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攘外必先安內

如果有可能，德宗永遠不會去回憶建中四年的冬天。

那一年，涇原道士卒反叛，攻打到了丹鳳門下。

由於沒有足夠的士兵抵抗，德宗只能在宦官們的保護下，逃到了奉天。

與此同時，叛兵立朱泚為帝，進攻奉天。

彼時德宗身邊之士卒，不但數量太少，而且士氣低落，軍器糧草也是非常匱乏，最主要的是沒有可以使用的將領。

當此時，左金吾衛將軍渾鹼率領族中子弟前來奉天支援。

建中四年十一月十五時，叛軍在圍攻奉天四十多天後發起總攻，很快就攻上了城樓。

在城樓觀戰的德宗和百官看到叛軍不過箭步之地，相對而泣。

最後，德宗掏出一千空白委任狀授予渾鹼，令他鼓舞士氣。並告知，若是委任狀不夠，可視功勞大小隨意委任，任用不拘。

趙翼的父親趙襄，當時隨渾鹼守衛奉天，憑藉自己神準的箭術，護在德宗左右，後來身中三箭，太子李誦親自包紮。

可謂極盡殊榮。

當德宗聽說趙翼是趙襄的兒子以後，異常的親切。

“沒想到十幾年後，還能見到故人之子，實乃幸事啊。”

那些經歷過奉天保衛戰的老臣，也想起這樁舊事，紛紛掩面而泣。

朝堂之上，一時間成了回憶舊時光的片場，若不是殿中侍御史提醒，這場朝會還不知道要哭到什麼時候。

“趙翼，你剛才要說什麼，直言說來。”德宗這下心情大好，也就把趙翼朝見失儀的事情拋在腦後了。

“謝陛下。末將是想說，殺一個論莽熱容易，想要挽回吐蕃人心，就太困難了。”

“這兩件事情有什麼關係嗎？”

“自然是有的。我大唐號稱上邦，除了以有道伐無道之外，更是以禮儀教化天下。”

“末將不才，據說我朝中蕃將及後代，並非少數。其中參與國我大唐大小征戰者，就有三百多人，而其他如充斥宿衛者，更是不下百人。至於其他封敕之蕃將，更是在三四千人左右。”

“正是我大唐的胸襟之廣闊，才換來周邊部族的擁戴，謂之天可汗。”

趙翼說著，指着論莽熱。

“論莽熱固然是敵酋，然其家族在吐蕃根深蒂固，影響極大。若是能以此，換取吐蕃對我大唐的緩和，則不失為一條妙計。”

“你說的這些是君子之道，然吐蕃非君子之國，不能以君子待之。”一位身着紫服，腰掛金魚袋的老臣駁斥道。

趙翼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不妨礙他回話。

“誠如此言，若非給敵人迎頭痛擊，則不能予以宣慰柔遠。不過此一時，彼一時。吐蕃經此大戰，元氣大傷，估計幾年之內，沒有實力入侵中土。”

“若是能以此為契機，安撫吐蕃之心，反而能夠起到四兩撥千斤的效果。”

“怕只怕這是你的一廂情願，而非吐蕃人的狼子野心。”另一位紫服大臣也站了出來，顯然也不贊同趙翼的話。

“中國既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內。”趙翼說道，“昔年晁錯在景帝之側，問抵禦匈奴事。晁錯說‘攘夷必先安內’，力主和親匈奴，先行削藩。”

“雖然削藩導致了七國叛亂，但是景帝最後通過削藩增強了國力。若以魏其侯之議，恐怕也就沒有什麼文景之治，更談不上漢武盛世了。”

諸位大臣們都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牙將，還能說出這番頗有見地的話。

無論他說的是否有道理，僅這次奏對來看，他能舌戰諸臣，趙翼這個名字，已經讓眾人刮目相看了。

“你說的或許都對。但若是赦免了論莽熱，依然無法讓吐蕃示弱，當又何為？”

趙翼微微一笑。

“末將雖然年少，但是常聞貞觀故事。”

“太宗皇帝曾親自宣佈頡利可汗五樁大罪，最後未曾殺他，反而賜其虢州刺史一職，以娛其志。”趙翼說道，“赦免論莽熱或許無法讓吐蕃示弱，卻也留下了千古賢名，如此若吐蕃再次攻打我，則我以有道伐無道，則師出有名。”

“論莽熱就在眼前，殺了他易如反掌，而若是不殺他，留其姓名，反而更容易懷柔四海，以彰教化。”

趙翼這番言論或許不值一駁，但是深深觸痛了德宗的軟肋。

涇原兵變之後，德宗早就不再意氣風發，只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夠好好做幾年皇帝，至於以後的事情，還是交給後世來做吧。

吐蕃勢大，若是能夠相安無事，自然最好，若是兩國開戰，一個活着的論莽熱要好過一個死了的吐蕃大相。

第三，若是以此能換個賢名，或許能給他這跌宕起伏的人生，留下一個完美的註腳。

踟躕再三，德宗下令此事容后再議，便將論莽熱押了下去。

看着論莽熱離去的背影，趙翼心中舒了一口氣：無論如何，我儘力了。

他覺得德宗多少對自己的話有些感觸，才沒有下令殺掉論莽熱。

如此一來，或許他真的能夠活下去。

隨後，德宗又宣了驃國王子舒難陀覲見。

舒難陀這幾日在鴻臚寺中，也是跟着大唐的官吏學了不少禮節，以至於看起來，比趙翼還有模有樣。

舒難陀一邊激動的將自己如何從驃國到達成都，又從成都到達長安的經歷，說的驚心動魄，一邊又將驃國受南詔欺壓的事情，說的異常可憐。

最後，舒難陀希望大唐能夠在驃國駐兵，幫助驃國對抗南詔。

看着舒難陀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控訴南詔的表請，趙翼心想王子這演技真是牛啊，平日裏是一點都看不出來。

搞藝術的人，什麼時候都是人才。

德宗經過剛才論莽熱的事情，對於驃國的事情也來了興趣，總歸是千里迢迢來的，還送來了樂舞，總不能讓他空手而歸吧。

那自己也太沒面子了。

於是，德宗容大臣們議出一個對策來。

可是大臣們對於南詔也好，驃國也好，實在沒有什麼地理概念。

只知道大體位置，對於是否真的要幫助驃國，也無法給出具體的判斷。

有的說“國雖大好戰必亡，南詔無罪且剛剛幫助唐朝抵抗吐蕃，實在不宜傷了南詔王之心。”

有的則說大唐應以教化為先，不得濫用刀兵。

更有人將剛才趙翼攘外必先安內的話拿了過來，勸阻德宗。

德宗眼見所有人的發言和自己的想法有些違背，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便掃視群臣，最後將目光落在了趙翼身上。

他覺得，趙翼在西川多年，或許他的意見，值得參考。

便再一次讓趙翼出列回話。

趙翼心頭一喜，站了出來，抬頭看着諸人，包括高高在上的德宗皇帝。

他等待這個機會，實在是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