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153. 無能
木川唯完美到,不像一個人。
從奇犽剛認識她開始,這個似乎什麼都會的少女便對各項各行都有涉獵,就算是空閑也能看見她高強度利用時間做一些事情,一切都有條不紊,哪怕是深夜兩三點,她都精神奕奕地睜着眼。
他知道木川的知識和技能模塊肯定都被點亮了,因為如果這樣努力還不能熟練的話,上天就太不公平了。
可是上天也許真的是不公平的。
獵人考試的時候,木川坐在森林裏削竹筍,當他醒來,看見的就是這傢伙的左手虎口位置沾滿鮮血,細膩的皮膚被草葉划傷,斑斑駁駁。
【這種小傷很快就會好】
騙子。
木川唯的傷口確實可以癒合,然而她的身體素質卻是普通人的程度,優先恢復的是較大的貫穿傷,普通的划痕要幾個星期才能痊癒。
而且她身體的自愈能力大概有一個明確的周期吧,傷疤和繭全部慢慢消失,一年?還是三年?儘管少女做很多事情都非常熟練,可手指和肌肉沒有留下磨痕與紋路,所以當她的關節和皮膚慢慢恢復最初的乾淨無暇,再去做之前明明已經很流暢的事情時,就會留下生澀、不協調的傷口。
木川唯可以很久都不睡覺。
木川唯會所有的武器。
木川唯會所有的廚具。
木川唯會所有的樂器。
木川唯懂所有的大道理。
木川唯讀通所有的書本。
木川唯能和任何人交朋友。
——木川唯無所不能。
無所不能的女孩子才剛剛15歲,只比他大兩歲而已。他15歲的時候也能這樣嗎?也能對着自然里任何一種現象說出原理?也能用巧克力或蘿蔔雕刻一朵玫瑰花?也能射擊百發百中,也能隨隨便便就可以感知別人的情緒?……不能的吧。
他在12歲之前過的是殺手的日子,連呼吸都要計算好頻率的沉重生活。天天掛在嘴邊的是訓練和殺人,是“好的”“對不起”“我會做到”“我去領懲罰”,而不是“我很開心”。
木川來他家玩的時候,那段輕鬆的日子又有過幾次?
他那個時候想的是:從來沒有人這麼肯定他,肯定的是奇犽這個完整的人,而不是某個需要他去證明的方面。
但是現在,他意識到,“想要變得和你一樣”是一種錯誤的想法——因為如果木川可以發現他、找到他,如果她可以理解他、剖析他,那麼她會不會也曾經把“對不起”“我錯了”“我會改正的”掛在嘴邊?會不會也覺得“我很傷心”?
她明明應該討厭會使用電氣的人,明明應該抱怨自己的出身,明明應該厭惡男性,明明明明,那麼多的明明,她卻恰恰相反:那雙紅色的眼睛裏倒映出碧藍的大海,交錯的雲朵,五顏六色的世界,還有他傻傻的樣子。
他感覺心如擂鼓。
恍惚之間,濃烈的感情從眼睛裏流淌出來,他好像被岩漿融化,如同纏枝,在乾涸的內心發芽。她在他的眼裏,連缺點都可愛。
在漆黑的永夜中,世界一片荒蕪,他向著遠處那片光奔跑,怎麼也無法到達。而眼前突然出現了少女瘦弱的身形:她的黑髮還是濕的,摸上去像光滑的羽毛,渾身都是傷痕,雙手沾滿血跡,臉色蒼白又可憐。
她說:“奇犽,其實在那個亭台里,我做夢了。”
他沉默了一會:“我知道。”
木川唯當時醒過來,臉色那麼難看,渾身都在小幅度的顫抖,但還是強忍着,對他們笑了笑,非常輕鬆地回答“只是睜眼再閉眼而已”。
她說:“我夢見媽媽,她長得和我好像。”
他說:“嗯。”
她又說:“其實我一點也不開心,我很難過。我必須要做一個不動聲色的大人,要做一個獨當一面的大人,我好累。”
他頓了頓,道:“我知道。”
淚水沾濕了奇犽的大半個肩膀,他像安撫受傷的小動物那樣拍着她的後背,接納着還沒有完全變成不動聲色大人的小姑娘,接納這個他不知道是幻象還是現實的畫面。
不……應該只是一個虛影罷了。
因為木川不可能在他面前這樣示弱,也不可能展現出這樣脆弱的一面,但是這個形象卻那麼真實,真實到對方出神的樣子都一清二楚。
她最後問:“你願意替我去死嗎?”
他閉了閉眼:“好。”
他想起木川姑娘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想起來她插科打諢,還有毫不退縮的樣子,以及臉上的笑意,超級有感染力的、如同閃閃發光星辰的笑容。她笑的時候,就連身旁的空氣都變得輕盈起來。
——“這位朋友,你的眼神不懷好意。”
——“我沒有!喂,你現在不吃嗎?”
……
“嘩啦——”
漆黑的世界忽然裂開了縫隙,頭頂的世界被一道又一道的光射穿,無數條漏進來的光打開了永夜,夜的碎片紛紛掉落在地,與此同時,一束白金色的日光也掉進來。被什麼東西擊穿的暗夜的盡頭,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來人一頭漆黑的長發,胸口還流淌着鮮血,淋淋漓漓地灑了一路,她的眼睛是炙熱的紅色,手臂纖細白皙,整個人裹挾着傲慢、懶散的勁頭,一拳打碎了永夜的世界,帶着光跳進來。
光中之人回過頭,那雙眼睛和他印象中的重合起來,與奇犽遙遙相望,她微微挑起眉:“我才不是傳.銷組織的頭目,騙人送死這種事情,不符合我的風格。”
奇犽愣愣地站在原地,幾乎手足無措。直到投射進來的日光照到他的手指,他才慌忙縮了縮指尖,再抬頭時,望見木川抬起左手,源源不斷的白火朝着天空的方向飛去。
儘管知道之前那個只是幻覺,只是他的想像,奇犽依舊希望木川能對他說點平時不會說的話。他現在應該配合對方的動作,等待她恢復這個世界,等待她救出所有人,要散去永夜也好,找到其他人也罷,反正他早就習慣了等待,對吧?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奇犽的手心僵硬得像是石雕,他張了張嘴。
——沒事……快點說啊…….快說“我們去找其它人吧”。
他用力牽動了一下嘴角,好不容易才牽出一個無所謂的笑意。
——對,這樣就對了,快點說話吧。
沒辦法形容他的感覺,好像一瞬間耳邊聽不見聲音,大腦罷工,根本無法對身體下達命令。
——不行,別說那個!
“我…….”
——喉嚨……好難受……
“我喜…….”
黑髮少女似乎是僵了一下,然後瞬間加大了左手的白火,轟隆隆的聲音蓋過了他的話,風聲四起,兩人如同坐在風馳電掣的摩托車上,耳邊都是呼嘯的空氣。
“我喜歡——”
她又加快能力的釋放速度,火焰的燃燒聲再一次蓋過了他的嗓音。
——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要回憶…把這句話說出來就好了。
奇犽聽見自己輕快尾音後面的,是心臟細細密密疼痛的聲音。
“我喜歡你,喜歡的不得了。”
……
作為一個反派,應該時時刻刻記住自己的身份,不能被其他事物所影響,要冷漠無情自私自利,要不動聲色精打細算心狠手辣。
當捧起那隻石榴石的耳墜時,木川唯的心臟不可避免地產生了動搖。她下意識捏緊它,秉着眼不見為凈的態度,想要將它丟到什麼看不見的地方。
但是不行,無論去哪,無論把耳墜扔到哪裏,它都散發著明亮的光,照耀着整個世界。
“什麼啊,這個世界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我隨時都能離開,也沒什麼好留戀的!”她看起來笑得諷刺又囂張,可指尖攥出來一圈白印,“不過是一時興起找的人,不過是交着玩的朋友,還當真了嗎?”
她心中有種無畏的自暴自棄,像是在自己撕開癒合傷口的病患。四周飄起的黑霧包裹着她的身體,彷彿在嘲笑她的意志般,來回涌動。
“**我知道你在這裏看着,給我滾出來!”
黑髮少女難得爆粗口,她平時就算再生氣,也不會用難聽的髒字罵人,但此時此刻已經是強弩之末,強裝的氣勢騙不過老道的地獄惡魔。
“還要和我合作嗎?我可以幫你復活那個灰頭髮的青年哦。”惡魔在她耳邊悄悄說。
聽到這句話,木川唯的呼吸猛地一滯,隨後眼中浮現了一絲冰冷的怒意。
“看吧看吧,你就是在生氣嘛,為什麼不承認呢?”
“滾——”
“這次只要你願意把靈魂交給我,我就幫你復活他,還有那個金髮紅火眼小子的家人,怎麼樣,考慮一下?”
“……”
“多麼划算啊,你快點決定呀,只要一點點的代價,就可以收穫這麼多的生命,我還能讓你變成世界最強,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木川嗤笑一聲,飛揚的眉眼流露出濃濃的諷刺:“你能復活千穗嗎?”
“當然……”
“你能讓戰爭里死掉的所有人都重新活過來嗎?你能治好福利院的所有得痢疾的孩子嗎?你能讓鄰居家的阿姨不要在流言蜚語裏死去嗎?你能讓艾斯記得我嗎?你能讓媽媽不要自盡,讓志村永壽別去殺人嗎?你不能。”
少女的雙眼無邊無際,浮滿各種漂浮物,變幻無常、暴戾恣睢:“你無能又無用,只能靠蠱惑人來獲得力量,做不到就給我去把那些死掉的人的屁股舔一百遍再來跟我說話,拜託,我現在很忙,別他媽什麼事都來煩我。”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讓她的嘲諷凝固在臉上。
惡魔沒有具像化的身體忽然有了形狀,對方變成了她最熟悉的青年,長着艾斯的臉,掛着他的微笑,接着將她的身體扳正,把她按在牆上,使她無法逃走,整個身體的重心似乎全部壓在她的身上。冰涼的五指插到她的發間箍住腦袋不讓她亂動,一點一點像是在撫摸自己的愛人。
紅眼睛被按住了,呼吸掠過側臉,濕漉漉的東西貼在嘴唇上,舌頭卷吸着舌頭,用褻玩的姿態舔舐她的嘴唇。
噁心噁心噁心噁心噁心噁心噁心……
木川唯大腦當機,她覺得自己被一條毒蛇給纏住了,冷血的動物吐着蛇信子,她伸手反抗,可手肘卻被對方用力扭住。
“你看,你是喜歡和男人接吻的。”
“你有什麼毛病!!!”
她使勁用手背擦拭嘴唇,滿臉的厭惡和反感,恨不得把這個惡魔大卸八塊。
“小姑娘,重新考慮一下吧。”惡魔完全不擔心她的接受度,反而信心滿滿,“我了解你,知道你的過去,我是全世界最了解你的,你一定會想清楚。畢竟,他對你很重要,不是嗎?”
“我不會再和你交易,說什麼都沒用。”
“那如果我再加上另一個籌碼呢?你想要這個人恢復對你的記憶吧?我能讓他愛你愛得死去活來,愛到無可自拔,非你不可。”
“不需要,我不需要他的愛。”
“那就是九條千穗,我可以讓她活過來。”
“千穗生前已經很累了,我並不想她繼續活在這個糟糕的世界裏。”
惡魔停頓了一會,忽然打了個響指:“我剛剛看了一下這裏的未來,銀髮的小子會繼續殺人,綠髮的小子和他老死不相往來,金髮的小子兩年後就死了,墨鏡小子做戰地醫生被炸彈傷成癱瘓,金髮的小女孩馬上要嫁給一個65歲的貴族。”
“……”
“還有這隻狐狸。”
惡魔不知道從哪提出來一隻白橘色的狐狸,拎着後頸皮,它還在一個勁的齜牙咧嘴,直到看見木川后,才委屈巴巴發出嚶嚶的叫聲。
“能變成人形的小魔獸,三個月之後就會被幻獸獵人扒皮抽筋。所以現在,你的想法有沒有改變呢?”
“……”
“你用左手的能力就能解除幻境,我給你一天的時間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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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進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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