓶塞子的聲音。
沿着草木森森的樓梯下去,兩棵蓊鬱的楓樹依偎在一起,穿越休閑小公園的拱門,停車場停着三輛高級車,旁邊是一間酒吧。
透過透明的玻璃能看見,屋內吧枱圍繞的長椅和板凳上躺着一堆人,交頭接尾,如醉如狂,嘻嘻哈哈。至少有七八個男人身體的某部分緊緊貼合在一起,互相摟着肩膀,內衣上的純金紐扣露出來,襪子都脫掉了。有個少年的腳心被人親吻,立即嬌滴滴地叫起來。
酒吧內的其他人毫無反應,宛如棲息海底的野獸依舊做着自己的事情。調酒師走到木川旁邊,遞給她一杯雞尾酒。
“真是熱鬧,每天都忙碌得很。”這個忙裏忙外的調酒師說起話來還帶着年輕人的口氣,“來這裏是想看看阿魯卡的特色嗎?”
惹眼的黑髮少女坐在吧枱前,不過並沒有人來搭訕,她苦惱地垂下臉:“啊啊,來這個國家的時候並不知道呢。”
調酒師笑起來,語調中全是揶揄:“那你可真是來對了,我們酒吧算是阿魯卡人盡皆知的地方,只不過官方並沒有列入旅遊景點,畢竟是地下的交易嘛。”他熟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意有所指,“未成年也能喝酒,女孩子很安全哦。”
木川明白他想表達的東西,翹起嘴角笑了一下:“我看見街上的情侶中肯定有一人帶着耳環,這是指——Bottoms嗎?”
“啊沒錯,小姑娘你還挺懂的嘛。要我說,最近幾天總有個很詭異的小丑來這裏,大家都挺害怕,差不多就是這個時間,名字好像是叫什麼西……”對方說著,瞅着大門,眼睛立即定住,“哎,瞧,就是他。”
一位令人驚愕的青年出現在光線明亮的門口,他穿着小丑的服裝,上半身還印着撲克牌中梅花和方片的圖案。比起古希臘時期的雕像,他的身材更像是奧林匹亞城內的青銅阿波羅,寬闊的胸膛,結實圓活的手臂,潔凈頎長的酮體,還有雄健挺拔的雙腿。不管怎麼看,都是標準的Tops。
他畫了妝,白皙的臉上有水滴和星星的貼紙,一頭張揚的紅髮向後被髮膠固定了,臉部稜角分明。
對方進門的瞬間,酒吧內的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大概是屏住呼吸被他的裝扮和容顏以及危險的氣息吸引了注意,不稍片刻,又重新恢復了喧鬧。
紅髮青年向調酒師這邊瞥了一眼,正好和木川對上視線。少女舉起一口未動的雞尾酒朝他示意,青年細長上挑的桃花眼似乎是彎了彎,原本毫無感觸的冷漠神情出現了幾分興味,身體仍充滿了難以想像的強大和神秘的氣勢,微妙曲線內散射着危機。
右手合攏再彈出指尖,忽而變出了幾張撲克牌,排在最上面的那是——紅桃A。
“似乎還挺好說話的。”唯姑娘放下酒杯,胳膊肘都撐在吧枱上,手掌托着腮露出笑容,“對吧?”
調酒師不敢搭話,拿起桌上的濾冰器清洗起來。玻璃杯里的冰塊互相碰撞着發出脆脆的聲響,就在這時,破空聲傳開,撲克牌咻地飛來,瞄準的正是她的臉——
“啪。”
伸手拍開襲擊的暗器,黑髮少女垮下臉,不太開心地自問自答:“哦,我錯了,這傢伙是個傻逼。”
紅髮青年手裏的撲克牌越變越多,他流暢地洗着牌,動作熟練,像個魔術老手。那張原本邪肆的面容隱隱約約透出一種詭異又變態的錯覺,走路姿勢搖曳妖嬈,他忽然咧着嘴笑起來,一屁股坐在木川右側的高座單人椅上。
“要看魔術嗎?”聲音黏黏噠噠的,語速並不快但給人一種雞皮疙瘩都起來的惡意。
說著,沒管唯姑娘同意與否,他就自顧自將撲克牌分成了兩摞,放置在吧枱上:“現在,請隨意挑出一張,記住它的模樣。”
木川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說話的人,特別是他那個“請”字,說得臉紅心跳的。知道的是在表演魔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什麼賓館酒店床上表演製造人類吧,雖然這裏也不是什麼正經地方。
紅眼睛小姑娘默默從牌堆里挑出一張方塊7,只給自己看了一眼,然後很快塞回去:“好了。”
青年見狀哼笑一聲,心情很好的樣子。他馬上開始眼花繚亂地洗起撲克牌,像是長了八隻手。等到洗完牌,恢復成一摞,他從最上方隨意摸了四張,唰唰唰扔向遠處牆面的飛鏢靶,正好豎著插成一列。而排在頂端的那張,儼然是剛剛她挑出來的方塊7。
小姑娘配合地鼓起掌來,稍帶幾分羞赧的臉龐泛着紅暈,彷彿陷入戀情的少女。懸直的鼻樑,亮晶晶的紅眸,優美的嘴唇弧度構成了那副稀有的容顏,她興奮地說:“這位魔術師先生,請問,我能擁抱您一下嗎?這杯酒送給您,您的魔術實在是太厲害了,我好崇拜您。”
對方挑了挑眉,看起來並不驚訝。不過儘管明面上依然保持着笑意,可眼中卻是了無趣味,他聳聳肩,隨意地做了一個張開懷抱的動作,眼神瞥向那杯粉色的雞尾酒。
漂亮的小女孩欣喜若狂地簡單抱了一下青年,而後鬆開手,小心翼翼後退半步:“我該回家了,不然媽媽會罵我。”
他擺擺手,並不在意她的動向。
木川唯轉過身,趁着無人在意的空檔,慢吞吞地退了場。直到出大門,轉過彎,走向酒吧側面的玻璃牆時,她忽然貼着透明的牆面敲了敲。
西索撐着頭,望向店外那個沒有念的小姑娘。見他看過來,黑髮少女立即勾起唇角,不同於店內羞澀的笑容,那是種勝券在握又暗含睥睨的神情。她的面龐稍稍一動,左右手的食指碰在一起,又緩緩分離——是線的形狀。
紅髮青年的嘴邊驟然漾起了笑容,充滿了傲慢的喜悅。小姑娘的眼中,此時此刻,正無可避免的倒映出他手中「伸縮自如的愛」念能力的紅線顏色。準確來說,那正是他剛剛魔術成功的原因。
在他的注視下,唯少女又指了指大腿,等到對方反應過來時,她掏出口袋裏的男士錢夾揮了揮,用口型同他對話:要不要魔術師給你簽個名?
——是他的錢包。
怎麼偷的?
那個所謂崇拜的擁抱。
紅髮青年極力忍住笑,濃濃的暗影惡意在周遭環繞。他感到十分高興,磅礴的喜悅噴涌而出,到了無法遏制的地步,調酒師後退了好幾步,蒼白着臉,受惡念的影響連話都說不出。
惡意襲卷了整個酒吧,裏面的所有人全部動彈不得。西索抬起扭曲的臉,細長的眼眸倒映出空無一人的街道,他忍不住捂着臉,抖着肩膀,笑聲從指縫間溜出。
……
另一邊。
酷拉皮卡總是感覺路人的目光怪怪的,迷茫地摸了摸臉,他在想是不是沾到什麼東西了。從雜貨店出來,手裏拎着新買的美瞳與衣服,金髮少年站在櫥窗邊打量了片刻自己的着裝。
沒有問題。
……那為什麼總有人一副想和他說話,然後不知道看見了什麼又立刻滿臉失望幻滅的表情?
身後來來往往的路人大部分是男性情侶們,他倒也不厭惡,只是在玻璃櫥窗的倒影里看見了兩個被圍住的青年:高一點的那個有着金棕色的短髮,碧綠的眼眸閃爍着無奈與僵硬,而矮個子的那個則是用面罩遮住下半張臉,墨色的髮絲間透出的金眸給人兇狠的第一印象,他正用可以稱之為猙獰的可怖目光掃視着群眾,從周身泄出的煞氣讓青年看起來就像是一隻狂怒的野獸。
街道對面人群嘰嘰喳喳的話語傳入耳中——
“小哥哥給個聯繫方式怎麼樣?”
“我超喜歡你的,能不能交往一下試試?”
“我可以給你當下面的那個!”
“你們是一對嗎?看起來挺配的。”
“好棒好棒,是我喜歡的類型……”
酷拉皮卡隱隱意識到了什麼,他移開目光,突然回想起今天早晨剛到阿魯卡共和國時,木川少女對他說的話。
【據說這個國家裏的人十分熱情,你出門的時候小心……啊,也不用,你這樣就行了,他們不會去找你的。】
那時候他不懂她的意思。
現在,當金髮少年的視線掃過街道內那一對對的男性情侶時,他眼尖地發覺,每兩個人中總有一位男生是戴着耳環的。要麼戴在左耳,要麼戴在右耳,總之是單邊的。
不祥的預感浮出大腦,臉龐秀氣精緻的少年提着紙袋踏上台階,不太自然地向賣飲料的店主詢問道:“抱歉,我想問一下,在這裏男性戴耳環是什麼意思?”
“你是來這裏旅遊的吧?”對方愣怔幾秒,很快明白了,帶着善意的笑容開口解釋,“在我們國家啊,戴耳環就代表被標記啦。”
被標記了被標記了被標記了……
酷拉皮卡瞬間僵住,雖然之前差不多猜到了,但親耳聽見這個事實又是另一種巨型打擊。怪不得早上那個少女的表情古怪中又透露出看好戲的得意與期待。
紅暈順着他的脖頸爬到耳畔,甚至染上了臉側,伴隨着紅色菱形耳墜的搖曳,少年艷麗的面容像是一名真正的漂亮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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