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逼母親出手
癩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氣。胡耀顥這是把農用機械廠整個管理層得罪,不管他當選不當選,往後有他苦頭吃的時候。
廠里那些樹疙瘩雖然排斥、不喜歡胡耀顥,但是胡耀顥說出了燜在他們心頭又不敢發出的憤慨。
選舉結果一邊倒,胡耀顥重劍一出手,即擊敗競爭對手,當了農用機械廠廠長。
——新官上任三把火。
似乎忘了競選時承諾,走馬上任,胡耀顥沒對農用機械廠這隻小麻雀動手術,甚至叫人笑掉大門牙的是,他無知的連個走馬上任座談會也不懂得召開。一個逃避高考的人,還自己當技術員埋頭於產品研發中,導致提心弔膽的樹疙瘩背後嘲笑他愣頭青。
——沉默,是一種最有力的抗議,叫某種人痛苦,憤怒,惴惴不安,但又奈何不得。
這個時候,胡耀顥是一頭蟄伏狼,在樹疙瘩們一片咒罵聲中,他一聲不吭,逆來順受,埋頭研發、創新產品,一邊悄悄地下大本錢開拓市場,在工人中起用有才華青工,管理層不減反增。
或許是外甥當了廠長,自己臉皮被扒了八層,吳候易與胡耀顥反目為仇。
廠里一群樹疙瘩看到吳候易、胡耀顥這一對舅、甥反目為仇,正幸災樂禍等着看他胡耀顥這個矮個子的笑話,看他最後如何收場,把刀擱在他大舅脖子上?
——廠長不是那麼好當的。
當廠長就是當一家之主,他得為家裏的柴米油鹽着想。故而,當了廠長,吃了苦頭,胡耀顥當初狂妄高傲、不知天高地厚稜角被磨去,腳下全是絆腳石,他更是寸步難行。
夜深人靜,月牙兒悄悄懸挂在山峰上。
站在窗前,抬頭遙望茫茫蒼穹,胡耀顥發出內心從未有過的感嘆: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不臨深谷,不知地之厚。
但是胡耀顥是一頭狼,在夾縫、惡劣逆境中尋機出攻擊。農用機械廠是他的一畝三分地,何懼之有,他第一關要果斷拿下大舅、鄭明會、陳澤沼三個,這才是硬核。
第二天早上上班,先去各車間逛了一圈,胡耀顥這才一腳邁進辦公室。
辦公室楚漢分明,中間一條走道,左邊三張辦公桌是副廠長位,右邊後頭一張辦公桌是廠長位,前頭一半算是接待室吧——有沙發有茶几。
跳進胡耀顥視線的照舊是吳候易、鄭明會、陳澤沼這三尊凶神惡煞的撲克牌臉,他們看報的看報,喝茶的喝茶,無聊的翹着二郎腿陰着臉偷瞄着他……
警惕地偷看到胡耀顥從抽屜里拿出一份《合同》,想必就是昨天簽訂的合同吧,鄭明會再沒法壓住窩在心頭的惱火,陰陽怪氣冒出一句:“聽說白楊華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瞞住葉科長,與人訂了一批合同,有這事嗎?”
抬頭,胡耀顥向鄭明會射去一束冷颼颼目光,但他開口慢了半拍,被陳澤沼搶先:“以前,凡是大筆合同是要我們三個人碰頭,一致同意后才能簽字,是這樣吧,吳副——廠長?”
好狡詐。陳澤沼這是要利用吳候易,在這件事上插一杠,撈回被他胡耀顥晾在一邊的尷尬,又故意把“副”字拖特別長,故意出吳候易的丑,叫吳候易抬不起頭。
盯着鄭明會、陳澤沼的一臉獰笑,胡耀顥一肚子憤慨,又感到悲哀——大舅吶大舅,這就是你死要面子,小人也爬到你頭上拉屎拉尿,等着看我們舅舅和外甥互相殘殺的悲慘場面。
眉頭一皺,心上計來。
雷霆震怒,胡耀顥嘭地一拳擊在辦公桌上,霍地蹦起,一揮手上《合同》,嘲笑、諷刺:“看到了吧,《合同》經我——耀顥的手簽字、蓋章,誰敢心懷鬼胎從中作梗,可要想好了自己脖子上到底有幾個腦袋。誰不服,也去訂這麼一大筆訂單回來。沒本事,給我閉上烏鴉嘴,別他娘的一天到晚亂放臭屁。”
——老虎不發威當是病貓。
自從當了廠長,桀驁不馴又叛逆頭腦,但是胡耀顥一次又一次警戒自己要學會忍耐,要具備狼性——晝伏夜出,在惡劣黑暗環境中逆勢而上,生存與發展。
今天有了一批訂單作後盾,胡耀顥存心要讓自己在陳澤沼、鄭明會面前任性一回,他好笑這兩尊凶神惡煞被一棍打進悶葫蘆里,事後蹦出來當攪屎棍,老虎已經跑過崗啦。
工廠靠訂單活下去,這一點,鄭明會、陳澤沼肚裏明白,他們暗中使壞本事有一籮筐,偏偏缺少打業務本事。胡耀顥這一重拳,嚇得他們臉色走掉,肌肉不停抽搐,臉扭曲了。
片刻間,辦公室沒了氣息,空氣頓時凝固。
冷眼相看眼前滑稽又驚心一幕,吳候易心震駭、可怕,外甥這也太鐵面了吧,陳澤沼、鄭明會這兩個沒功勞也有苦勞的老同志,他一點面子也不給,這樣拍桌大罵。
陳澤沼、鄭明會做夢不會想到胡耀顥竟然敢對他們拍桌子叫板,恐懼得頭皮發麻。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一直容忍鄭明會、陳澤沼惡劣行徑,是因為他大舅佔着茅坑不拉屎,導致胡耀顥投鼠忌器,不對他們下手。這事一發生,胡耀顥意識到再不對鄭明會、陳澤沼下手是不行了。
半個月來權衡利弊,胡耀顥最後還是痛下決心,要徹底拔掉大舅這顆虎牙,然後撬掉鄭明會、陳澤沼這兩塊絆腳石。——想到這裏,胡耀顥又頭漲得要炸裂。
苦苦琢磨了幾天,也沒想出一個釜底抽薪之計,胡耀顥只得霸王硬上弓。
晚上趁母親邊打毛線衣去看電視之機,胡耀顥愁苦着一張苦瓜臉走了過去,發泄心中憤恨,說,現在全廠工人不滿情緒就是一座火山,隨時都可能爆發,罵他把工廠利益、前途拋在腦後十萬八千里,徇私只想自己大舅,縱容陳澤沼、鄭明會……
悄悄瞄一眼母親,見母親臉現憂愁,胡耀顥及時出手,要對母親去勸大舅退休。大舅現在當他這個外甥是仇人,大舅在,另外兩個副廠長有恃無恐、陽奉陰違,處處跟他胡耀顥作對,他投鼠忌器,不敢對他們下手。
兒子突如其來把這麼一個燙手山芋扔到她手上,吳美珠心頭驚悚,手上羊毛衣掉到地上,懷疑盯著兒子:“叫我去勸你大舅退休,你是不是瘋了,沒事去惹大舅罵。”
事端已經挑起,胡耀顥只好豁出去,等着被母親扇耳光:“我——沒有瘋,媽。”“既然我當上了這個廠長,工廠不能在我手上倒閉。那兩個副廠長凡事橫豎都要跟我唱對台戲,大舅夾在中間,我就是小時候冬天裏被你脫了鞋不敢下地……”
兒子的話,吳美珠“噗哧”一聲憋不住好笑開。
母親的笑聲,叫胡耀顥膽子陡然又大起來:“放着那兩個老傢伙不說,你看看大舅,現在對我像仇人一樣,天天不給我好臉色看,我在全廠面前難做人吶我,我快要崩潰了。”
天底下哪有母親不希望自己兒子出人頭地呢,她吳美珠也不例外,可是她夾在兒子、兄長中間——難,難於上青天。
長兄如父,吳美珠從小失去父母親,是大哥把她帶大。老都老了,老天爺偏偏跟吳美珠開了人世間最難做人玩笑,兒子當廠長,大哥被貶為副廠長,覺得顏面掃地,如今連臉也不讓她見。
母親不做聲,意味着要拋棄他這個兒子,站在大舅一邊,胡耀顥急了,深邃眼睛流露一種無助,滿腔憤慨從嘴裏呼之而出,大罵大舅這個老頑固佔着茅坑不拉屎,眼下退休,對他這個沒根基廠長來說是救一場大火。農用機械廠能不能在他手上跨過眼前一個大坑,烏龜爬門檻,就看這一番了。
鼻子一陣麻酸,眼前的畢竟是她兒子,兒子遇到困境,她這個做母親的能袖手旁觀嗎?可是吳美珠明白大哥這個老頑固的僵化死腦筋,要他現在就退休,提着頭髮上天——辦不到。
無奈地唉嘆一聲,吳美珠心在滴血,勸說兒子:“耀顥吶,你怎麼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明知不可為,卻要硬為之。你大舅退休不急於一時,再拖它個一年半載,他自然而然自己退休,用不着我們撕破臉皮去勸說他……”
“媽,你這是什麼話,再過一年半載,老虎都跑過崗了。”火燒眉毛了,母親還說的如此輕鬆,優哉游哉打羊毛衣,忍不住心頭惱火,胡耀顥一個箭步奔過去,一把將羊毛衣奪在手中:“一個工廠的發展,機遇一失,神仙也沒辦法。”“媽,實話對你說了哦,大舅死扛着不退休,我鐵定了心霸王硬上弓了。”
驚駭的,吳美珠心蹦到嗓眼上,一蹦而起,怒視兒子,警告:“耀顥,你好好給我聽着,你真要霸王硬上弓,把你大舅撤職,你一輩子別回這個家了,一世人別叫我媽,我沒你這兒子——”
天底下還有這樣母親,氣的,胡耀顥天庭青筋在抽搐,豁出去了:“自古忠孝難兩全。你不勸大舅退休,你愛怎樣就怎樣。”
“工廠那麼一點破事,逼我跟你大舅撕破兄妹臉皮,我兒子還真是大公無私——能耐大了哦。”唬着從未有過陰沉、冷峻的臉,吳美珠賭氣地從兒子手上奪回羊毛衣,再次警戒他:“你外公外婆去逝的早,媽從小是你大舅帶大,我們現在住的這房子也是你大舅的,你一點良心不講,那你看着辦。”
心不禁一顫,住大舅房子,還要將大舅撤職,天底下沒這個理,要遭天打雷劈。胡耀顥的牛鼻子被牽住,但仍然嘴硬:“我頂多不住他這房子,總行了吧。拿我當仇人,死皮賴臉賴不退休,霸佔一個副廠長位子,扼住我咽喉,我能有什麼辦法?”
臉若晨霜,目光凌厲,吳美珠咬着舌尖,一個字一個腔嘣出口:“《孫子兵法》說,故形兵之極,至於無形;無形,則深間不能窺,智者不能謀。這個道理都不懂,你白白讀了這麼年多書。”“罵你大舅樹疙瘩,可你自己腦袋瓜開竅了嗎?你大舅不退休這麼點小事,你胸無謀略,不講良心親情,卻使蠻橫殘忍手段,我勸你呀,耀顥,這個廠長不要當了,別在媽面前逞凶。”
母親這話殺傷力巨大,詫異、陌生久久端詳着母親,胡耀顥心驚骨折,汗顏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