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殺森林3

秘殺森林3

3

龍淵打算拼着在昏迷之前安排好方豁然,起碼不能讓他被吃掉。其實他不用跳進來,只是方豁然一喊他,他鬼使神差就進來了。沒有止疼葯,昏過去也是好事。

戍衛軍大部隊在秘殺森林裏夜行軍,火器開道,連轟帶燒,跑不及的動物直接被炸死燒死。不少棲息在樹上松鼠一樣的讙獸來不及下樹,皮毛就被點着。即便不被炸死燒死,一些小動物被戍衛軍的鐵靴馬蹄活活踩死。

戍衛軍第二副軍長梁州率領軍隊碾壓式開進,為了去尋找那東西。一隻毛絨絨的讙獸幼崽掉在他馬前,奶聲奶氣叫一聲,頃刻被他的馬踏成血泥。樹上一隻老讙獸嘖嘖喳喳地叫,跟着梁州跳躍一棵又一棵樹,梁州根本沒聽見。老讙獸漆黑的圓眼睛盯着梁州,兩隻眼睛,只有梁州的影子。

梁州往前一揮手,龐大的軍隊猶如蝗蟲,所到之處,寸草也無。

“仔細翻!”

龍淵昏昏沉沉醒來,已經入夜。沒有痛覺,方豁然抱着他的傷腿睡得一臉天真可愛。龍淵摸一摸骨折傷處,重新被接過,手藝挺好。鬱金香里就他們兩個人,肯定是方豁然。這個新手在以前是做什麼的?

詭域裏有個心照不宣的規則,不問來處。不會有人愣頭愣腦問別人進來之前是做什麼的,因為永遠也出不去了,這個話題毫無意義。鬱金香花柱夜光,藉著花柱的熒光觀察,方豁然身上臉上血道都結痂,漸漸脫落,像是一排一排長長的省略號。身上的衣服被燕支劃得稀爛,差不多全|裸。方豁然嘟囔一句一翻身,龍淵看到方豁然後心口上,一隻蟬。

蟬?

龍淵用手指輕輕一抹,是紋身,很精美。工筆畫的畫法,薄薄的蟬翼上紋路清晰,似乎可以聽得到它在振翼鳴叫。

方豁然悠悠醒來,砸吧着嘴蹭臉。蹭着蹭着猛地認識到這是龍淵的傷腿,整個人嚇精神了,往後一彈:“對不起對不起,疼嗎?”

方豁然一離開,痛感迎面給龍淵一拳。龍淵不得不說實話:“你這樣……不痛。”

方豁然眨巴眼。

龍淵道:“你把手放在我腿上,我反而不會疼……”

方豁然抬高眉毛,把一隻手放上龍淵腫脹的腿。龍淵微微一蹙眉,痛感終於消失。

方豁然拿開手,龍淵悶哼一聲。

方豁然又把手放上去,龍淵捏鼻樑:“別玩了……”

方豁然眉毛豎著:“我自己對自己怎麼沒這個功效,剛才頭痛得快死了!”

龍淵岔開話題:“你接骨接得很好。”

方豁然得意:“我以前是獸醫,給驢接過腿,你比驢聽話多了。”

龍淵默默看着方豁然那一臉省略號似的血痂。

方豁然沒心沒肺:“你以前是做什麼的?”

龍淵沉默半天:“……軍人。”

方豁然瞭然:“我看也像。”他收斂神色,“所以我現在的確是在一個很詭異的世界裏,是不是?”

龍淵點頭。

方豁然抱着龍淵斷腿躺着,開始發獃。龍淵並不打擾他,自己剛進詭域那段時間的光景,都不想回憶。

方豁然無意中瞄到鬱金香外,居高臨下,看到森林一邊火光滾滾,正在起火。更遠的天邊,天使之翼還沒消失,在夜色中更像壯麗莫測的極光。方豁然出神:“那又是什麼?”

龍淵看外面一眼:“戍衛軍找東西。”

“不是,更遠的天邊,天使垂翼的那個,好久了都沒消散。”

龍淵嘆氣:“我說了,有頂級玩家半王化了。”

方豁然追問:“我是問,半王化什麼意思?”

龍淵漠然:“身體的一部分和遊戲融為一體,其他人也許有希望能出去,半王化的絕對沒有希望了,即便離開遊戲身體的一部分會消失,也是個死。”

方豁然震驚:“為什麼?”

龍淵沒回答。還能為什麼,為了遊戲裏的權力,慾望,或者別的……

那垂下的巨大六翼,光芒溫柔得令人落淚,彷彿垂死的大天使對世人最後的憐憫。

方豁然想起來:“你說半王化是‘絕對沒希望’,那也就是說,其他人不是絕對沒希望的了?”

龍淵突然冒一句:“買彩票中三千萬也不是絕對沒希望的,你覺得輪得到你么?”

方豁然吃驚:“你真夠犀利的。”

龍淵很平靜:“燕支說的。”

方豁然頓一頓:“是不是那個‘燕子’?他好像真的要殺你,又沒殺……”

龍淵看火線推進的戍衛軍交橫跋扈地燃燒森林,火光在他眼裏陰晴不定:“我們在外面認識。”

方豁然覺得涼意。一旦進了詭域,以前認識又如何,哪怕是“老鄉”該殺還得殺。

他現在是在一個詭異的世界裏,這個世界裏有很多跟他一樣的人。等級高的可以殺等級低的,新手保護期算人道,但很快就會過去。

“我豈止是見了鬼,簡直就是日了鬼。”

方豁然一睜眼就空降災難現場。其他人怎麼來的?他迷迷瞪瞪地想,進遊戲之前做什麼來着?他家住哪兒?怎麼有點模糊……也許現在只個光怪陸離的噩夢,睡醒就天亮了。

他後來是盹了一會兒,只是一睜眼,天依舊沒亮,身邊還是龍淵。鬱金香花狠狠顫動,大概是奔跑的野獸撞到了花莖。方豁然一瞬間很緊張,龍淵哄小孩一樣拍拍他。

龍淵擁有最正統的俊美,完全不陰柔,剛硬幹練,眼神清明專註,內心一定是敞亮的。當然這些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材棒透了,剛好就是方豁然的菜——方豁然還是小小忸怩一下了的。既然龍淵好像很無所謂,或者說壓根沒往歪處想,方豁然毅然決然抱着龍淵的大腿,繼續補眠。

這一次倒真睡著了,做了個夢。夢見一個披着長長黑斗篷的男人伸手來抓他,嚇得他又醒。光線有天亮的意思,他隨意撥弄出遊戲提示,置頂的任務倒計時成了【29:55:32】。還剩一天多一點……方豁然搖龍淵:“你有表么。”

龍淵回答:“早上六點。”

方豁然用手指輕輕推開鬱金香的花瓣兒,看看外面。天氣晴朗,旭日清澈的光線爽利地穿透雲層。天邊沒有垂死天使之翼,深林邊也沒有火線。秘殺森林被燒得砍得亂七八糟,戍衛軍硬是在森林中央推了平地出來。龍淵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安慰方豁然:“秘殺森林會長起來的。生命很野蠻。”

方豁然揉揉眼,藉著陽光一看龍淵的眼睛,笑了:“你一晚上沒睡啊。”

龍淵沉默。

方豁然實在太虛弱,又累又餓又被人連削帶片,一氣兒昏睡十八個小時。他抱着龍淵的腿睡這麼久,龍淵的腿,竟然基本上好了。

方豁然捏捏掐掐彈彈:“疼嗎?”

龍淵搖頭。

方豁然緊張:“我這麼抱着,別長錯位了,長錯位得砸開重接,那驢遭老罪了。”

龍淵自動忽略驢,扶着花柱默默站起,跺跺腳,一切正常。

方豁然看自己的手:“我還有這功能呢。”

龍淵站着,低頭看方豁然:“你怎麼不害怕。”

方豁然歪頭看他:“什麼?”

“害怕。新手有被嚇瘋的。”

方豁然沉靜一下,反問龍淵:“害怕有用么?”

“……沒有。”

“那不得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但是我知道必須活着離開。”

龍淵忽然問:“你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方豁然眨眨眼:“睜眼就在爆炸那邊。我倒是想問,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爆爆炸?誰炸死了?”

龍淵微微一怔,突然道:“以後不要再跟別人提起。”

方豁然想追問,看龍淵那個表情,沒敢。

龍淵終於問了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回來?”

方豁然表情不大好:“我遇到幾個人在虐殺一個戍衛軍的士兵,搶他的東西,突然就想到你了。你也是戍衛軍的士兵。”

龍淵沒回答。

他通常都是沉默寡言的,也不知道說什麼。甚至他詢問方豁然,都有審訊的味道,方豁然不介意罷了。龍淵是方豁然在這個神經病世界裏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活人,喘氣兒的人,共患難的人。

方豁然越看龍淵的臉越滿意,心裏加了一句:萬幸也是個英武俊美的人。他樂呵呵地告訴龍淵:“我印隨你了。”

龍淵不解,方豁然解釋:“印隨,就是小雞孵出來,第一眼看見雞媽媽,然後跟着走。”

……龍淵還是沒說什麼。

高處看清晨陽光不錯,但秘殺森林快趕上熱帶雨林了,遮天蔽日的這點陽光還是不夠用,想安全穿過森林還得等。方豁然等得無聊,隨口道:“你問我那麼多,換成我問你。”

龍淵看他。

“那個燕支為什麼要殺你?”

龍淵沉默良久。

“他親哥為了任務犧牲了。我是隊長。”

方豁然不再往下問。

過一會兒,方豁然振作精神:“我還一直後悔,你是戍衛軍幹嘛稀里糊塗把你叫上來,你跟他們走唄。結果也沒白費,你看我把你腿治好了。”

“謝謝。”

方豁然認真起來:“應該是我謝謝你。沒有你,我一個人沒水沒吃的,昨晚就懸了。”

龍淵長長一嘆:“走了的人,能再回來,不容易。”

方豁然挑眉,龍淵攥着拳:“為了任務,我那時候沒能回去。”

方豁然把爪子放在龍淵胸肌上。龍淵看他,方豁然一本正經:“我給你治心,我覺得你的心非常痛,痛了很久。”

方豁然的爪子暗戳戳揉一揉,龍淵道:“別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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