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釘刑(10)

第41章 釘刑(10)

“呃,”哈利說,“也許他注射了一管。”他聳了聳肩。“但他已經死了,所以我想也不是那麼重要了。你們拿走了他的手錶?”

“手錶?”

“對,那天他去提款機取錢的時候,手上戴着精工SQ50。”

“他沒戴錶。”

“嗯,”哈利看着自己空無一物的手腕,“一定是掉了。”

“我要趕去特護病房。”他們出來后,貝雅特說。

“好,”哈利說,“我搭出租車。你會確認死者身份嗎?”

“什麼意思?”

“這樣我們才能百分之百確定躺在那裏的人是史丹奇。”

“當然,這是正常程序。屍體的血型是A型,跟我們在哈福森口袋上發現的血跡一樣。”

“貝雅特,這是挪威最常見的血型。”

“對,但他們也正在鑒定DNA,這樣你滿意了嗎?”

哈利聳了聳肩:“這是一定要做的,報告什麼時候出來?”

“最快星期二,行嗎?”

“要三天?這不太好。”

“哈利……”

他舉起雙手做防衛狀:“好好,我要走了。去睡一會兒,好嗎?”

“老實說,你看起來比我更需要睡一會兒。”

哈利把手放在貝雅特肩膀上,覺得外套底下的她很瘦:“貝雅特,他很堅強的,而且他想留在這裏,對嗎?”

貝雅特咬着下唇,彷彿要說話,但只是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哈利坐上出租車,拿出手機,撥打哈福森的手機。無人接聽,果然不出所料。

接着他撥打國際飯店的號碼,請前台幫他轉接酒吧的弗雷德。弗雷德?哪個酒吧?

“另一個酒吧。”哈利說。

“我是警察,”電話轉接到酒保那裏之後,哈利說,“就是昨天去找小救贖者的那個。”

“什麼事?”

“我要找她。”

“她得知壞消息了,”弗雷德說,“再見。”

哈利坐着聆聽了一會兒斷線的電話,然後將手機放進內袋,望向窗外死寂的街道,想像瑪麗亞在教堂點亮另一根蠟燭。

“施羅德酒吧到了。”出租車司機說,並靠邊停車。

哈利坐在老位子上,看着半滿的啤酒杯。這家酒吧雖然也能叫作餐館,但實際上更像是賣酒的簡陋酒吧,它的驕傲和尊嚴可能來自客人或員工,或是被煙熏過的牆壁上所裝飾的顯眼又格格不入的畫。

酒吧接近打烊時間,店裏人不多,這時卻又進來一位客人。那人環視店內,解開大衣紐扣,露出裏面的花呢外套,快步走向哈利那桌。

“晚上好,老朋友,”史戴·奧納說,“你好像總坐這個轉角。”

“不是轉角,”哈利口齒伶俐地說,“是角落。轉角在室外,你會走過轉角,但不會坐在轉角。”

“那‘轉角桌’呢?”

“它不是指轉角處的桌子,而是有轉角的桌子,就跟‘轉角沙發’一樣。”

奧納欣喜地笑了笑,他喜歡這種對話。女服務生走來,奧納點了杯茶,她用懷疑的眼光看了他一眼。

“這樣說來,劣等生不會被分配到轉角嘍?”奧納整理着有紅白圓點的領結。

哈利微微一笑:“你是想告訴我什麼嗎,心理學家先生?”

“這個嘛,既然你打給我,應該是你想告訴我什麼才對。”

“如果要你現在去跟人說他們應該為自己感到羞愧,該付你多少錢?”

“小心點,哈利,喝酒不只讓你自己變得易怒,你也容易激怒別人。我來這裏並不是為了奪去你的尊嚴、膽量或啤酒,但現在的問題是這三樣東西都在你的酒杯里。”

“你永遠都是對的,”哈利舉起酒杯,“所以我要趕快把這杯喝完。”

奧納站起身來:“如果你想討論喝酒的事,可以像平常一樣去我辦公室說。這次諮詢結束了,你來付茶錢。”

“等一下。”哈利說。“聽着,”他轉過身去,把剩下的啤酒放在背後的空桌上,“這是我玩的小把戲,用來控制飲酒量。我點半升啤酒,花一小時喝完,每隔一分鐘喝一小口,就好像吃安眠藥一樣。然後我回家,第二天開始戒酒。我想跟你談談哈福森被攻擊的事。”

奧納遲疑片刻,又坐了下來:“詳細經過我聽說了,真是糟糕透頂。”

“你從中看見了什麼?”

“窺豹一斑而已,哈利,甚至連一斑都稱不上。”女服務生端上茶,奧納親切地對她點了點頭,“但你也知道,我瞥見的已經比業界那些飯桶所說的廢話有用多了。我看見這次的攻擊事件跟朗希爾德·吉爾斯特拉普的命案有些類似之處。”

“說來聽聽。”

“比如說內心深處的怒氣發泄、性挫折所導致的暴力。你知道,怒氣爆發是邊緣性人格的典型特徵。”

“對,只不過這個人似乎能控制怒意,如果不是這樣,我們在犯罪現場應該可以找到更多線索。”

“說得好。這個人可能是個受怒意驅動的攻擊者,或稱為‘行使暴力的人’,業界那些老處女總是讓我們這樣稱呼他們。這種人平常看起來似乎很平靜,幾乎處於防衛狀態。《美國心理學雜誌》最近有篇文章就在討論這種人的內心帶着‘沉睡的憤怒’,《化身博士》中的傑克醫生和海德先生就是這樣。每當海德先生醒來……”奧納揮舞左手食指,啜飲一口茶,“立刻就變成審判日和世界末日。怒氣一旦釋放出來,他是無力控制的。”

“聽起來對職業殺手來說這是個很方便的人格特質。”

“才不是,不過你是指什麼?”

“史丹奇在殺害朗希爾德·吉爾斯特拉普和攻擊哈福森時,他的殺人風格走樣了,這裏面摻雜了……不冷靜的成分,跟羅伯特·卡爾森命案和歐洲刑警組織寄給我們的報告很不一樣。”

“一個憤怒、不穩定的職業殺手?我想世界上也有很多不穩定的飛行員和不穩定的核電廠經理,你也知道,不是每個人都適合自己的工作。”

“我應該為此干一杯。”

“事實上我剛剛想到的不是你,你知道你有點自戀嗎,警監?”

哈利微微一笑。

“要不要告訴我為什麼你感到羞愧?”奧納問道,“你是不是覺得哈福森被刺傷是你的錯?”

哈利清了清喉嚨:“是我命令他照顧約恩·卡爾森,我也應該教他進行保護工作時必須隨時把槍帶在身上。”

奧納點了點頭:“所以一如往常,都是你的錯。”

哈利朝旁邊和店內看去。酒吧閃燈了,剩下的幾個客人乖乖把酒喝完,圍上圍巾,戴上帽子。哈利在桌上放了一百克朗鈔票,從椅子底下踢出他的包。“下次再聊吧,史戴,我從薩格勒布回來之後還沒回家,現在得回去睡覺了。”

他跟着奧納走出酒吧,忍不住朝桌上那杯沒喝完的啤酒頻頻回首。

哈利打開家門時,發現大門玻璃被打破,不禁大聲咒罵。這是今年他家大門玻璃第二次被打破了。他發現入侵者還花時間貼回玻璃,以免經過的鄰居起疑,但卻沒搬走音響或電視,原因顯而易見,因為它們都不是今年推出的新款,也不是去年的,除此之外,家裏也沒什麼值錢的物品。

咖啡桌上的一沓文件被移動過。哈利走進浴室,看見水槽上方的葯櫃被翻得亂七八糟,顯然有個毒蟲跑來這裏胡作非為。

他看見料理台上放着一個盤子,水槽底下的垃圾袋裏丟了燉肉罐頭空罐。他覺得滿腹疑惑,難道這個不幸的入侵者如此需要食物的慰藉?

哈利躺上床后,就感覺到即將來臨的疼痛威脅,只希望能在酒精還發揮作用時睡去。月亮透過窗帘縫隙在地板和床上灑下一道白色光芒。他翻了個身,等待鬼魂出現,他聽見窸窣的聲響,知道鬼魂遲早會出現。儘管他知道自己產生了酒精中毒性偏執狂的癥狀,仍覺得自己在床單上聞到死亡和流血的氣味。

27門徒

十二月二十一日,星期日

有人在紅區會議室門上掛了聖誕花環。

緊閉的門內,調查小組的最後一次晨間會議正接近尾聲。

哈利身穿深色合身西裝,滿頭大汗地站在小組成員面前。

“職業殺手史丹奇和中間人羅伯特·卡爾森已雙雙死亡,因此本調查小組在這次會議結束后就地解散。”哈利說,“這表示我們大多數人可以開始期待今年的聖誕假期了,但我會請哈根讓幾個人準備進一步的調查工作。會議結束前有什麼疑問嗎?托莉?”

“你說史丹奇在薩格勒布的聯絡人確認是羅伯特·卡爾森委託謀殺約恩,那麼誰跟這個聯絡人說過話?過程是怎樣的?”

“我恐怕無法說明細節。”哈利避開貝雅特意味深長的目光,感覺汗水在背後流下。他流汗並不是因為穿西裝或有人提問,而是因為他是清醒的。

“好,”他繼續說,“接下來的工作是查出羅伯特在為誰工作,今天我會聯繫將繼續參加調查工作的幾個幸運兒。稍晚哈根會舉行記者會,對外發佈消息。”哈利雙手做出趕人的姿勢。“大家去收拾東西吧。”

“嘿!”麥努斯高聲說,聲音蓋過椅子的摩擦聲,“我們不是應該慶祝一下嗎?”

噪聲停止,眾人都朝哈利看去。

“這個嘛,”哈利靜靜地說,“史卡勒,我不太清楚我們要慶祝什麼。慶祝有三個人死了?在幕後指使羅伯特·卡爾森的人還逍遙法外?還是我們的一位同事仍在昏迷中?”

哈利看着眾人,面對接下來的痛苦沉默什麼也沒做。

大家散去之後,哈利開始整理今早六點他寫的筆記,麥努斯走了過來。

“抱歉,”麥努斯說,“我出了個餿主意。”

“沒關係,”哈利說,“你是好意。”

麥努斯咳了一聲:“很少看你穿西裝。”

“羅伯特·卡爾森的喪禮十二點舉行,”哈利並未抬頭,“我想去看看誰會出席。”

“了解。”麥努斯搖晃腳跟。

哈利停下手邊的工作:“還有什麼事嗎,史卡勒?”

“呃,有。我在想隊裏有很多人都成家了,很期待跟家人一起過聖誕節,而我是單身……”

“嗯?”

“呃,我自願參加。”

“自願?”

“我是說我想繼續調查這件案子,當然也要你願意用我才行。”麥努斯急忙補上一句。

哈利看着他。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麥努斯說。

“跟這個無關,”哈利說,“我已經選好了讓誰留下,我考慮的是能力,而不是我喜不喜歡。”

麥努斯聳了聳肩,喉結上下跳動。“很公平,祝你聖誕快樂。”他朝門口走去。

“這就是為什麼……”哈利把筆記放進公文包,“我要你開始清查羅伯特·卡爾森的銀行賬戶,查看過去六個月的進出狀況,記下任何不正常的賬戶交易。”

麥努斯停下腳步,滿臉驚詫地回過頭來。

“另外也要清查阿爾貝特和麥茲·吉爾斯特拉普的賬戶,聽清楚了嗎,史卡勒?”

麥努斯·史卡勒熱情地點頭。

“再去調出挪威電信的通話記錄,看過去半年內羅伯特和吉爾斯特拉普家族的人是否通過電話。對了,既然史丹奇拿了哈福森的手機,順便查查看那個手機的記錄。去跟律師要銀行賬戶的搜索許可。”

“不需要,”麥努斯說,“根據最新規定,我們握有永久的搜索許可。”

“嗯,”哈利認真地看了他一眼,“團隊中有人會閱讀規定果然很不錯。”

哈利邁開大步走出會議室。

羅伯特·卡爾森不是軍官,但他在值勤時殉職,因此救世軍仍決定將他安葬在他們為軍官保留的維斯特墓園。喪禮結束后,部隊將在麥佑斯登區舉行悼念儀式。

哈利走進禮拜堂,看見約恩和西婭獨自坐在第一排長椅上。約恩轉過頭來。哈利注意到羅伯特和約恩的父母並未出席,他和約恩目光交接,約恩微微點頭,露出感謝的神情。

不出所料,禮拜堂里座無虛席,出席的人大多身穿救世軍制服。哈利看見里卡爾·尼爾森和戴維·埃克霍夫,他們旁邊坐着甘納·哈根。現場也來了一些媒體“禿鷹”,這時羅傑·錢登坐到哈利身旁,問他是否知道總理為何未如先前宣佈的那樣前來參加喪禮。

“去問總理辦公室。”哈利答道,他知道今天早上總理辦公室接到警方高層的秘密電話,電話中說了羅伯特·卡爾森在命案中可能扮演的角色,總理辦公室隨後想起總理另外還有更重要的行程要優先處理。

救世軍總司令戴維·埃克霍夫也接到警署的電話,這通電話在救世軍總部造成不小的恐慌,尤其是在今天清晨喪禮主辦人之一、總司令的女兒瑪蒂娜打電話來請病假的情況下。

然而總司令用堅定的口吻說,在證據確鑿之前,必須先將羅伯特·卡爾森視為清白的。此外他還說現在要改變計劃已經太遲,整個喪禮必須照常舉行。總理則跟埃克霍夫保證,說無論如何他一定會去參加聖誕音樂會。

“還有其他消息嗎?”羅傑低聲問道,“命案有什麼新進展?”

“據我所知,你們都已經知道了,”哈利說,“媒體必須通過甘納·哈根或發言人取得消息。”

“他們什麼都沒說。”

“看來他們很盡責。”

“別這樣,霍勒,我知道這背後暗潮洶湧。那個在歌德堡街被刺傷的警探跟你們昨晚射殺的殺手有什麼關係?”

哈利搖了搖頭,既可解讀為“沒有”,也可解讀為“不予置評”。

管風琴的聲音暫時停止,眾人不再交頭接耳,一個剛出道的女歌手站上台,用誘人的氣息和帶着點呻吟的嗓音高唱耳熟能詳的聖歌,以瑪麗亞·凱莉聽了都會嫉妒的雲霄飛車式花哨轉音結束最後一個音節。哈利聽了突然非常想來一杯。幸好女歌手閉嘴,並哀戚地朝她幻想中的閃光燈海鞠躬。她的經紀人露出愉快的微笑,顯然他並未收到警署的秘密電話。

埃克霍夫上台對眾人講述勇氣與犧牲。

哈利無法專心聆聽,他看着棺木,想起哈福森和史丹奇的母親,閉上眼睛時又想到瑪蒂娜。

六名救世軍軍官抬着棺木走出禮拜堂,約恩與里卡爾首先跟在後面。

一行人轉彎踏上碎石徑,約恩在冰面上滑了一跤。

哈利離開聚在墓地旁的人群,穿過墓園空蕩的一側,朝維格蘭雕塑公園走去,這時他聽見身後傳來鞋子踏在雪地里的嘎吱聲。

起初他以為跟上來的是記者,但一聽見急促的呼吸聲,就不假思索立刻轉身。

來的人是里卡爾,他倏然停步。

“她在哪裏?”里卡爾氣喘吁吁地說。

“誰在哪裏?”

“瑪蒂娜。”

“我聽說她今天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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