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雪女
到了快捷酒店房間裏之後,刑術和馬菲才發現,原來錢修業讓小黑給他們兩人開了一間大床房。因為馬菲在見到錢修業那一刻就告訴他,自己是刑術的未婚妻,而刑術也沒有直接否認這一點,隨後還告訴錢修業,馬菲值得信任。
所以,錢修業在拿不準的前提下,為了不得罪馬菲,乾脆就給他們開了一間房。
佘采香帶着兩人來到房門前時,她先是將門打開,轉身把房卡遞給刑術,隨後道:“兩位要是覺得安排上有什麼不妥的,可以自行安排,我問過了,今晚這裏的空房還挺多。”
馬菲知道佘采香的意思,是在質疑她和刑術之間的關係,所以她立即拖着行李先行走了進去,在走過佘采香身邊的時候,故意說:“謝謝您的關心,我想應該不用了,我和刑術雖然有些小矛盾,但還不至於分房睡。”
佘采香只是微微點頭:“那就不打擾兩位了,晚安。”
馬菲假笑道:“晚安。”
刑術則是微微點頭,佘采香轉身便走,並沒有多看刑術一眼。
等佘采香進了電梯之後,馬菲走到門口,看着站在那兒不知道想什麼的刑術,直言問:“這個佘采香你應該認識吧?而且應該很熟悉,否則的話,在她陪錢修業回來時,你們看到對方的那一瞬間,不會表現得那麼吃驚。”
刑術皺眉進屋:“馬菲,你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馬菲順手將門關上,靠在牆邊,看着坐在床邊的刑術:“只是好奇,我實話告訴你,我現在的首要任務,是讓你恢復成為以前的那個刑術,至少要做到心無旁騖。否則,接下來庫斯科公司的事情,我一個人無法應對。”
刑術看着馬菲:“既然你這麼坦白,我也告訴你一件事,我們遇到麻煩了,很大的麻煩。”
馬菲搖頭:“不懂你的意思。”
“剛才那個叫佘采香的女人,是個賊,很出名的賊,和你曾經的掩飾身份差不多,但是沒有你那麼出名。”刑術認真地說,“她是個慣偷,什麼都偷,而且每次下手佈局都很精密,佈下的局時間跨度很長,一旦得手,獲利就是自己付出的上萬倍。”
馬菲道:“這個女賊什麼都偷,是不是也偷心?”
刑術低下頭,看着地面,許久才道:“對,也偷心,她是我的……我的初戀。”
說到這兒,刑術鼓足勇氣來看着馬菲,馬菲只有些許的吃驚,但並未表現在臉上,因為在刑術說出“我的初戀”四個字的一瞬間,她腦子中迴響起了墨暮橋曾經說過的那句話——“你不了解刑術,這是他這輩子所經歷的第二段感情,第一段感情與這次的有點兒類似。”
刑術看着馬菲那副模樣,沒有繼續說下去,反而問:“馬菲,你是不是知道這件事?是不是我師父告訴過你?”
馬菲搖頭:“你師父沒說,墨暮橋提過一次,但沒有說詳細的,只是說,你的第一次感情經歷和賀晨雪的這次很類似,僅此而已。我發誓,真的是這樣說的。”
“是嗎?看來我師父真的是和墨暮橋無話不談,竟然連這件事都告訴過他。”刑術苦笑道,“實話實說,賀晨雪的事情我還沒有放下,但佘采香的事情我早就放下了。因為時間真的可以治癒一切,最重要的是,佘采香在我心裏最後那一點點印象,都在我遇到賀晨雪之後逐漸淡去。我以為那是好事,誰知道只是傷上加傷。我這麼坦白,是不是讓你有點兒意外?”
馬菲蹲下來從行李中取出洗漱用品:“的確很意外,但總算讓我看到了希望。至少你自己還知道自己的心病是從何而起,但是不知道怎麼醫治。”
刑術後仰躺在床上,看着屋頂的那盞燈:“佘采香以前有個綽號,叫雪女,她慣用的手法就是用感情作為武器,先抓住對方的心,然後再逐漸滲透。其實這種招數很古老,但只要善用,基本上成功率是百分之百。”
馬菲將洗漱用品拿進洗手間,整理的同時探出腦袋來:“繼續說,我聽着呢,不過我覺得你這麼聰明,這麼冷靜,怎麼會上當?”
刑術卻笑了:“對,她就是用的坦誠相見這個辦法來對付我的。她認識我之後沒多久,就告訴我,她是做什麼的,目的是做什麼,還說自己是被逼的。說真的,那是非常愚蠢、非常老套的辦法,但就是這種辦法讓我上當了。”
馬菲走出來,看着刑術:“你的意思是,你當時認為她這種聰明的女人,不可能用這種老套、愚蠢的辦法來對付你,這才是你上當的主要原因?”
刑術起身說:“對,那時候的我,對感情一無所知。如果我是個浪跡情場的花花公子,肯定不會上當,可惜我不是。而我又一直認為,一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應該是坦誠。所以,在這個前提下,雖然我保持謹慎和警惕,但還是一步步跌入她布好的局當中。她……她真的很吸引人。”
馬菲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門口,回頭道:“是,她是很漂亮,但不至於那麼簡單就能迷惑到你吧?”
刑術完全沒意識到,他在一個一直對自己很有自信的漂亮女人面前誇另外一個女人漂亮,本身就很不妥當。
“不,她是一個很會懂得利用周圍的環境,利用當時發生事情的氛圍為基礎,再進行自我修飾和表演的女人。她在和我認識的那段時間裏,一直用一些小事在逐漸吸引我,從簡單的認識,到自己似乎被迫坦誠相見,再到她認為我是個好人能幫她,緊接着變成她認為自己應該感謝我,隨後將自己扮演成一個經歷了一系列事情之後,逐漸喜歡上我的女人。”刑術一口氣說完,長嘆一口氣,“詳細的過程,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跟你敘述,總之,她很可怕,很懂得怎麼去打動一個人。但我並不算愚蠢,我愚蠢的是,當我已經發現她的所作所為之後,我竟然還會繼續上當。”
馬菲不解地看着刑術,問:“為什麼?我真的很不理解。”
刑術反問馬菲:“你談過戀愛嗎?”
馬菲點頭:“談過,而且我談戀愛的次數應該比你多。”
刑術道:“那就對了,你應該清楚自己刻骨銘心愛上一個人之後,智商會降到最低點。如果對方在內心中一直保持着冷靜,那麼,要牽着你的鼻子走,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馬菲挨着刑術坐下來:“我現在很好奇,當初到底是因為什麼事情,你才會遇到她,愛上她,然後被她坑害的?”
刑術遲疑了一下,起身打開一罐飲料,喝了一口定了定神,隨後道:“很多年前了,當時我不算是第一次出門辦事,是第三次還是第四次,那時候我年少輕狂,加上自認為是天朝奉鄭蒼穹的徒弟,有些不可一世,接受了師父一個朋友的委託,去成都幫一個房地產老闆鑒定一批從國外買回來的古董,都是瓷器,很貴重,總價值預估在6000萬左右。”
馬菲很驚訝:“6000萬?”
刑術點頭:“對,6000萬,那是我第一次經手這種大額古董交易的買賣。臨出發前,我師父特地交代我,說我這次的鑒定對那批古董最終成交和拍賣很重要。因為在這個行內,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在交給拍賣行抑或自己收藏入庫之前,都要找行內數一數二的高人長長眼。畢竟從20世紀90年代初期開始,國內贗品開始增多,可以說是遍地都是,而且走兩個極端,要不就是做得很爛,類似純工藝品的那種,要不就是做得很像,連國家級專家都分辨不出來的。這麼說吧,有些人的手藝可以做到騙過儀器。”
馬菲點頭:“這個我倒是有所耳聞。之前在歐洲有個年輕畫家,仿造名畫,到了以假亂真的程度,連名畫所用的畫布、顏料等,都相當考究,甚至知道如何在畫上偽造出年代痕迹,騙過了很多專家和專業的儀器。”
“對,所以當時我也很緊張,但知道那是揚名立萬的好機會,也做了充分的準備。”刑術深吸一口氣,猛喝了一口飲料,“當我在成都下飛機的時候,來接我的就是佘采香。”
馬菲插嘴問:“她一直叫這個名字?”
“對!”刑術使勁點了下頭,“這個人是不是很厲害?她從來都不改頭換面,你知道為什麼嗎?”
馬菲搖頭,刑術道:“她每次下手之前,都會抓住目標的很多致命的把柄。因為沒有人是不犯錯的,特別是有錢人,有些事情一旦被披露出去,這個人一輩子就完蛋了,不僅名譽掃地,甚至可能因此在監獄待一輩子。所以,他們就算知道馬菲是個什麼樣的人,在沒有辦法將其置於死地的前提下,都不敢對她怎麼樣。因為她背後還有其他人,一旦她出事,她背後的人會立即將那些把柄公之於眾,來個魚死網破。”
馬菲道:“這就是她綽號是雪女的原因,就和日本傳說中的雪女一樣,用美貌吸引男子,再將其冰凍,同時吸走他的靈魂。”
刑術坐下來:“對呀,她接機的時候,就顯得很苦惱,時常犯錯,讓我不得不去注意她。但她每次都顯得很愧疚,不斷道歉,讓我對她的印象非常深刻……”
當時,刑術並未耽誤,第一時間來到那位老闆的家中,對那批瓷器進行了鑒定。
刑術很細心,因為五件瓷器都非常珍貴,有三件是宋瓷。宋代有汝、官、哥、鈞、定五大名窯,而汝窯排名第一,也有“汝窯為魁”的說法,也就是宋代汝州所燒制的瓷器。
而那三件宋瓷當中恰恰都是青釉汝窯,很是珍貴。因為如今全世界有記錄的汝窯不到70件,絕大部分都在世界級的博物館中,個人收藏的極稀少。“台北故宮”中最多,一共有21件,其餘都分佈在北京故宮博物院、上海博物館、大英博物館以及英國的大維德基金會中。
這就是這個老闆必須要請人一再鑒定的主要原因。他很清楚這麼珍貴的東西,自己能搞來三件,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事情,但是也因為太珍貴,導致他不得不跳進這個坑中來豪賭一把。
這三件瓷器,分別是奩式爐、水仙盆以及蓮花碗。
奩式爐中的這個“奩”從字面意思上來理解,應該是漢族女子存放梳妝用具的東西,但奩式爐又被後來的人推測應該是一種盒式爐。
刑術回憶到這裏,又搖頭道:“怪就怪在這裏,那三樣瓷器在其他博物館中都有一模一樣的,但就我判斷,都是真品,我很是不解,所以一再鑒定,但怎麼都看不出有問題。那位老闆也說,他也知道這三件東西都在英國幾個博物館裏放着,所以才找人反覆鑒定,我當時也不顧什麼禁忌,直接問他,東西是怎麼來的,但是他沒說。”
馬菲問:“剩下兩件呢?是什麼?”
“元青花。”刑術嘆氣道,比畫了一下,“一個是將軍罐,另外一個是高足碗,都很珍貴,其他博物館裏面雖然有類似的,但還是有區別,胎紋都不同,就我當時來看,的確是真品。”
馬菲疑惑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刑術道:“是仿品,而且是頂級高仿。這麼說吧,這種東西,沒有人敢說是高仿,所以在這個前提下,這種東西一旦流通出去,價值和博物館中的一模一樣,但是既然是高仿,那就存在一個問題。”
馬菲立即道:“仿造者留下的標記?”
刑術點頭:“沒錯,從古到今,只要是仿造者,出於虛榮心考慮也好,還是出於不想讓自己的‘工藝品’被不法分子利用也好,都會在某個不容易注意的地方留下自己的標記。而五件東西都出自同一個人之手,而那個人我竟然還認識。”
“啊?”馬菲皺眉,站了起來,“你認識這種高人?誰呀?”
刑術道:“關鍵不在這裏,關鍵在於,告訴我這件事的就是佘采香。”
馬菲一愣:“我糊塗了,她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件事?如果她不告訴你,你根本就不知道,對嗎?”
刑術點頭:“對,是這樣的。她告訴我的時候,我也很疑惑。我當時就質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沒有直接回答我,只是告訴我,她也是個同行,而且還是個賊,以前干過不少這樣的事情,這次原本是為了來偷這幾件瓷器,但是調查之中發現是贗品,現在騎虎難下,因為她已經收了買家一筆很大的定金,她偷回去也不難,但如果買家發現這件事,她就死定了。”
馬菲道:“那她可以告訴買家,東西是贗品呀,這不就解決了嗎?”
刑術道:“是,我也這麼告訴她。但是她說,自己收了五百萬的定金,已經花光了,根本拿不出來,說都是為了送父親去美國治病,這個謊言其實很容易被識破,但是我竟然相信了。”
馬菲坐下來,看着刑術:“你當時其實已經有點兒喜歡上她了吧?這才是你相信的主要原因。”
刑術苦笑點頭:“對,我選擇性相信了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情,然後我告訴那老闆這些都是贗品,有問題,按照她的指示,給老闆看了上面的暗記,並且將這個消息故意散播了出去,目的就是為了救她。然後我想辦法將我珍藏的幾件東西都變賣了,湊了近五百萬給她,讓她去還債,那幾件東西表面上是我的,實際上都是我師父的心愛之物,接下來的事情完全超出我的預計……”
老闆找了其他人去鑒定那暗記,那些人發現暗記之後,就告訴老闆那是假的。老闆怒不可遏,尋思許久,但又不敢報警,酒醉之後,將那幾件瓷器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聽完老闆的敘述,刑術知道自己上當了。
馬菲立即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刑術道:“老闆說,那幾件瓷器都是佘采香介紹他買下來的。”
馬菲大驚:“什麼?!”
刑術道:“對,是她,她在那老闆的公司里幹了兩年多了,她很清楚那老闆喜歡什麼,一是喜歡古董,二是喜歡女人。老闆告訴我,他之所以相信她而買下,是因為老闆已經愛上了她,對她的話深信不疑,但也不明白那幾件從國外弄回來的東西為什麼會是假的。當時我冷靜下來才分析明白,這些都是所謂的‘西北洋貨’,也就是所謂的‘鍍金瓷’。”
馬菲點頭:“也就是,在國內高仿之後,想辦法弄到國外,洗白了身份,偽裝成流失在國外的瓷器,再找個倒霉鬼買回中國的那種‘鍍金瓷’,對吧?”
刑術閉眼道:“其實到那時候都不算結束,就在我要離開的時候,老闆和他的人把我堵住了,你猜猜發生了什麼事?”
馬菲尋思了片刻道:“我不用細想都知道,佘采香和那五件瓷器都消失了,對吧?然後有人傳言那幾件東西實際上是真的,糊塗的老闆認為糊塗的你就是佘采香的同謀,但並不知道你也是受害者之一?”
刑術使勁點了下頭:“聰明,的確就是那樣。後來若不是我師父出面,找了很多關係,我肯定已經被那老闆綁着石頭扔進成都的府南河了。”
馬菲木訥地點頭:“這個佘采香的確聰明,而且真的太狠了。但是,你之前說,你知道她所作所為之後,還再次上當,是怎麼回事?”
刑術笑了一聲,長嘆一口氣,沉默下來了。