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145. 撿星星的人

那是學生2B24不會談的事情。

除了後幾年遇到的用茄子和凡士林“自我安慰”的青少年以外，七八歲的她，第一次知道所謂的“插.腸”也是在第一天到這裏的午後。

越亂的地方，玩得就越花。

後來這裏十二三歲的小孩還會用那種很細的銅棒或者鐵棒，像是拆信刀，和手掌一樣大，頂端會有一個球體以及彎曲的把手。等到硬了之後，就把細金屬棒塞進脲.道里去，一直到底。

“是誰？”

......

有人問。

接受了新人洗禮的學生2B24沒有回答，她現在的身體狀況無法應對突發情況，只能找個陰影處躲起來。

隨後，悉悉索索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是兩個人。學生2B24背靠着的柜子忽而一震，她背對着陳舊的木頭柜子蹲坐着，聽見通過木頭傳導而來的晃動。

“這裏沒人嗎？”一個男生說。

“聽錯了吧，反正每次都在這裏，快點開始，再過一會就到集合時間了。”另一個男生說。

——他們要做什麼嗎？

最開始的一分鐘裏，學生2B24並不能理解。

又過了幾分鐘，她換了一口氣。她的耳朵里聽見心跳聲，聽見幾條腿伸直的聲音，膝彎在木頭柜子上擦碰的聲音，腳趾和手指扣抓的聲音。

生活區的老師會告訴領導說，每年都有大約一百個學生在沒有攝像頭的地方互相產生身體的碰撞。這裏的碰撞指的是什麼，大家都不談這件事，不是每件事都會在明面上說的。

在學生2B24看不見的多維空間內，還有四個少年少女陪她欣賞這出“啞劇”。

金髮的露比小姐臉色蒼白，她下意識伸手捂住了綠髮萬人迷小男孩的耳朵。黑髮的墨鏡青年頂着難看的表情，瞥了銀髮的小殺手一眼，似乎是在猶豫要不要也捂住他的耳朵。

“發生什麼了？”傑問。

於是學生2B24仰起頭，靠着柜子。

這個角度就能看見她的眼睛了，暗沉的紅眼睛幽幽，像是對任何事情都毫無反應。淺淺的石榴紅色外瞳膜包裹着內層血色的眼珠，彷彿雙層有內餡的日本饅頭、玻璃彈珠，這對眼睛平靜地望着虛空。

一櫃之隔，黑色的蛇，黑青色的，還能看見上面的血管，咬住了誰的屁股，有些血管往外滲血。一大坨一大坨的白色珠子從那條蛇的皮膚裂縫中鑽出去，消失在水中。

學生2B24隨手將發頂的爛樹葉摘下來，放在腳邊。因為冰塊潑了滿身，現在有些發抖，嘴唇的顏色變得青白。

她屈膝坐着，胳膊搭在膝蓋上，朝着半空無聲地嘆了一口氣。白色的霧氣順着冰冷的空氣散出去，如同小團的雲朵，很快不見蹤影。

在當今科技發達的現在，醫生會告訴男性情侶們，要小心。因為腸子雖然不會痛，但人體消化的那些東西——“排泄物”們，會脫出來，不衛生。

十幾分鐘后，學生2B24看見的就是剩餘的一堆漿狀的東西：混着玉米、糞便、菁液，滴在那裏。

她依舊沒什麼表情，跨過去，想要找地方換掉自己身上的臟衣服。

“是誰？”又有人問。

女孩反應很快，她快速地轉到柜子後面，不過此次的來者並沒有再說話，只是慢慢走進來，最後黑色的陰影籠罩在她的身上。

她等了一會，對方沒有動靜。學生2B24剛想抬頭，黑色陰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面前出現了一張女性的臉——普普通通的長相，黑褐色的眼睛，扎着馬尾。

“你是誰，小傢伙，之前沒有見過你呀。”

女人蹲在她面前，想要伸手觸碰她的頭髮。

啪——

學生2B24狠狠揮開了對方的手，面無表情的臉顯得有些冷漠。

女人的右手背被拍紅了，但她沒有生氣，而是解釋道：“我只是想看一下你的傷。”

學生2B24不說話，站起來，退出過近的距離圈。就是這個動作，將她渾身的燙傷暴露得一清二楚。

“怎麼會這樣，有人欺負你了嗎？哪裏痛？啊，你在發抖，很冷嗎？”

扎着馬尾的女人立刻把自己身上的長外套脫下來，不顧孩子的抗拒，裹在她身上。學生2B24用力掙扎着，有點像應激反應的小動物，但是女人忽然伸出手，抱住了她的肩膀。

“......”

學生2B24的動作停止了，她怔怔地立在原地，紅眼睛因為驚訝而微微瞪大。

“一定很痛吧，可憐的孩子。”

女人擁抱着她的身體，讓她的小腦袋搭在自己肩上，小心翼翼避開傷口，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我是九條千穗，就住在後院的神社旁邊，你平時遇到什麼事了可以來找我，現在我們先去包紮吧。”

......

世人不喜歡圓滿的結局。

大家要看的是演員的醜聞，上吊自殺的學生，混亂的互炮新聞，還有賽車場撞成一團的汽車，吃藥過量猝死的美女，偉人電腦里的兒童.色.情視頻。他們要看的是這些。

如果把發生在這裏的事情統統報給新聞社，那大多數人一定會興奮又唏噓，報紙上的頭條新聞就是賣給這類人的。

沒慘事，沒新聞。

在那些窗明几淨的校舍房間，在蕾絲窗帘後面，光禿禿的地板上丟滿了煙頭，還有小百合老師，她會隨地吐痰。

人的心理就是幸災樂禍，趨利避害。

所以學生2B24長大以後不會詳細將這些說給誰聽，只是提起“我曾經在某個訓練場”都會害怕對方感到心理不適。那些人、那些在光明裡長大的人永遠也不會知道世界上有這麼一個地方。

學生2B24說：你們喜歡地震，喜歡疾病，喜歡□□，還有戰爭，連環殺人狂。

天哪，人們太喜歡這些了。好多屍體埋在河流旁的棺材裏，被雨水沖刷出來，人們拍手稱讚。戰爭中孩子被炸得血肉模糊的照片，鄰國的人哈哈大笑，動畫片中以殺人為樂的反派角色，人氣投票過億。

學生2B24不跟人談政治，新城家有教過，遇到大人物問起“你對這件事怎麼看”的時候，只要淺淺地陳述完事實，不需要賣弄小聰明。就像“我喜歡夏目漱石的《我是貓》，不喜歡《懷風藻》”一樣。

不錯，她自小便參透了這一真理。

“怪不得....長大以後會是那個樣子啊......”有人在輕輕嘆息。

“我靠，酷拉皮卡，你什麼時候來的？不對，你怎麼來的？”

雷歐力被身邊的人影嚇了一跳，差點整個人飛出去。他的眼珠子瞪出來，下巴掉在地上：“你一聲不吭的，是想嚇死我們嗎？！”

金髮少年狀似無語地抽了抽眼角，朝其他幾人解釋道：“我被扔到海里去了，游上岸后失去意識，等到再醒過來就到了這裏。”

“扔到海里？”傑重複了一遍。

“...木......唯她生氣了。”酷拉皮卡頓了頓，用食指抵着下唇，思考起來，“然後說了一句[我讓你去死，你就死嗎]，看起來非常認真的樣子。”

注意到對方的稱呼，奇犽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

“她說，你跳下去，我就考慮一下。”

“等等等等。”

雷歐力豎起手掌，做了一個暫停的動作：“你讓人家考慮什麼呢？”

酷拉皮卡冷漠回復：“秘密。”

“......這個混小子。”墨鏡青年翻起白眼，“那你知道這裏是哪嗎？”

奇犽之前一直在沉默，這時候才開口：“應該是某個人的念能力。”

“你怎麼分析出來的？”

“很簡單，現在這裏誰不在，就是誰的問題。”

幾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喬？？？”

.......

神社後院的地面堆滿了啤酒瓶的碎片。

九條千穗正在給學生2B24包紮傷口，她剪斷紗布，滿意地點點頭：“這下就好，衣服也換過，又是乾乾淨淨的小男孩了。”

紅眼睛孩子視線越過她，望向外面。九條順着孩子的目光，問：“你在看那些星星嗎？”

“......星星？”

“哎呀，你是女孩嗎？”

學生2B24並不在意這些，只是執着地開口：“什麼星星？”

“就是鵝卵石中間的星星呀。”九條笑起來，她好像很喜歡笑，和之前遇到的某個隔壁鄰居阿姨很像。

會笑的人像妖怪一樣。

學生2B24盯着她的嘴角看，不說話，似乎是固執地想要得到答案。九條千穗反而提起另一件事：“你是今天才過來的吧，以後盡量避開倉庫的死角，那邊沒有攝像頭，很危險。”

“......嗯。”

“你叫什麼名字呀？”

“2B24。”

九條遲疑了一會，蹙起眉頭：“沒有名字嗎，明明都這麼大了。”

“之前的名字也不是我的。”

“唔，不是父母起的嗎？”

看見小女孩平靜的臉，九條又立刻反應過來，連連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有點憨憨的女人。

“有為，我之前的名字...不過我不喜歡。”

“有為？有點佛教的感覺啊。你看，是說人世間世事無常的意思。”

九條千穗思索了一會：“如果你不喜歡，那就跟我姓吧？怎麼樣？我沒嫁人之前姓木川。”

“不要。”

“誒，不是挺好的嘛。”

“不要。”

“而且小有為的話，和唯是不是有點像？”女人笑着說，“我一直在想，如果有個孩子，是男孩就叫堅，女孩子就叫唯。”

“不要。”

“你之前的名字也很好，你的家人一定在裏面加了很多很多的愛，所以我念你的名字，會感覺很高興，有為。”

“......”

“那，喜歡糖果嗎？”

“還行。”

“討厭什麼？”

“胡蘿蔔。”

“今天被人欺負了，會很傷心嗎？”女人溫柔地詢問。

“有一點。”

“這麼說吧，你喜歡糖果，討厭胡蘿蔔，那麼是胡蘿蔔不好，它做錯事了嗎？”

紅眼睛孩子遲疑了一下，搖搖頭。

“你很好，哪裏都很好，勇敢又聰明，但也有可能被其他人莫名其妙地討厭，這很正常，所以別傷心，好嗎？”

“好。”

“小唯好可愛！”

“......”

那些神社鵝卵石之間數不勝數的啤酒瓶碎片在太陽的光線下，折射出金色的亮點，宛如夜空中熠熠生輝的星辰。

後來木川唯才知道，千穗認為這裏的很多孩子就像是從天空中掉下來的星星，和碎玻璃瓶一樣，只能在不屬於自己的地方發出黯淡的光，所以她想把他們撿起來。

她是撿星星的人。

木川唯就是被撿起來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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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里的第一束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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