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六回 梨花針
雪越來越大,狂風卷着鵝毛般的雪片在空中飛舞,四下里花白一片,到處都朦朧不可見。
一陣踏着積雪發出的凌亂“咯吱”聲漸行漸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上,一直將那顆心踩得支離破碎,踩進了泥濘里。
謝義永抖了一下,臉色驟然變了,手不由自主的垂了下來,正好碰到了壯漢的衣襟,摸了一手黏膩的鮮血。
他驚懼的縮回了手,心裏更加愧疚了,訥訥道:“侍,侍衛長,你,你的傷......”
壯漢沒有出聲,強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蹲下身來,讓謝義永下來站到一旁,五指攥緊了劍柄,指節發白,青筋崩裂。
茫茫飛雪中出現了一群黑蒙蒙的人影,身上的血腥氣噴薄而出。
這些人矇著面,皆提着刀劍,身形快若疾風,轉瞬便逼近了壯漢和謝義永。
壯漢緊緊護住謝義永,如雪色一樣冷白的劍光一閃而過,疾馳在最前頭的兩個蒙面人倏然停了下來,身子微微晃動了兩下,一股熱血自脖頸間噴了出來,染紅了壯漢的雙眼。
鮮血落在積雪上,融化了薄薄的一層素雪,洇開一大片深深淺淺的紅色坑洞。
這兩個人直挺挺的倒在了雪地里,一臉驚愕的表情沒有散盡,怒目圓睜着,手裏還緊緊握着長刀。
後頭跟上來的蒙面人頓時停下了腳步,明顯生出了懼意。
眼前這個渾身浴血的壯漢已經砍殺了他們數十人了,看起來就
像個不知疲累的殺人傀儡,已經渾身是傷了,卻絲毫沒有要倒下的跡象。
蒙面人驚恐的面面相覷,已經無法確定這個壯漢是不是真的身負重傷,是不是還有餘力了。
其實蒙面人猜的並不錯,這壯漢的確是身負重傷,體力枯竭了。
如今只不過是杵着長劍勉強站着。
壯漢也沒有貿然再度舉劍,他實在有些脫力了,虛弱的眨了眨眼,將眼中的疲態深深藏了起來。
他低下頭,看到在他身旁瑟瑟發抖的十二皇子謝義永。
他已是強弩之末了,眼前一陣陣的發黑,四肢就像灌了鉛一樣沉甸甸的,連劍都舉不起來了。
他怕是再難走出去了,轉頭看了十二皇子一眼,他走不出去沒關係,十二皇子絕不容有失。
“你們可知你們在做什麼嗎?”壯漢聚起一口氣,聲音冰冷,殺意凜然而絲毫不見虛弱:“殘害皇子,誅滅九族!”
蒙面人是奉命而來,自然也知道做下此事的後果,但他們自問不會留下什麼能夠讓人查出來的線索,或者說,即便能夠查出來,他們相信,吩咐他們做這件事的人,也能夠保住他們。
為首的蒙面人沒有被壯漢的話撬動心神,一句話都沒有應,只心下沉重的揮了一下手,緩步退後了幾個身位。
後頭的兩個蒙面人緩慢上前,與為首的蒙面人錯身而過,手上寒光一閃,兩道刀鋒以萬鈞之勢,齊齊劈向十二皇子謝義永的頭頂。
謝義
永嚇呆了,一張臉青白難看,整個人一動不動,連哭喊都不會了。
“噹啷”一聲脆響,震得人耳膜生疼,嗡嗡作響。一刀兩劍重重相撞,崩裂出了金燦燦的火星子。
兩個蒙面人手上的兩柄冷刀竟然同時被壯漢的長劍架住了,一時半刻之間無法落下。
雖然壯漢暫且擋住了蒙面人的攻勢,但剛剛包紮好的箭傷崩裂開來,血哩哩啦啦滴到雪地上,砸出一個個鮮紅的小坑,可他的身子連慌都沒慌一下。
兩個蒙面人不禁驚駭相望,齊齊將冷刀向下壓了壓。
壯漢的雙腳像是牢牢釘在雪地里一樣,厚厚的積雪淹沒了他的革靴,可他連膝頭都沒有彎曲一下。
“啊!啊啊!我跟你們拼了!”謝義永突然發狂吼叫起來,雙眼赤紅,“咚”的一聲,重重撞到了其中一個蒙面人的肚子上。
那蒙面人猝不及防的被撞開了,緊跟着一道閃着寒光的劍鋒緊隨而至,他頓時目眥盡裂,卻已經來不及躲閃格擋了。
劍鋒徑直刺入了蒙面人的胸口,壯漢手腕一擰,再往前一送。
鋒利的劍尖如入無人之境,徑直刺進他的血肉里一寸有餘。
劍鋒又向上一挑,硬生生的將胸前的衣襟和皮肉拉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鮮血倏然噴了出來,落了滿地,皚皚雪地上滿目猙獰。
蒙面人下意識的捂住了胸口,吃痛不已,面露痛苦之色。
壯漢沒有趁勝追擊,反倒手腕一翻,將長劍
橫在了另一個蒙面人的脖頸上,連絲毫遲疑都沒有,劍鋒朝着血肉一壓。
“噗”的一聲,脖頸間噴出一股丈許高的血柱。
蒙面人頭一歪,倒在了血泊之中。
謝義永嚇得夠嗆,顫抖中看到此前被一劍穿胸的蒙面人竟然忍痛沖了過來,他忍着懼怕抬腳飛踹過去。
“你個小人!還敢偷襲!”謝義永的力氣不大,但這一腳也使出了他渾身最大的力量,硬是將蒙面人踹出了丈許遠。
蒙面人重重的摔在地上,滾了一身的花白積雪,他摔的極重,半晌沒能爬起來。
經此一變,其他的蒙面人也都蒙了。
這壯漢到底是個什麼怪胎啊,都這幅光景了,怎麼還有勁兒拼殺!
這莫不是個妖怪吧!
壯漢勉強舉着長劍,目光冷戾凶騭的盯着眼前踟躕不前的蒙面人。
他刺了這兩劍,其實已經用盡了力氣,為的不過是在他真的倒下之前,能夠嚇退眼前這些人。
可顯然他沒料到這些蒙面人的喪心病狂,也沒料到他們執意要置十二皇子於死地的狠絕。
餘下的蒙面人看到遠處滿地蒙面人的屍身,雖然驚駭異常,但轉頭看到首領冷厲的目光,還是紛紛舉起刀沖了過來。
狠厲的招數密不透風,讓壯漢和謝義永避無可避,躲無可躲。
金戈之聲讓壯漢意識回籠,昏沉的神志總算是清明了幾分,但他的四肢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行動間毫無章法,全憑本能在應付。
如此一
來,一招一式難免破綻百出。
“刺啦”一聲,壯漢一個不防,慘白的刀鋒落在了他的腕間,鋒利的刀刃在手腕上割開深深地口子。
鮮血噴涌而出,灑落在積雪上。
壯漢吃痛不已,手上無力的一松。
長劍跌落在血污中,發出沉悶而絕望的聲響。
眼看壯漢沒了招架之力,眾多蒙面人齊齊鬆了一口氣。
這人可是個狠角色,這一路拼殺下來,弄死了不少他們的弟兄,可不能大意。
雖然壯漢丟了長劍,身子搖晃的厲害,眼看着就要倒在了雪地里,蒙面人卻沒有絲毫懈怠之意,皆高高舉着冷刀,小心翼翼的圍了過去。
腳踩在厚厚的積雪裏,深深烙下一半鮮紅一半素白的足印。
“咯吱咯吱”的凌亂足聲,聽起來就像是閻羅的催命符。
謝義永嚇得渾身發抖,臉色蒼白,方才飛踹蒙面人的那一腳,已經用盡了他渾身的膽氣,現在的他,連逃跑的勇氣都沒有了。
這群蒙面人已經逼近了壯漢和謝義永的身邊,高舉的刀頃刻之間便要落了下來。
壯漢陡然穩住了身形,一把將謝義永薅到自己的身前,彎下了腰,隨即被傷了手腕的那隻手猝不及防的一甩。
一串鮮紅的血珠子裹着些白茫茫的細絲撲進了茫茫雪中。
雪花輕巧的落在細絲上,映照的那細絲寒光刺眼,甚至發出來了“叮叮噹噹”輕微的脆響。
“梨花針!是梨花針!”
“他怎麼會有這東西!”
“快躲開,快,快!”
蒙面人一見這片寒光刺眼的細絲,便頓覺不妙,其中又有人矢口叫出了這片細絲的名頭,頓時驚慌的大喊躲避起來。
但有些人的動作顯然還是慢了一步。
這些梨花針細若牛毛,數量多的驚人,混雜在鵝毛大雪之中,從四面八方刺向這群蒙面人。
簡直織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針網。
不少蒙面人都着了道,被這無孔不入的梨花針穿透了身體,連一聲哀嚎都沒來得及發出,便倒在了雪地中。
詭異的是,受傷的身體卻沒有頂點血跡流出來。
也有功夫奇高的蒙面人不慌不忙的舉刀相攔,梨花針與長刀碰撞,發出雨打芭蕉般的清越之聲。
趁着眼前的混亂,壯漢把謝義永夾在腋下,聚起一口氣,一頭沖了出去。
“侍,侍衛長,你有這麼厲害的暗器,怎麼不早點使出來。”謝義永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死裏逃生的長長透了一口氣。
壯漢哪還有力氣說話啊,他的喉間裏滿是鮮血,一張嘴便能噴出來了。
剛跑出去幾步,便看到茫茫飛雪裏站着個蒙面人,一雙眼冷戾如鷹眼,正冒着寒氣。
壯漢頓時停了下來,滿口苦澀的將謝義永放了下來。
“侍,侍衛長,是那個領頭的,快,快用暗器啊。”謝義永拽着壯漢的袖子,看到受傷的手腕不斷的滴下血來,他頃刻間閉了嘴。
蒙面人看了壯漢一眼,有些可惜的搖了搖頭:“我着
實沒有想到,十二皇子身邊還能有你這般驚才絕艷之人,可惜啊,可惜,可惜你學藝不精,那梨花針你一次只能催動不足五十枚,我想,你現在已經黔驢技窮了吧。”
壯漢心口一熱,死死咬住牙關,不肯讓滿口的血流出來,更不肯顯露出半點頹勢。
那蒙面人卻是輕描淡寫的一笑,繼續扎人心神:“怎麼不說話?哦,對了,你既然學藝不精,那催動梨花針必然要以自身內力為代價,現下你的內力已經反噬了吧,一張嘴就得嘔出血來,可惜啊可惜。”他嘖嘖兩聲:“你那師父是個半吊子吧,怎麼能把你教成這樣朽木的模樣,你若是跟着我學幾年,你那梨花針都能在朽木上雕出花來了。”
聽到這話,謝義永又驚又俱的抬頭望了壯漢一眼。
原來是這樣。
他不禁悲從心來。
眼前這個人顯然是個高手。
而他的侍衛長顯然不是對手。
他們今日,怕是真的要死在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