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卡拉希尼科夫自動步槍
“如果我們沒有經營採礦生意,這裏根本不會有路。”東尼說。車子在狹小的貨運道路上顛簸不已。“剛果這種國家的人民仰賴像我這樣的企業家,他們站起來跟隨我們,變得開化。如果我們放着他們不管,他們就會繼續進行他們一直在做的事:自相殘殺。這塊大陸上的每個人都是獵人和被害人。別忘了,如果你看着飢餓非洲幼童懇求的眼睛,給了他們一點兒食物,那些眼睛很快就會來到自動武器後方,對你毫不留情。”
卡雅沒有回應,只是看着乘客座的紅髮女子。蓮娜沒有動作,也不說話,只是直挺挺地坐着,肩膀后縮。
“非洲的一切都是循環,”東尼繼續說,“雨季和乾季、黑夜和白天、吃和被吃、活着和死亡。大自然的變化代表一切,無可改變,你只能隨波逐流,儘可能活命,有什麼拿什麼,只能這樣而已。祖先的人生就是你的人生,你無法改變,發展是不可能的,這不是非洲的哲學,這裏只有世代的經驗。需要改變的是經驗,經驗會改變心態,沒辦法倒過來。”
“如果你的經驗是白人剝削你呢?”卡雅說。
“剝削這個概念是白人帶進來的,”東尼說,“但這個名詞對非洲領導人來說卻成了有用的工具,用它來瞄準共同的敵人,博得人民支持。六十年代殖民政府解散后,他們利用白人的罪惡感來取得權力,好讓真正對人民的剝削可以開始。白人對殖民非洲的罪惡感非常可悲,其實最大的罪惡是對非洲撒手不管,讓非洲陷於殘殺和毀滅。相信我,卡雅,剛果人的生活絕對沒有比以前被比利時人管理時更好。四處的起義毫無民意基礎,只是基於個人對權力的貪婪而已。小派系掃蕩了比利時人在基伍湖畔的房子,因為那些房子非常優雅,他們以為在裏面可以找到他們想要的。以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這就是為什麼這裏的房子都有兩扇大門,前後各一扇,一扇讓搶匪攻入,一扇讓屋主逃跑。”
“這就是為什麼你離開房子卻沒讓我看見的原因嗎?”
東尼大笑:“你真的以為是你在跟蹤我們嗎?自從你們兩個人抵達以後,我就一直在監視你們。戈馬市是個小城市,沒什麼錢,權力結構清楚。你跟哈利獨自前來真是太天真了。”
“是誰天真了?”卡雅說,“你以為兩名挪威警察在戈馬市失蹤,會帶來什麼後果?”
東尼聳了聳肩:“綁架案在戈馬市司空見慣,如果不久之後本地警方收到一封勒索信,一名自由鬥士利用你們兩個人來要求過高的贖金,我一點兒都不會訝異,而且條件還要再加上釋放卡比拉總統政權的知名政敵。談判會延續好幾天,但沒有進展,剛果政府當然不可能滿足綁匪的要求。於是再也不會有人看見你。這種事天天都在上演,卡雅。”
卡雅試着在後視鏡中和蓮娜目光相觸,但蓮娜的視線一直移動。
“那她呢?”卡雅說,“她知道你殺了那麼多人嗎,東尼?”
“現在她知道了,”東尼說,“而且她了解我。這是真愛,卡雅。所以蓮娜和我今天晚上要結婚,你是來賓。”他哈哈大笑。“我們正要去教堂。我想我們宣誓對彼此永遠忠貞的儀式會很有氣氛,是不是啊,蓮娜?”
這時蓮娜在座椅上傾身向前,卡雅終於看見她肩膀后縮的原因了,原來她的雙手被一副粉紅色手銬銬在背後。東尼倚過身去,抓住蓮娜的肩膀,粗暴地將她推回去。這時蓮娜轉過頭來面對他們。卡雅大吃一驚,她幾乎認不出蓮娜,蓮娜的臉已經哭花,一隻眼睛腫了起來,嘴巴被迫張開成O字形,口中可以看見一顆以霧面黃金材質打造而成的金屬球,金屬球朝外的一側懸垂着一個紅色線圈。
東尼說的話在卡雅耳中聽來,彷彿是求婚台詞的回聲,回蕩在地府的大門前和冰雪的埋葬下:至死不渝。
人影走下樓梯,哈利躲到放置面具的架子後方。那人用手電筒四處照射。哈利無處可躲,只能倒數自己被發現的時間。他閉上眼睛,不讓自己被光束照得目不視物,同時用左手打開子彈包裝,拿出四枚子彈。他的手指精確地知道四枚子彈摸起來是什麼感覺。他用左手甩開旋轉彈膛,讓反射動作接手。他曾孤單又無聊地坐在美國卡比尼格林國民住宅里,練習快速上膛。但在這裏,他不夠孤單,不夠無聊,且手指顫抖。光束照到他臉上時,他看見紅色的眼皮內側。他做好心理準備,但子彈並未朝他射來。光束繼續移動。他沒死,他還沒死。他的手指非常聽話,將子彈推入六個空彈膛的其中四個,手指放鬆,動作迅速,單手完成所有動作。旋轉彈膛回到原位。光束再度落在哈利臉上,他張開眼睛,光線刺目,他在目不視物的狀況下,朝太陽般刺眼的手電筒亮光開槍射擊。
光束一晃,朝天花板射去,隨即又射向別處。槍聲回蕩在空氣中,手電筒在地上滾動,發出轆轆聲響,光束低低地射向牆壁,猶如燈塔光線般不斷移動。
“金宗吉!金宗吉!”
手電筒碰到架子,停止不動。哈利衝上前去,抓住手電筒,翻過身來,背靠地面,伸長手臂,讓手電筒盡量遠離身體,同時雙腳彎曲,抵住架子,再用力一頂,讓身體朝樓梯滑去,直到活板門開口出現在他的正上方。子彈咻咻射來,聽起來宛如鞭擊之聲。子彈鑽入手電筒旁邊的地面,濺起水泥粉末,落在他的手臂和胸部。那人站在開口旁,身形被開槍的火光照亮。哈利舉槍瞄準,扣動三次扳機。
卡拉希尼科夫自動步槍先掉下來,落在哈利頭部旁邊的地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接着那人也跌了下來。哈利剛挪到一旁,那人就落下地面,毫無抗拒,只是一團沉重死肉。
四下安靜片刻,接着哈利聽見金宗吉——如果這就是那人的名字——發出低低呻吟。哈利站起身來,依然拿着手電筒,他看見一把葛拉克手槍躺在金宗吉附近的地上,便把手槍踢走,拿起那把卡拉希尼科夫自動步槍。
哈利把另一名男子拖到牆邊,盡量遠離金宗吉,再用手電筒朝男子照去。果不其然,男子的反應跟哈利一樣,在目不視物的情況下,只能朝亮光開槍。哈利訓練有素的雙眼看見男子的胯間沾滿血跡,子彈一定射進了他的腹部,但並不足以致命。男子的肩膀也在流血,因此可能有一發子彈射中腋下,這說明了為什麼卡拉希尼科夫自動步槍會先掉下來。哈利蹲了下來。但這些並不足以說明為什麼男子會停止呼吸。
哈利將光束照向男子臉部。這名少年怎麼會停止呼吸?
原來有一發子彈射入少年的下巴,從哈利射擊的角度來看,子彈一定進入了少年的嘴巴,擊穿上顎,再穿入腦部。哈利吸了口氣。這名少年不過十六七歲,長得頗為英俊,真是可惜了這張俊俏臉龐。哈利站起來,用槍管指着死亡少年的頭部,大聲吼道:“他們在哪裏?萊克先生、東尼,在哪裏?”
哈利等待片刻。
“什麼?大聲一點兒,我聽不見。哪裏?給你三秒,一、二……”
哈利扣下扳機。那把步槍一定調到了完全自動的射擊模式,因為當哈利鬆開手指時,步槍至少發射了四發子彈。子彈射中少年臉部時,哈利閉上眼睛,當他再張開眼睛,少年的俊俏臉龐已分崩離析。哈利注意到濕潤的鮮血流下他赤裸的身體。
哈利走到金宗吉旁邊,跨站在他上方,用手電筒照向他的臉,再用槍管指着他的額頭,重複同樣的問題。
“他們在哪裏?萊克先生、東尼,在哪裏?給你三秒……”
金宗吉張開眼睛,哈利看見他的眼白正在顫抖。怕死是求生不可或缺的條件,他必須如此,至少在戈馬市是如此。
金宗吉緩慢而清楚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