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個覺太難了
城外客棧的生意本不該如此好,只是因為最近京中將舉辦詩文大會,各地趕來的文人眾多,那些來不及進城的只好在周遭客棧借宿。
而這場詩文大會的始作俑者——不必說,自然是編劇蘇小亦——此刻卻愁雲慘霧,一進客棧便尋了個桌子坐下,雙手撐着腦袋,完全不去理會周圍人。
突然,一個巴掌從後腦勺揮過來,她的頭擦着手掌滑落,她乾脆順勢倒在桌子上,有氣無力地說:“幹嘛呀,我都要死了,能不能讓我好好發個呆?”
“來,說說為什麼要死了。”
蘇小亦聽到這句話,突然坐起身,猛地撲進說話的成黎懷裏:“黎姐,是我對不起你,你可千萬不能死啊!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
成黎眉眼間沉過一絲冷冽,“你放心,你死之前我絕不會死。”
“那就好那就好。”蘇小亦真的放下了心,揉了揉眼睛,復振作起精神,笑吟吟地在成一念臉上摸了一把,“第一次來城外,好不好玩?”
冰冷的聲音在腦後:“你怎知這是他第一次來城外?”
“額……”蘇小亦不敢直視身後的成黎,支支吾吾道,“猜的,他說他很少下山,我猜他應該也是第一次來城外吧?呵呵。”
成黎用白眼回了她最後的傻笑,順手將成一念拽到自己身邊,“不要離開我的視線範圍,也不要和銅鞍王府的人走太近。”
成一念虔誠地點頭,但是蘇小亦看到他在背對着成黎時朝自己調皮地眨了個眼睛。
這時,居璞和柳管家拿着幾把門鑰匙走了過來,居璞問:“五長老呢?”
蘇小亦往四周尋找,卻沒有發現那個光禿禿的腦袋。這時,她對面的位置突然有一人伸着懶腰坐起來,笑眯眯地說:“小女娃,找我呢?”
蘇小亦驚訝:“你一直在這裏?”
五長老一臉佛光普照:“是哦,老身一直在這裏聽兩個小女娃吵架,可太有意思了。”
成黎稍有些羞赧地低下了頭,沒有注意到在她斜後方處的居璞嘴角揚起的淡淡微笑。
柳管家遞了一把鑰匙給蘇小亦,“郡主今晚便將就一下,明日一早咱們便進城。”
居璞見狀,連忙道:“若是郡主單獨一間,只怕房間不夠。”
柳浪:“怎麼不夠?咱們擠擠不就夠了嗎?”
居璞:“大理寺和王府的隨行人員即便是六人擠一間,也要用掉四間,剩餘三間若是再讓郡主單獨一間,餘下兩間又該如何分配?”
柳浪數了數人頭,道:“兩間難道還不夠咱們五個人分嗎?”
居璞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成黎一眼:“成二小姐是姑娘家,自然要與我們這些大男人分開住的。”
時值深夜,蘇小亦已十分疲憊,不滿道:“你們也太磨嘰了,讓成黎和我一起住不就行了嗎?”
成黎拒絕:“我不同你住。”
“……行,那我去睡柴房,你們慢慢合計吧!”蘇小亦說著便往門外走。
五長老拉住她:“小女娃,這時候便不要耍脾氣啦,黎兒開玩笑的,她其實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你們倆就一起住吧。”
“喜歡我?”蘇小亦難以置信地看向成黎。
“無妄之言。”成黎冷漠道,眼神卻不自覺地躲避的蘇小亦的目光——曾幾何時,她的確好奇過傳聞里的越亦郡主是何模樣,秉性如何,平日裏喜歡做什麼,舉手投足間是何氣質。
但那早已是上輩子她未經世事時的想法,如今想來,那或許只是對一個陌生的神秘人物的嚮往,絕不會是好感,更不會是喜歡。
蘇小亦顯然當了真,畢竟她根本不知道眼前的成黎是重生的,她心中美滋滋地想着:‘按道理,這個時候的成黎應該還沒有討厭我,那麼,以我蘇小亦如此平易近人的性格,討得女主喜歡也很正常吧。’
她如此幻想着,身體已經湊到成黎身邊,嬌俏道:“成黎,怎麼樣?”
成黎斜睨了她一眼,隨即轉身上樓了。
光禿禿五長老指了指樓梯的方向,無聲地用嘴型對蘇小亦說:“快,跟上去。”與此同時,他一把抱起成一念,不緊不慢地上樓,“那小一念今晚就和老身睡啰!”
蘇小亦推開房門的時候,成黎正坐在桌子前面擦她的劍,聽到門發出咯吱聲,她抬頭將目光死死釘在蘇小亦身上。
“怎……怎麼了黎姐?”蘇小亦膽怯道。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麼,但偏偏每次看到成黎的時候就會出一身冷汗。
“你——”成黎用劍指着蘇小亦。
任誰看到一柄尖利的冷劍直指自己都會感到毛骨悚然,蘇小亦也不例外,尤其是對於她這個從真實世界過來的人。
她是講道理講文明的,她不喜歡這些危險的道具,所以她整個人退到門檻外了,不敢再向屋裏走。
“進來,把門關上。”成黎說,語氣強勢得讓人無法拒絕。
“好……”蘇小亦覺得自己的擔心完全沒有道理,她安慰自己:‘說不定成黎現在這個年紀就是喜歡舞刀弄槍,不要慫,她沒有理由拿劍戳你,不要怕,勇敢地向她走過去……’
蘇小亦緩慢地挪到桌子邊,假作鎮定地坐下,雙手在膝蓋上來回搓着。
只聽成黎說:“骨灣瀑布后的秘密,你從何得知?”
“猜的。”蘇小亦沒過腦子,脫口而出。
然而,話剛出口她便後悔了——她這麼說成黎肯定不會相信,那她該如何接之後的質問呢?
這時候蘇小亦才明白,為什麼人們總是說不要說謊。按照這個進度,蘇小亦認為自己應該拿個本子將她所有編過的理由記下來,不然日後自相矛盾可就尷尬了。
果然,成黎以更為強勢的語氣質問:“你覺得我會信?你最好老實交代,否則我保證你活不到回城。”
“唉……”蘇小亦無奈,“成黎,實話跟你說了吧,你還記不記得我之前說我暗戀你哥哥?”
成黎眼神突變,轉瞬即逝一股殺意,咬牙道:“記得。”
蘇小亦:“不見你哥哥的日日夜夜,我可想他了,但是自從第一次見面之後,我就再也沒找到他的下落。我覺得他在躲着我,所以就派人來成成山莊暗中查探,無意中發現了瀑布後面的山洞。”
“既是查探,為何會想到去瀑布后?”
“小說裏面那些絕世高人不都躲在瀑布下面嗎?就跟孫悟空的水簾洞一樣。”
成黎似乎被她編的瞎話給糊弄過去了。
在半晌的沉默后,成黎突然問:“你在何處見過我哥哥?”
蘇小亦知道成黎在試探自己,於是順着她答道:“在一個山腳下,那座山叫什麼……對,叫天明峰。”
成黎手指敲擊着桌面,復問:“你去天明峰作甚?”
蘇小亦心說今晚還睡不睡了,怎麼沒完沒了呢?
“去……去找天明大師求個平安符。”蘇小亦的瞎話真是張口就來,草稿都不帶打的,這一系列連貫的現編故事都快讓她自己也信了。
“可以睡覺了嗎?”蘇小亦懇求般地問,身體已不受控制地挪到了床上,沒多久便沉入夢境。
大約一炷香后,成黎才放下被她擦了一晚上的劍,準備上床睡覺。
這時,她發現蘇小亦已經呈大字形佔滿了整張床。
成黎嘆了口氣,心道自己當年竟然會想要知道——銅鞍王府養在繁花叢里的郡主和她這樣從小在山莊中舞刀弄槍的姑娘有何區別。
她對着蘇小亦的屁股踹了一腳,“去裏面點。”
“嗯……幹什麼……”蘇小亦嘟囔着夢話,“別踢我,我端着咖啡呢。”她迷糊地翻了個身,側蜷着身子靠牆繼續熟睡。
成黎這才小心翼翼地躺下,將劍連着劍鞘橫在兩人中間,盡量不讓蘇小亦碰到自己——她對蘇小亦有緣自靈魂的厭惡,自上輩子隨之而來。
這晚的月亮很亮,光輝透過窗紙灑入房中,落下銀霜,斑駁的光影蒙在兩人身上,如薄毯輕覆。
而同樣在另一片月光籠罩的夜空下,編劇蘇小亦正端着一杯咖啡坐在陽台上賞月。
對於一個即將奔三的女人而言,這個時間是她睡覺的黃金時段,可因為蘇小亦剛剛才從一個漫長的夢裏醒過來,所以她很精神。
她醒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查收郵件。
可她發現除了幾封垃圾郵件之外,便沒有任何關於工作的消息,於是十分悠閑地給自己沖了一杯咖啡,假裝這是新一天的開始。
剛剛那個夢就像蘇小亦手中的咖啡,令人回味無窮,那短暫的經歷真實得彷彿就是實實在在存在於她腦中的記憶一般。
等到蘇小亦反應過來時,她的臉上已經盈滿笑意,她滿意地嘖了一聲,舔了舔嘴唇上殘存的咖啡:“太美味了,太美好了,太有意思了。”
就在這時,她手邊的平板電腦屏幕忽然亮了起來。
蘇小亦隨手點開,解鎖后,界面停留在一個閱讀軟件上。
加載片刻,一篇排版整齊的文稿充滿屏幕。
蘇小亦隨意瞥了一眼,發現那是她導入的劇本,正準備關掉,卻陡然被她抓住什麼。
頓時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