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不平之事
荀忻站在門后的牆角處,在黑暗中貼牆而立,門外雨聲淅淅瀝瀝,雷聲隱隱,他卻還能聽見自己“撲通”的心跳聲。
雖然漢代人大多患有夜盲症,但原主顯然屬於吃得起肉的特殊階級,適應黑暗后視力並不受影響。
他看着門閂被刀刃緩緩移開,不自覺咽了咽口水,緊張地握緊了手上倒提着的木案的桌腿。
門被推開,輕微“吱呀”一聲,一個黑影走了進來,荀忻屏住了呼吸。
人影往屋內走去,一直走到床頭的位置,他伸手摸索到床沿,荀忻已輕手輕腳走到他身後。
他看準時機,用盡全力將手中矮案砸向黑影的後腦勺。
木案撞擊出一聲鈍響,而後墜落在地,被砸裂成兩截。
黑影也被砸得踉蹌了一下,險些握不住手中刀,到底是亡命之徒,他恨恨吼道,“找死!”
他顫巍巍轉身就要揮刀,此時一道閃電劈裂天際,照亮了整個房間,照亮了中年男子滿臉鮮血的猙獰神色。
荀忻連忙向後閃避,千鈞一髮之際,一劍似憑空而來,劍刃如雪,直划向中年男人的脖頸,男人的悶哼聲被隱於黑暗之中。
重物墜地聲,繼而緊接着窗外一聲宛如山崩,“轟隆隆”的雷鳴。
荀忻看着黑影倒在地上不動了,這才呼出一口氣,驚魂未定。
他快步走向窗邊,按照之前的約定將花瓶砸碎在地。
“兄長,可有受傷?”少年急急問完,才想起剛剛那令他驚艷的一劍,大佬一劍KO對手,應該是沒機會受傷的。
“我無事。”青年伸手握住少年的手臂,“走,去阿添那邊。”
他們剛走進隔壁房間,便聽到陶器碎裂在地的尖銳聲響,這種令人心驚的刺耳聲響此時卻意味着平安。
荀忻心中那塊大石墜了地,只是黑暗中阿添卻吼的驚疑不定,“誰!”
荀彧應了聲,添、燕二人連忙走了過來,“主公,此二賊已伏誅。”
阿添走到荀忻面前,用衣服將手中劍仔細擦拭乾凈,還劍歸鞘,雙手奉上,“多謝郎君賜劍。”
“生死相依,不必客氣。”荀忻將澄清接過,重新佩在腰間。
兩位車夫其實也帶了兩柄長刀以防不測,只是落在了馬車中,害怕打草驚蛇,便沒回馬車去取。
因此他們四人中,只有荀彧、荀忻有佩劍可以作為武器。
荀忻考慮到自己戰力最弱,主動把佩劍交給了阿添。
阿燕點起了油燈,室內終於有了光線。
藉著燈光一看,倒在地上血泊里的有兩人,都是青壯年,生得面黑而矮壯,穿着不太合身的灰色長袍,長袍下擺可能太長,被塞進了腰裏,外腰還系了麻繩作為腰帶。
完全是用穿短褐的方式穿着儒服,頗有些不倫不類。
一人是被抹了脖子,另一人被捅穿了胸口,荀忻看了看阿燕手中那還在滴血的柴刀,原來是被反奪了兇器。
荀忻第一次面對如此血腥的場面,本來心理上有些不適,一看到那把柴刀就清醒了。
要不是荀彧救他及時,此時被捅了血窟窿倒在地上的,便是他了。
“只有三人嗎?”荀忻蹲在屍體旁,看阿添給他們搜身,仰頭問荀彧。
他兄長本是神情凝重,看向他時卻恢復了往日的溫柔,道,“或許不止。”
“去后廚看看。”青年把少年拉了起來,讓添、燕二人撿起柴刀。
荀忻如今一米七的身高,站起來也只到荀彧的肩膀,他無意間注意到,青年白皙的側臉上,似乎濺上了點暗紅色的血跡。
少年下意識就拿袖子去擦,“兄長。”
“嗯?”修容如玉的青年微微低了頭,任少年擦拭,他很快反應過來,“有血?”
血剛濺上沒多久,很容易擦掉,荀忻笑了笑,“擦凈了。”
廊外雨還在下,只是雨聲已漸不可聞,他們穿過迴廊,找到了這家的后廚所在。仟韆仦哾
阿燕上前輕輕地推開了廚房門,屋裏黑漆一片,耳邊只有天際不時響起的雷鳴。
阿添手中持着油燈,跟在阿燕後頭,給荀彧與荀忻照明。
藉著昏黃燈光,可以看到麥草堆上躺着一個男人,三十多歲,穿着粗布短衣,農人打扮。
他腳邊兩個酒罈,一倒一立,渾身酒氣,走近了可以聽見他發出的輕微鼾聲。
荀忻往灶台邊走了兩步,驚訝地發現灶台牆角后還睡着一個女子。
那女子頭髮微散,衣裳凌亂,懷中抱着個長包裹。
“兄長。”荀忻喊了一聲。
荀彧吩咐阿燕,“將其捆上。”隨後向少年走來。
青年這才看到睡在牆角的女子,兄弟二人對視了一眼。
荀忻年歲較小,更適合跟女子交流,他自覺地上前喚人,“夫人醒醒。”
女子悠悠醒轉,看到荀忻,她先是一驚,也許是荀忻的長相看上去便不像壞人,她鎮定了一些,緊張問道,“足下何人?”
荀忻如實道:“在下潁陰荀忻,我與兄長路經此地,恰逢大雨,於是來投貴府避雨。”
“誰料府上主人竟是賊寇,要謀我等性命,只好奮力反抗,幸得自保。”
那女子聽到此處淚落沾衣,激動道,“彼等皆已伏誅?!”
荀忻誠實地指了指被阿燕捆住的酒鬼,表示就剩這一個了,“余者皆已身死。”
女子泣不成聲,“他們是什麼主人?他們本就是盜賊,前日洗劫了我家,殺害了妾的丈夫,殺了所有家僕……”
“妾本想追隨亡夫共赴九泉,只是一點骨血還在襁褓,怎忍相委而去?狗賊禽獸,以子相脅,妾只能銜恨從之。”
“恩公救命大恩,賤妾感激涕零!”她把懷中襁褓小心翼翼放下,對着荀忻和荀彧磕頭。
荀忻連忙稱“不敢”,“不必”,他扶住女子,“夫人請起。”
“賤妾有一不情之請,求恩公垂憐。”
“夫人請說。”
女子仇恨地望向那被捆着的男人,切齒道:“此賊與妾有血海深仇,求恩公讓妾手刃此賊!”
荀忻看向青年,這種事應該由他兄長做主。
畢竟他只會打么么零,而漢代沒手機沒信號。
荀彧點點頭,“自當如夫人所願。”
漢代的風氣本就崇尚復仇,到了有仇不報便死不瞑目的地步。
女子得到他的承諾更加感激,她又堅持給他們磕了幾下響頭,直把荀忻磕得覺得自己折了幾年壽。
荀忻問道:“扮作主人的賊人後領所綉,是夫人所為?”
女子聞言忙點點頭,激動道,“恩公果然是看到了綉字,是妾趁着為賊人翻找衣服時所綉,萬幸恩公得見!”
荀彧命阿添把醉鬼弄醒,“且問問他的來處。”
阿添就地取材舀了一瓢水,在這還有些寒冷的初春,給那個男人從臉上澆到脖子上,澆了個透心涼。
那人終於驚醒,他翻身想坐起,卻發現自己被綁了個結實,於是掙扎驚怒吼道:“爾等是何人?”
他注意到旁邊正取出嬰兒口中布帛,抱着睡着的兒子,無聲又哭又笑的女子。
他憤然罵道:“賤婦!這是汝找來的人?”
“早知如此,我前日就當剁了你!”
阿添用瓢朝着他頭臉來了一下,“狗賊閉嘴!”
荀彧問道:“汝籍貫何地?”
阿添道:“如實答話,給你個痛快,若耍奸滑,給你點天燈。”
荀忻憐惜地看着襁褓中的嬰兒,難怪在房間裏沒聽到孩子哭,那孩子的嘴角都被布帛磨得泛了紅腫。
那醉鬼似乎已經認清現實,知道自己逃不了一死,放棄抵抗,答道:“某濟南國人。”
“濟南國?”荀忻挑眉,一臉“你是不是驢我”,荀忻表示他地理學得還行,“濟南國與此地相隔千里,你如何過來?”
男人哈哈而笑,繼而又被阿添朝臉錘了一瓢。
他老實了,“我本是濟南一長吏,中平元年,宦官養子曹操任濟南相,驅逐治下長吏,因此向西而逃。”
荀忻驚了,他聽到了什麼,曹操?
是歷史上的曹操嗎?也是,他兄長就是荀彧,聽到曹操也沒什麼稀奇的。
還“宦官養子”,人家是宦官養子的兒子,老曹怎會無故驅逐長吏,你直說你犯了事跑了。
只是此人也太能跑了,跑了一千里,有必要跑這麼遠嗎?
荀彧似乎也抓住了同樣的重點,他重複那個人名,“曹操?”
那人恨道,“若不是此獠,我何以至此?我便是將自己名姓忘了,也絕忘不了狗官……”
荀忻打斷他,“你為何要劫殺夫人一家?”
那人不屑道:“誰讓他濫好人收留我那三個僕從,引狼入室,是他們見財起意,痛下殺手,與我何干?”
阿燕疑惑道,“你這樣還有僕從?”
他掃視了眼醉鬼身上穿的破爛短衣,其意不言而喻。
“庸奴,你懂什麼,這是掩人耳目!”那人似被戳到痛處,掙扎罵道。
女子聽到這兒恨聲道,“分明是你騙取我夫君信任,始作俑者,何其無.恥!”
“我不過與其談了幾句經義,何曾騙他?是他自己要引我為好友,認為我是隱士高人,愚夫!可笑!”
他哈哈笑起來,宛如精神病患者。
阿添忍不住直接上手錘了他一頓,這次他卻一直未止聲,反覆道,“我何止於此!何至於此!”
荀忻問女子,此賊可還做什麼了?
女子流淚道,“亡夫正是慘死此人刀下!”
那自稱濟南國長吏的賊人,嗤笑道:“他做人做了個糊塗人,做鬼我便讓他做個明白鬼。”
荀忻明白了,此人精神病晚期,無藥可救,並有強烈的報復社會心理。
蒼袍青年冷聲道,“死有餘辜。”
荀忻點點頭,哥說得對,他仿着賊人之前的說法,道:“此賊生於何時由天定,死於何時便由夫人定。”
他們兄弟倆走出了廚房,把添、燕二人留給了那位夫人幫忙。
此時快至深夜,雨已經停了,荀忻手中拿着盞油燈,與荀彧並肩而行。
荀忻又想起他堂哥那一劍殺人的風采,不由贊道,“不料兄長劍術精湛!”
青年看他一眼,見他雙眼發亮,也打趣道,“不料忻弟精通天象。”
他抬頭望向天際,意指荀忻之前斷言“雨要晚上停”,說得準確。
青年還是笑了笑,為他解釋道,“彧從前遊學之時,為求自保,曾學過幾式劍招。”
荀忻也解釋,“忻幼時便聽父親講授過雲相與天氣。”他果斷把鍋扔給荀靖。
“兄長認識那曹操?”荀忻好奇道。
青年點點頭,“有一面之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