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職業寫信
日子一天天的過,流程還在繼續的走。除了許老闆和黃裕新,監室里其他人都再次在得到判決結果的路上往前邁進了一步。許老闆已經很淡然的看待自己了,無所謂了,反正是要服刑的,就當是提前坐牢得了,所以每次文書送來的時候也沒顯得那麼急迫的想知道有沒有自己的進展了。
計算着開庭的日期,預估着自己的刑期,這是監室里人們日常討論的最多的話題。
代紅梅的信還是如期送到,麻將漸漸的快聚齊一副筒子了。信里說了很多關於她自己和監室的女囚犯的事,當然在回信的過程中我給吳建國編造了不少故事,結合眾人的智慧,代紅梅越來越把“吳建國”引為知己了,很明顯的感覺到從最開始的筆友漸漸的向著傾慕愛戀的方向轉變了,一度讓我很是愧疚,覺得這是在欺騙感情。可監室里一群男人卻是看得大呼過癮後繼續給我出主意讓我組織文字繼續以一個根本不存在的身份和代紅梅交心掏心。
代紅梅三十四歲,畢業於我省師範大學,畢業后在省會市下面的一個縣初中擔任語文老師,十年多的時間通過自己的努力,各種考試在去年的時候進入到了省會市財政局成為了一名副處級科長主管農業開發方面的工作。
建國,從農村走出的我在工作和學習中,我因為沒有根基,所以一直秉持着一腔熱情,付出超與同事良多的努力與心血,步步為營腳踏實地的走到了一個可以讓自己鬆一口氣的位置。其中艱辛說與外人不能得到半絲理解,其中有極端精神化的追求與極端物質化的現實撕扯自己的苦楚,在其中尋找平衡如走鋼絲般顫顫巍巍不能走錯半步。相信你能理解,因為你也是這樣一步一步的走過來的,在外人看來我們似乎外表光鮮可吞了多少眼淚與苦水只有自己知道。說來慚愧,我真不是一個格局很大有多大理想的女人,在我走到這個地位的時候,我鬆了口氣,我覺得我差不多能對得起自己了。我在想,我該休息一下了,我也該找個愛人,成個家,按部就班不緊不慢的開始有自己的人生了。
如同她信中說的那樣,代紅梅在擔任市財政局農開辦的科長后,她放滿了自己進步的步伐,開始注重自己個人生活方面的質量的提高。一位年輕的幹部很容易成為被腐蝕的對象,更何況是一個掌握實權簽字權撥款權的年輕幹部。
建國,人的慾望是最可怕的東西,一旦撒開一個口子后就會如決堤的洪水,來勢洶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讓人喪失理智。在最開始的小心翼翼的以權謀私后還惴惴不安害怕事情敗露,到後面的權錢交易后波瀾不驚只用了短短几個月的時間。或許是前三十多年內我物質生活的貧乏讓我在放鬆自己的同時也放鬆了自己內心的堅持,我居然心安理得的帶着得意的感覺開始享受權力帶給我的便利,從而有點肆無忌憚了。但是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法網恢恢疏而不漏,誠不我欺。至於今鋃鐺入獄實可嘆可悲。
代紅梅因貪污受賄刑事拘留,以吳建國為同道中人,看得我百感交集。
她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那個曾經在看守所同她書信來往的吳建國,那個她以為滿腹經綸文字飄逸的吳建國,那個她引為知己向他傾訴自己過往曾經的吳建國,那個她以為風度翩翩儒雅風趣經歷滄桑的吳建國其實都只是在另外一監監室里幾個人編造出來的,除了名字,其他的一切都是假的。聽外勞說,她最近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和“吳建國”的書信來往和幫忙雕琢麻將上面,而我從她的來信中明顯的感覺到她有點愛上了這個他註定面到見不到的男人的跡象。我由是產生了一股強烈的負罪感,我成了這場騙局的主導之人,想要終止卻奈何不了一群看熱鬧的人的慫恿與敦促。是的,這個由我領銜主演的鬧劇成了繼《昌哥罵姐夫》后七監最受歡迎的節目。每天大家都會期盼另一個我們看不到的舞台會在劇本上再加上什麼樣的劇情。
說一個謊言圓一個謊言是最真實的寫照。我從最開始時抱着好玩的心思,慢慢的期待交往想了解更多的故事,到後面的心懷愧疚負罪滿滿,看着吳建國拿着信誇張無比的笑,我興起一股莫名的悲哀,替代紅梅,也替自己。
紅梅,人生就是一條向死而生的路,從呱呱墜地牙牙學語蹣跚學步到最後走完一生時光一抔黃土,一步踏出就沒有再回撤的機會。而人生途中不全部是鮮花鋪道,或有荊棘險阻;不全是陽光大道,或有羊腸小道相佐;交往結識之人不全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或有欺瞞狡詐陰謀愚弄。你我走入岔道,有負自我所學,但決不可成為負擔。就此機會當再細細思量,總結教訓,所謂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也。最近時時在想,你我相交,從未謀面想必以後也難能謀面,卻很幸運能有共同語言,能在如此絕望之地得彼此互相鼓勵,已是莫大的緣分。你是一個單純的人,單純到能對我這樣一個不知是人是鬼的陌生人探討私隱的話題,我很感激你的新人,卻也要提醒你在以後的人生的路上多些自我保護的意識,對人未可全拋一片心是對自己最好的保護。你的情況基本知悉,據我這些時日對《刑法》的一些理解,我們的刑期應該都是在一年到兩年之間,說長也不是很長,就當是一次閉關修行吧。
我越來越覺得信很難寫下去,主要是內心不忍欺騙一個從未謀面並且還是一個身處絕地的女人,更何況她都有把這裏當成照亮她人生的一束光,這讓我在提筆的時候更是不知如何措辭,告訴她一切都是假的?這樣的信傳不過去,就算傳過去了是不是會更殘忍一點呢?倒是有時候會自己對自己說:說不定那邊跟我這裏一樣,也只是她們編造出來的一個故事,說不定代紅梅這個名字都是假的呢!
中途兩次沖監七監都沒有沖人進來,眾人羨慕別的監室有新人進來的同時也有點慶幸沒有人衝進來,很矛盾。希望有點新人進來刺激一下又不願意本來就不寬敞的鋪位因為有人的加入而變得更窄了,陳安平在幾次向夏幹部請求在再轉回七監無果后也沒再繼續奢望了。
三月份到來的時候,天氣漸漸的有了回暖的趨勢,趙昌平迎來了開庭的日子。
這是我到南四七監來以後第一次看到出庭受審,早上的頭子尾子吃過後,吳建國在許老闆的指導下安排趙昌平穿上一件比較新比較乾淨的印着看守所字樣的黃馬甲等在門口,八點多值班幹部來到監室打開鐵門把人帶了出去。
“就這樣?”王勇飛問許老闆。
“不然呢?要準備個八抬大轎把你抬過去?”許老闆反問道。
“不是說開庭是法院的事嗎?怎麼沒見到法院的人?”王勇飛問出了大家的疑問。
這次給大家解惑的是毒鬼子,“法院是有人有車過來的,法警過來帶人去開庭的,但是只是到監室樓外,開庭完了再送回來也只送到監室樓外,這裏面都是還看守所的管教幹部管的。我上一次坐牢開庭的那次叫一個熱鬧,監室樓外停了五六個區法院的車,一次性有二十幾個出去開庭。”
“開庭的時候能和家裏人見面說話嗎?”我問道。
“這個我不知道,我前兩次進來開庭的時候都沒有家裏人來看,我也沒問過別人,好像聽說是可以的吧。”毒鬼子不確定的回答。
“好像是可以的,但是要辦什麼旁聽證還是個什麼證的,老杜開庭的時候她老婆應該是去旁聽了的。”許老闆接過話說道,“但是如果是證人的話好像不行。你想讓你女朋友去旁聽?那就不知道可不可以,不是親屬不知道能不能辦到旁聽證。”
“一定要親屬才能旁聽的嗎?那電視裏看到的有的開庭還有新聞記者,我還想開庭的時候跟小小說說話呢,不行,大學生幫我寫封信,我讓我哥哥他們去問問,可以的話你也可以給你的女人說一聲,讓她開庭的時候去看看你,你們還能說說話。”王勇飛立刻說道。
“開盤不?昌哥的事情都知道,開個盤猜他判多久?”張李的麻將還沒備齊,場子支不起來,又想拿這個事來開盤了。
“半年、七到九個月、十個月到一年,三個隨便押,有沒有人來?信譽保證哦!”
趙昌平沒想到自己的刑期能夠成為大家押注的目標,在帶着一臉的笑回到監室的時候看着大家齊刷刷投過來的眼光估計當時的他還感動了一把,笑着大聲宣佈:“七個月,今年五月九號就能出去了,還有兩個多月我就自由了。”
“草,你讓我賠死了。”張李聽到后罵道,“就吃了大學生一家的,其他全他媽押中了。”
“昌哥,今天開庭你家裏人去了沒?你有沒有和他們說上話?”我關心的問。
“沒有,他們估計都不知道我今天開庭,我接到通知書了又沒有給他們寫信,法院有沒有通知他們我不知道,反正今天沒看到他們,開庭的時候就四個人,加上我才五個人。”趙昌平回答道,“大學生你等下幫我寫封信,我跟家裏說一下,告訴他們我什麼時候能出去,再叫他們幫我送點錢來,快沒錢買煙了。”
一個人的判決給監室帶來一絲興奮的情緒,看着只有六十多天就能自由的趙昌平,羨慕的情緒也就油然而生了。
晚飯跟隨頭子尾子送進監室的還有代紅梅女士的信,告知她月底開庭。這下晚上有事做了,三封信在等着我寫呢。
看着坐在小桌子前面奮筆疾書的我,許老闆笑着說道:“大學生,你這都成了職業寫信人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