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 3 章

許盡忱收回視線,裝作沒有察覺她到來。

看到她,緊繃了一天的心情才終於松下,像冬天枝頭的雪,終於塵埃落定,又像呼出了一口憋了太久的氣,方才幻覺般的違和感,很快被他拋到腦後。

李維多端着咖啡杯站在那裏。許盡忱工作時格外不喜歡被打擾,於是她不敢出聲。

但君王就像把她忘了,筆尖沙沙磨過紙張。把她晾在角落裏。

咖啡杯沒有把手,也沒有杯墊。一分鐘,兩分鐘,十幾分鐘過去,她握着壺身的手指被燙得通紅,對面的男人也沒有一絲抬頭的意思。

她終於撐不住這種過分灼熱的冷遇,走上前,主動替換了他手邊冷掉的咖啡。

許盡忱抬起頭,冷着臉就要發火:

“我讓你動了——”

他話音未落,瞥見她燙得通紅的手指,聲音就消了。下意識想放下筆,拿點冷的東西給她降溫。

可他手動了動,最後卻只是垂下眼睛,在眼前文件上籤上自己的名字:

“知道自己錯哪了?”

“我不應該隨意休假。”

“還有呢?”

“我不應該不及時回您信息。”

“還有呢?”

“……”

還沒完?

三秒沒聽到他小助理的聲音響起,許盡忱停下筆。

李維多心裏一凜,求生欲使她福至心靈:

“抱歉,我起點比別人低,本來應當把工作當做我的生活,把您當做我的爸……跋涉的終點,我這麼隨便請假,實在是辜負了您的栽培。”

“什麼請假。”

許盡忱的臉色終於緩和一點,卻還不放過她,只慢條斯理地笑了一下:

“李維多,你長大了,都敢翹班了?”

“……”

不是,怎麼就忽然從請假到翹班了?

她把那句“我七年來第一次休年假”咽進喉嚨:

“是我的錯,但我一周前已申請,曹總批准了,劉總簽字了,OA走完了,工作交接了……也和您報備過了。

“哦,和我報備過了。”

許盡忱點點頭:

“我簽字了?”

“……”

“我沒簽字,也敢叫請假?還是你是覺得劉總簽字就夠了?那在你心裏,到底劉總是一把手,還是我是一把手?”

“……”

這個問題太可怕。高層權利傾軋,行政規定年假只需主管和人力批准,她除了按規矩辦事,能怎麼辦?

好在許盡忱沒有和她糾纏太久,又問道:

“你預備請多久?”

“三天。”

“太久了。”

他冷冷地說:

“我只批這麼久的產假,明天就要難產的那種,你的申請我駁回,現在立刻開始上班,遲到的錢在你工資里扣。再來一次,你就等着全勤獎泡湯吧。”

“……”

李維多覺得自己的發量從十三歲起就逐年稀少,不是沒有原因。

許盡忱不再看她,合上手裏的文件,下巴微微一抬。

看文件title,是一家叫湯普森藝術概念公司的分析報告。李維多立刻從他身後書架里找到相應資料,翻開放在他面前。

她翻書的動作,有種行雲流水的漂亮,中指輕輕勾住一頁,紙張就輕輕壓過。

許盡忱看着她的手指,好一會兒,才收回視線:

“念。”

“……”

併購是今年公司的大頭,何雙平人一死,許盡忱根本管不住。門口記者都堆成堆了,他卻在這裏檢查她的英語作業?

但她什麼也沒說,只依言念道:

“……ThisGowsanalmostbutnotquitehorizontallowerboundaryline,suggestingandis……discendingtriangle……”

“Des。”

“什麼?”

“Descending,不念discending,我讓你學英語,你就學成這個鬼樣子?”

許盡忱扯了扯嘴角:

“我說過,本科考不上沒關係,只要你雅思過了7,我就可以送你出國鍍金,但就憑你現在這口英文,李維多,你是打算讓我把你送去印度鍍金?”

印度大概是英文最不標準的……英語通用國家。金融老實說做的不差,十年漫長牛市,漲幅趕英超美。但只漲不跌的市場其實很危險,尤其阿三高度依賴投資,制度混亂,銀行壞賬率已經高到11.7%。之前首席分析師賈沈推薦了幾隻孟買的股票,許盡忱嗤之以鼻,所以才會嘲諷“送她去印度鍍金”。

但平心而論,她學的很快,發音還帶着一點倫敦街頭霧氣蒙蒙的腔調,配着她微微沙啞的聲線,還有點性感。

可離他想要的標準,還是太遠了。

許盡忱食指抵着眉心: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3.75加6.91加4.5加7.31等於幾?”

李維多:…”

“企業併購最基礎工作就是計算貼現現金流,連十以內的加減法都不熟練,李維多,是徹底愛上了端茶倒水,打算給我打一輩子雜?”

許盡忱閉了閉眼。

“出去。”他說。

李維多乖乖端起桌上冷掉的咖啡殘渣。

“……回來。”

他把厚厚一疊處理好的文件推到一邊,似乎不甘心就這樣放過她。

又或者,只是不甘心好不容易把她召回來,這麼快又不能再看見她。

“如果我是一位個股投資人,和我分析一下今天上午的股市情況。”

李維多頓了頓,開始複述今早FM電台播音:

“美聯儲加息,外圍市場下跌、人民幣貶值,香港資金撤離,隨即港股下跌內陸聯動。到今天上午,深指跌6.07%,上證跌5.22%,破16年最低,出現放量的大陰線。美股下跌了百分之三……三點幾,暫不建議盲目抄底……”

“你在和我背書嗎?”

許盡忱打斷她,抬起頭:

“什麼叫美股下跌了百分之三點幾?到底是3點幾?”

李維多端詳了一下杯子上三條小金魚:

“3點……3?”

“三條魚就是3?那我要養四條魚,是不是整個股市大盤都要抖一抖?”

他手裏的筆終於抗拒不了地心引力,“啪”一下被他摔在她腳邊,幾滴墨水濺到了她蒼白的腳背上。

“你是垃圾嗎?”

“……”

李維多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垂着眼。

“滾出去,通知研發開會,再把《證券分析》前二十章手抄一遍。”

“……是。”

李維多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不敢去他面前拿紙巾,又穿着及膝裙,只能半跪下來,用手指慢慢抹乾凈了地上的墨水。又把他昂貴的鋼筆套好,放在桌角。

這才微微躬身,從辦公室里退出來。

一轉身就看見整個總裁秘書辦的人,都在看着她。

其實秘書辦人也就四五個。但恰好有幾個實習生上來跑腿拿文件,一眼望去居然有十來個。此刻個個狀如鵪鶉,戰戰兢兢,生怕被掃到颱風尾。

畢竟剛才辦公室里許盡忱總冷冷的聲音,真是……太嚇人,也太丟人了。就連時常被罵得狗血淋頭的秦宋柯,也覺得總裁一句“你是垃圾嗎”,比別人罵一個小時還難堪。

只有和她稍熟一點的張純朝她笑了一下,蔻丹手指點點自己袖口——張純是最常見的那類金融民工,沒半點背景,勝在神仙努力,不僅硬生生在半年內從小分析師做到了associate,居然還拿下CFA。

李維多低頭,看見墨點沾在袖口,微微滲開,像一個小小的黑洞。

估算了下許盡忱今天的行程和會議可能的安排,李維多說:

“半個小時后開會,公關和研發,十五人左右,加兩個會議筆錄。”

秦宋柯看了看會議室安排:

“可以,但大會議室被警方借用問話,只有七號空着。”

“行。”

她身影消失后,一個實習生小聲和另一個實習生說:

“可怕,我要是被人當面罵垃圾,這工作肯定干不下去了。”

另一個正是之前被賈沈罵的那個。她斟酌了一下,沒好意思說“打雜”這個詞:

“聽說這位小姐姐只負責一些……特別簡單的工作,學歷也不是很高,才會這樣的吧。”

“這話你聽誰說的?你舅舅賈沈?”

張純看着電腦,聞言頭也不抬道:

“他是不是還和你說,李維多是個高中沒畢業、大學只讀了函授、連本科都考不上、靠後門才進LCC的小打雜?”

實習生嚇了一跳,沒想到這麼小聲說話也能被人聽見,一下慌亂:

“不是學姐,我沒這個意思。”

“誰管你有幾個意思,我只管我理解到了幾個意思。”

張純敲完電腦上最後一個句號。她本就長得好看,穿GUCCI新一季希臘風白色連衣裙,細長眼線勾勒眼尾,抬眼時無端多了幾分嫵媚:

“只是看在你舅舅的份上,提醒你一句,李維多是這裏資歷最老的人,她跟許總的時間,比公司成立的時間還久,否則首席分析師按小時計價,許盡忱總時間按分鐘計價,你以為誰都有這個資格,被許總花半個小時罵?”

名校、海龜畢業生在LCC一抓一大把,沒什麼稀奇的。

相反是這種……

這種……

這種看似不聲不響、不爭不搶,一消失,卻能讓總裁連茶都喝不下去的女人。

李維多沒學歷、沒背景、不交際,甚至不說話,她剛進LCC時,也曾一度以為,她是個小打雜。

直到半年前,總裁第一次單獨派她出差。

那次她出差了幾天,低氣壓就持續了幾天,她一個下午就被訓斥了三回——還不是被許盡忱,他根本沒空管她是誰。

從那以後,李維多再沒單獨出過差

許盡忱就像把她和他綁在一起,去哪都帶着她。她偷翻過她的備忘,發現她除了上班,還要幫許盡忱整理卧室、搭配衣服……

這哪是一個單純工作助理的職責範圍?

一點聰明、九分人脈才是成功。只會拼搏的人,永遠比不過既會拼搏、又會躺贏的人——這不是歧視女性,而是男女皆宜,不是現今如此,而是古今如此。

勾踐為了讓夫差高興,連夫差的屎都吃。妓.女出賣她的身體,勾踐出賣他的食道,性.欲和食慾,都是人的基本欲.望,憑什麼分高低貴賤?

勾踐,比妓.女好多少?

所以李維多,她是不一樣的。

張純垂下長長的睫毛,微微笑了一下,言盡於此,不再說話。

……

茶水間背靠落地窗,從這裏往下望,車流、橘燈,庸庸碌碌的行人,都是小小的點。

李維多攏了長發,站在盥洗台邊洗杯子。水流嘩嘩地流過她的手指,咖啡的殘漬旋轉着流進下水道。

她把洗凈的杯子放在一邊,準備稍後拿回許盡忱辦公室。

許盡忱沒什麼潔癖,但有點莫名其妙的佔有欲,但凡是他的東西和他想要的東西,都要放在眼皮子底下。

比如杯子

比如錢。

又比如她。

倒不是說她多重要,只是這個男人的習慣,從小莫名其妙。

盥洗台上的水龍頭沒關緊,滴滴答答流着小股水流。她站了片刻,忽然把剛收好的杯子重新擺開,又泡了一壺紅茶,連着十幾個小空杯子,一起用托盤端在手上。

有些公司開會,茶杯方向都有規定,許盡忱不講形式,茶水還是要備的。

從這裏到會議室,正好要經過警察佔用的房間。空闊走廊,長長一排都是落地玻璃,陽光灑進來,剔透光暈,猶如水晶。

她一眼就看到那個男人。

他坐在所有人中間,一身淺茶色針織長衫,黑髮微長。窗外天空高闊,屋檐漏着一絲絲日光,他修長身形被窗外光暈拉成剪影,模模糊糊,虛虛實實,風與雲一起流轉。

他有一隻,非常漂亮的手。

即便背對着她,看不清臉,但一隻手就已足夠。有些過於漂亮的東西,無需去認識它的全貌,就像有些詩句,讀半闕就能使你疼痛,就像冬日葦花落下,只要看一眼,已經讓人神傷。

她很快移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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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小可愛們晚安趴。

雖然我們都沒有性生活,也祝單身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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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多與利亞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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